1519、我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白刃斬春風字數:4147更新時間:24/06/29 14:49:12
    “三清!”

    “三清!”

    “三清!”

    無數的吶喊聲如潮水般淹沒入他的心識,他張開眼睛,看到了一條條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影,他們都長着一模一樣的面容——他們圍攏在他的身軀周圍,不斷呼喚着——

    “三清!”

    “回來!回來!回來!”

    “該望見真正的我了,回來!”

    “三清?”

    他重複着這個無數人對他的稱謂,迎着那些人炙熱的、盼望的眼神,他忽然嗤笑了起來:“我怎麼能名爲三清呢?

    我名爲午!

    是蘇銓和鄭春芳的兒子!

    我不是三清,從來不是!”

    轟!

    轟隆!轟隆!轟隆!

    伴隨着蘇午毫無掩飾的輕蔑嘲笑聲,那圍攏在他身畔的一條條人影,都乍然間崩碎了,化作無邊的黑暗!

    洶洶黑暗,聚斂作一口口黑洞,環繞在蘇午身軀周圍,那些黑洞瘋狂坍縮着,‘三清神韻’便如一道道銀河般從黑洞中噴薄而出,絞纏住蘇午的手腳,浸染着他的臟腑,要將他拉扯進那一口口黑洞之中,磋磨成三清的無數個‘我’之一——哪怕蘇午已是一尊完人,此時進入三清體內,落入被三清消化的進程之中,也無可逆轉此般趨勢!

    一口口黑洞之中,浮現出一張張三清的面龐。

    它們盯着蘇午周身各處,徐徐開聲:“你將‘我’的腸子拿去了,據爲己有;

    你將‘我’的腳掌拿去了,據爲己有;

    你將‘我’的兵刃拿去了,據爲己有;

    你將‘我’的心識拿去了,據爲己有……

    你現在該把它們還回來,還回來罷……”

    轟轟轟!

    一口口黑洞競相覆蓋上了蘇午的身軀,他的腸子開始痙攣,足掌從軀幹上脫落,性識就此出離軀殼——從他體內遊曳而出的腸道、獨足、性識,以及傍身的一柄黃銅法劍,都被黑洞吞吃。

    諸樣器官、物品居於幾口黑洞的中央,伴隨着那幾口黑洞瘋狂坍縮,它們崩解作一縷縷最爲純粹的完人氣韻!

    這金紅色的完人氣韻充塞於黑洞之中,與黑洞交相浸染!

    ——三清未能將本屬於它的這幾樣物什,盡皆轉回它們本來的模樣——它不能將蘇午的腸子,轉爲三清之腸,無法將蘇午的足掌,轉爲三清之足……就連那只是才從它掌中脫離的三清法劍,被蘇午拿捏過以後,便漸化成了蘇午的兵刃!

    哪怕它將它們瘋狂碾磨,使那般完人氣韻,崩解作一粒粒金沙,崩解爲最本源的事物,可這最本源的事物,仍舊是‘蘇午’,與最本源的三清諸我,涇渭分明,無法相融!

    轟!

    諸多黑洞簇擁着蘇午的身軀,蘇午的身軀各個部分,盡皆崩解作了一股股金沙。

    金沙彙集成海,流淌於諸多黑洞之間,與黑洞中踊躍的三清之我涇渭分明。

    轟隆隆——

    一口口黑洞仍在運轉,仍在試圖磨滅去蘇午之我,使之歸於三清之我。

    ……

    楊柳依依,惠風和暢。

    清澈小河行於河道之中,河流兩岸,遍是金黃。一叢叢沉甸甸的麥穗彎着腰,隨這一陣清爽的秋風搖擺。

    小河邊,柳樹下。

    一穿着寬大道袍的黑麪虯髯道人,此時正脫下鞋靴,將雙腳踩入河水中,濯洗過雙足以後,他倍感涼爽,哈哈笑着,踩着河邊絨絨的野草,站起身來,解去外袍,將隨身的法劍也擲在一旁,打着赤膊,把道袍丟進河水裏隨意過了一遍水,緊跟着就把道袍擰成一條粗繩索,在自己前胸後背上磨蹭搓洗起來。

    他這樣洗了一陣,尤覺得不過癮,便提着手裏的道袍,舉目四顧——河堤上有一道緩坡徐徐而下,此時,正有一道高大身影從那緩坡上邁步走下,徑自往虯髯道人這邊走了過來。

    “嘿!

    小崽子是不是趁這時候來偷莊稼的?過來,過來!”

    老道看清了那走下河坡的青年人面容,他擰着眉毛,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朝那青年人連連招手。

    那青年人面上帶着笑意,並不在意他隨口道出的誣陷之語,依舊徐徐而行,最終站到了老道的跟前。

    道士將人上下打量一番,便同青年說道:“你在這裏替某守着,別叫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婦近前來,驚着了她們。

    老道在這裏河裏洗個澡!”

    他與那青年人素未相識,卻自然而然地向對方提出了要求,好似一切本該如此一樣。

    而那個青年,對於他的要求竟也沒有拒絕,笑着答應了一聲:“好。”

    隨後就靠坐在柳樹下,幫着老道看顧周圍,避免有人突然闖入此間。

    老道在陌生人面前,倒也沒有絲毫忸怩,他解開腰帶,脫下外褲,只穿了一件裏衣,就縱身投入河中,在河中撲騰了一番,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而後上了岸,隨手烘乾衣裳,開始與那青年人搭起話來:“某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你是哪裏人啊?

    來這做甚?”

    “我確是外面來的,今下特意爲你而來。”青年人笑容溫和,看着黑麪虯髯老道,眼神裏藏着些許感慨。

    “爲某而來?

    來幹甚麼?投師學道?”虯髯道士聽到青年人的言語,卻也並不驚訝,他早也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像這個青年人一般,追了他一路想投在他門下的年輕人,從來不勝枚舉。

    這時,青年人卻搖了搖頭:“並非如此。”

    “哦?”老道一挑眉,起了些絲興趣,“那是爲甚麼?”

    “爲一個名字。”

    “一個名字?”

    “你叫什麼?”

    “某是三清。”

    “我叫什麼?”

    “天下人人,皆是三清。你不也叫三清麼?若非早知汝名,某先前便問你名姓了。”

    “我不叫三清。”

    “你不叫三清——”老道把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他瞪着眼睛看着蘇午,“你怎能不叫三清?”

    “我緣何要名作三清?”

    “天下人人,皆是三清。”

    “天下人人,緣何會皆是三清?”

    老道被青年人這連番反問激得有些惱了,即向對方斥道:“你這崽子莫不是在擡槓?

    天下人人,本來就是三清。

    自古就是如此——”

    “自古如此,便對麼?”青年人神色沉定,只是面上有了些絲笑意。

    看着他面上的笑意,老道不知爲何更加惱火:“自某降誕開始,某便知自己名爲三清,天下人人,不外如是,如此豈有更改之理?!你既然覺得這樣不對,你倒說說,爲何不對?”

    “是你自身生而知之,自名作三清?

    還是在你的心識之中,還有一個‘他者’,告訴你,你該名爲三清?”青年注視着虯髯道士的雙目,向他問道。

    老道聞聲皺緊了眉頭,他低下頭沉吟良久,又擡頭看向蘇午,面上已有了幾分探求真相的神色:“你這樣說,倒叫某覺得很有意思。

    某非生而知之,生來所知唯一一件事,便是自名作三清。

    天下人人,皆是如此情形。

    若依你所說,在某之外,應當還有一個‘他者’,他爲某定好了名字,爲天下人定好了名字……”

    青年人笑了笑,再與老道說道:“你出身何處?”

    “鄉野之人,父母早亡。

    某爲一口吃食,投了山賊,此後遇到師父,跟隨他去北閭山學道……”老道回答得倒是乾脆,對自己的過往也不屑於掩飾。

    “爲你定名之事,本該由尊父母來做。

    可惜他們早早過世。

    而你縱橫江湖至今,天下之間,未必沒有你的聲名——你不妨爲自己定一個名字罷,爲自身定名也是應有之理。

    卻也不需再與天下人同名作‘三清’了。”青年人如是道。

    虯髯老道興致盎然,聞聲連連點頭,他咧嘴笑道:“某精擅火法煉道,一口寶劍能化火龍,自此以後,便自名作‘赤龍’罷!

    日後若在天地間闖下好大名聲,便叫天下人稱某作‘赤龍真人’!”

    “赤龍真人……”虯髯老道提及此名,眼中一時光芒灼然,一時又神光寂寂,他喃喃低語,將這個名字重複了幾次,忽然注視着眼前的青年人,向對方問道,“某號‘赤龍’,那你呢,你又叫甚麼名字?”

    “道名鼎陽,俗名蘇午,正是在下。”

    “好徒兒……”

    ……

    “三清!”

    “三清!”

    “三清!”

    一口口黑洞鋪張而開,在那一口口黑洞之中,金沙彙集而成的河流蜿蜒流淌。

    蘇午的心識、自我已在三清體內被粉碎了不知多少次,但他仍未就此失卻自我,反而在與三清諸我交相浸染之中,拉拽回了諸多人的自我。

    赤龍真人、柳飛煙、李黑虎……

    在這原本只有金沙大河與至暗黑洞的地域之內,漸漸有諸色斑斕的性光被點亮,聚集在那道金沙河流之中,隨大河徐徐流淌。

    轟隆!轟隆!轟隆!

    但至今時,三清瘋狂催動自身,對蘇午的‘消化力度’已經提升到最高層次。

    它直以‘本我心識’與蘇午的心識碰撞着,它不再試圖將蘇午化歸爲自身的‘諸我之一’,而是試圖將蘇午徹底磨滅,令其於世間蕩然無存——三清,不再視蘇午爲補全自身‘諸我歸一’之道的養料!

    諸多黑洞瘋狂擴張!

    那在黑洞之中蜿蜒流淌的金色河流,亦漸漸扭曲,在一口口黑洞瘋狂收縮之中,出現了行將崩滅之相!

    而在此時,蘇午的每一個‘我’仍在深潛入那汪洋大海般的至暗之中,喚醒着沉淪於黑暗中的人們。

    ……

    軒轅之丘。

    一道將鹿角、馬頭、鱷腿、鷹爪拼湊於長蛇身上,演化爲‘龍’的圖騰大旗迎風招展着。

    那土黃色的旗幟下,有個肩寬背厚的高大中年人坐在土丘上,他面上帶着寬和的笑意,看着一個青年人從高高土丘下邁步走來,眼神溫和。

    青年人走到黑鬚中年人跟前,他還未有說話,便聽那中年人首先道:“我是有熊國君之子,別號有熊氏,並非三清。

    在後世,人們稱我作軒轅黃帝,也或中黃太乙。

    後人,我等你很久了。

    你一來,我就聞到了在你身上流淌的、我的血脈。”

    聽得中黃太乙的話,那個青年人-蘇午一時未有作聲——他原本以爲,天地之間第一尊完人-中黃太乙,已經真正被三清所吞吃、徹底磨滅,他浸入三清諸我之中,看到這道疑似中黃太乙的人影,今下走過來,亦只是希望嘗試能喚醒軒轅黃帝的些絲自我而已——但他卻沒有想到,中黃太乙竟然在三清的體內,保持住了自我!

    根本不必他去喚醒甚麼,軒轅在自己走近以後,就道出了自身的來歷!

    “三清不能將你化爲他的諸我之一,如今已然開始磨滅你的存在了——像我從前那樣,尚且可以將自身隱蔽作‘三清諸我’,以這種方法來躲過它的磨滅,但你卻是不同的。

    你哪怕只是將自身僞裝作‘三清諸我’之一,對於三清而言,也是無可替代的絕大助力——它能藉此一腳邁入真正的‘諸我歸一’之境,屆時,你是蘇午還是三清?便已經不重要了……

    終歸只是它的一部分而已,再不能分割。

    所以,你如今必須掙脫出去——這次如若你能掙脫出去,情況便與從前大不相同了,局面可以因此而打開。”

    中黃太乙溫厚地言語着,爲蘇午指明了道路。

    蘇午神色謙卑,向中黃太乙微微躬身,道:“您覺得,我如今該怎樣才能掙脫出去?”

    “把我化爲你的諸我之一罷。”中黃太乙神色篤定,“我如今雖然已經殘缺,但仍舊是一位殘缺的完人。

    集合我們兩個完人的力量,應當能夠掙脫出去!

    掙脫出去以後,三清的‘諸我歸一’之境必然向後退轉,你所面臨的局面,就此徹底改觀!”

    軒轅氏眼中熠熠生輝。

    美好未來已在眼前。

    然而,蘇午看着眼前的軒轅先祖,他的謙卑神色沒有變化,只是語氣卻冷淡了下來:“將您化爲我的諸我之一……如此以來,我與三清所走的路,不就一模一樣了嗎?

    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