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8、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蘇午的心意狂烈地震顫起來！

    他親眼觀見了宇宙洪荒、萬類生靈在自己眼前，像是一個泡影般輕飄飄地覆滅了！

    但他的身軀挺拔如槍，在心意狂烈震顫之中，另一種強絕剛直的氣象噴薄而出——一塊塊柱石在他身後瘋狂堆積，最終長成了一根齊天的巨柱！

    這根齊天巨柱，相對於那吞吃了宇宙洪荒的三清而言，又只如一根棍棒般細小了。

    然而，它終究是這虛無之中唯一的‘真實’！

    它令一切的追求，都有了憑依！

    ‘天柱超脫相’乍然顯現，蘇午翻騰的心意一瞬間就有了落點，倏忽安住，他看着那似已超脫元河之外，但總難與元河脫離牽扯的‘三清’，忽然間笑了起來：“你的諸我歸一之道，相比起素王的諸我歸一之道，還真是別出一格。

    佔據別人的因果，竊奪別人的造化，把別人的，變作‘我的’。

    別人趟開前路，你沿着別人趟出來的路，追上去將他殺死，讓他開闢出來的道，成爲你的。

    所謂‘知行合一’，你倒完全不必親力親爲，格物而致良知，你只需要等着別人創造出結果，而後你將它搶奪過來，變成你自己的即可。

    你立下三清神譜，是爲了令萬類蒼生的造化，盡皆成爲你的造化。

    你立下性命圭旨，根因同樣如此。

    你看似全知全能，但你又真的全知全能麼——若你全知全能，你爲何至今不能證得‘諸我歸一’？

    若你全知全能，你爲何會令我這樣一個本也揹負了命格的小角色，至今走到了你的臺前，成爲完人？

    若你全知全能，你爲何不將我手中的法劍召回去？

    你的腸子去了哪裏？

    你的雙腳，又怎麼沒了影蹤？

    你所有的一切，看似宏大莊嚴的種種作爲之後，都藏着你的苟且——元皇與大天相爭而死，他的元根永駐於後世人類的血肉性靈中央，那當時你又在何處？

    你自言探索出了‘諸我歸一’的大道，這諸我歸一的大道，便是含着苟且，與大天同流合污，藉助大天的力量，爲蒼生定下種種狹隘的死劫規則，令他們稍有不慎，就被你奪去所有，最終成爲你的一部分，成爲你的一個‘我’嗎？

    你問過他們了嗎？

    他們願意嗎？”

    “他們……”三清安坐於脖頸上的頭顱沒有表情，眼中蘊着日月星辰，“他們的存在就是一個泡影。

    既然存在已是泡影，他們本身已沒有意義……

    又何必問過他們？”

    “他們的存在沒有意義？”蘇午聞言冷笑出聲。

    覆映於他周身的‘完人氣韻’，在這剎那之間，跟從他的心意，驟然轉化成了一圈圈金紅螺紋——那一圈圈金紅螺紋之中，既有三清之腸萬類輪迴的根本規律，又蘊含着一絲絲易道變化之理！

    易道變化、輪迴根本統統與蘇午的完人氣韻徹底結合，再不分彼此！

    本屬於三清的腸子，如今徹底被蘇午的完人體魄所‘消化’，成爲了他自身的一部分！

    那溢發着蘇午完人氣韻的金紅螺紋擴張開去，一剎那浸潤於組成三清、與三清相互包容的宇宙洪荒之內——一切淪滅化作虛無的宇宙洪荒之中，真正的‘輪迴’開始演進——歲月更替，光陰穿梭，歷史如螺旋盤繞向前，被三清隨手抹滅的天地萬類、生靈死物，再一次演化了出來！

    三清注視着輪迴的演進，它眼中耀發無窮的光芒，它感慨似的低語聲，縈繞在蘇午心意之外：“真正的輪迴，包容了六道衆生，宇宙洪荒……”

    先前被它隨手破滅的一切，今下又去而復返，與從前分毫不差！

    被它抹除的桃花源、死在蘇午手中的赤龍真人……都各歸於本位！

    “你只是遮瞞去了他們的因果，表面上抹除了他們的存在而已……畢竟，他們都是你所謂的‘諸我之一’，你捨得殺死你自己嗎？”蘇午居於金紅螺紋中央，成爲三清口中所謂‘真實輪迴’無可撼動的主人，“你的這一截腸子，亦是我與天下人共同努力，才將之徹底禁錮，才有我之後將之容納，至今使它真正成爲我的一部分。

    你的足掌，亦是我與赤龍師父、閭山羣道一代代努力，方纔禁錮封押至今，終使之爲我所用！

    假若他們的存在沒有意義，但你的足掌、你的腸子便不可能被我所奪走了……他們的存在本身即是意義……而你試圖將衆生皆變作你自己，才是真正沒有任何意義……

    你的‘諸我歸一’之路，已經只能走到這裏了。

    走錯了路，便再無可能走出終點。

    今時，哪怕令你吞吃了我，你便能徹底補全自身，成就‘諸我歸一’，超脫大天，凌駕於一切之上嗎？

    癡人說夢而已……”

    在蘇午的徐徐話語聲中，三清神韻演化作了一顆顆日月星辰，環繞在他身周‘真實輪迴’之外，浸潤於元河大海之中。

    三清的頭顱微微垂下，俯視着元河上的蘇午，它嘴脣微動，心意就流轉在了天地元河之間：“你拿走了我的腸子與雙腳，及至我的兵刃，三者上面，盡皆沾染了無數個‘我’，乃至你自身的成就，亦因着無數個我的供養，才一直走到如今可以與我對話的層次……

    吾吞吃你，必然是‘諸我歸一’的完滿之境了……”

    蘇午隻言片語，卻休想撼動三清的心意，它曾經吞吃過一尊完人-中黃太乙，在吞吃了那尊完人以後，它便窺見了‘諸我歸一’的道路，自身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提升，得以與‘大天’相互寄生。

    如今，又一尊完人在它眼皮子底下長成了。

    這尊完人更不同於先前的中黃太乙，他成就神上完人之後，便有了‘殺詭’之能，這是從前中黃太乙都無法辦到的事情，連同三清自身放逐於外，專門造化‘新我’、消化‘新我’的腸子，及至收割‘衆我’的足掌、法劍，今時都被對方掌握在手中！

    蘇午這尊完人，實在太過稀有！

    最爲稀有的是——他的成就與‘元皇’又迥然不同，元皇死後，誕生出了天地間無數的人，而這個人本身並沒有絲毫特別，只是衆生裏的一個而已，可他卻走出了一條與衆多元皇後裔截然不同的道路！

    元皇，生而強橫，與大天齊列！

    哪怕淪亡，他亦造化出了人族，以自身的元根成就了天下人族萬代不絕！

    那諸多的元皇後裔，衆多人們，在‘大天’之中苦苦掙扎，爲了求存，研究無數辦法，但他們無一例外，最終仍需藉助元皇的遺澤，乃至聚集同類的元根，才能保證自身的存活，走到彼岸上去。

    而蘇午雖亦有元皇庇廕，但此人的每一步卻都走得千難萬險，亦極其紮實。

    元皇庇廕於他而言，並非支柱一般的力量。

    是以他如今哪怕行在元河大海之上，自身與元河的牽連卻並沒有那樣深刻——他如今仍可以在這元河大海之上移動，令他如此緩步向前，不久以後，他便可以走到‘三不在’的層次去了。

    其餘諸多元皇後裔，一旦在元河之上落成‘彼岸’，便將永生困在彼岸之上，不得動彈！

    這便是此人與諸多元皇後裔的根本不同！

    三清從蘇午身上看到了‘超脫’，它已然覺得，吞吃了蘇午這個‘超脫之我’後，自身的‘諸我歸一’之路，便將徹底走完。

    最終超脫大天，凌駕於一切之上！

    ……

    這個剎那，蘇午周身環繞的真實輪迴，倏忽之間層層收攏去，連同他身上勃發的完人氣韻，都盡皆收歸體內，不再往外擴張。

    沒有完人氣韻的覆護，三清神韻便開始向他身上浸染。

    而蘇午卻並不排斥此般浸染，他盯着元河之頂俯視而下的三清頭顱，忽然開聲說道：“你既不信我所言，那我便給你一個機會——看看你吞吃了我，是能夠變得更完整？徹底成就‘諸我歸一’？

    還是會變得更殘缺？前路不能更近半步？！”

    “……”

    聽得蘇午所言，三清眼中日月星辰輪轉起來，璀璨輝煌，它俯視着元河河面上的蘇午，竟然遲疑了一個剎那！

    漫長歲月環繞着三清，它所俯視的光陰歲月之中，也曾見過無數雄傑天驕，但卻也從不曾見過一個與眼前之人分外類似的！

    對方竟然主動把自身送給它來吞食！

    今下，對方遠遠未至窮途末路之時，三清正因爲明白自己如今無從徹底拿捏對方，才主動開口，與之對話——可是對方既有抗爭的能力，爲何要在此時選擇放棄？

    難道他真的認爲，他能抵禦住自身的吞吃？！

    三清遲疑了……

    哪怕是它這般已近乎與大天齊列、大天之下第一掌控宇宙洪荒的存在，面對蘇午這毫無矯飾僞裝，十分真誠的‘邀請’，亦忍不住生出‘無定之念’，它的心神甚至因此晃動了剎那，懷疑自身或許無法真的將蘇午歸於‘我’中去！

    但也僅僅是這一個剎那而已。

    一剎那後，三清嘆息了一聲：“你如今雖在元河之上立足，但元河於你的浸染，尚需要漫長歲月才能完成。

    你仍有抗禦侵染的能力。

    此時你真要捨棄一切，與吾作食？

    若你仍有猶豫，今下尚可反悔。

    在你完人氣韻未曾展開之時，吾不出手磨滅你就是。”

    三清竟罕見地替蘇午‘考慮’了起來，甚至道明了它今下還無法徹底拿捏蘇午，吞吃蘇午。

    然而，對於三清這般體貼的言辭，蘇午卻神色冷淡，斷然拒絕——對方之言辭，着實是爲他考慮。

    兩者之間的對話，自蘇午首先表明願意爲三清所吞吃，以試它能否成就‘諸我歸一’之後，就陡然變得光明正大、正人君子了起來。

    然而，對方這種爲他考慮，又何嘗不是在試圖摧破他的意志？

    他已了知三清所謂‘諸我唯一’的修行，即是在天地萬類萬物之上，打上三清的烙印，使旁人的，變爲三清的，變爲‘我的’，如此掠奪天地萬類萬物歷經歲月洗練出的種種成果、智慧，總彙這諸般‘我’，最終試圖‘超脫大天之外’。

    但天地萬類萬物俱有他們各自的意志。

    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以‘我’來代替天下蒼生，不過是將‘我’強加於天地蒼生之上罷了——那些被‘三清之我’所覆蓋凌駕的羸弱生靈無從反抗，但若有機會，他們卻未必不會反抗！

    此根本不是心聖‘知行合一’、‘致良知’、‘心即宇宙’諸般理解總彙而成的‘諸我歸一’之道，亦不是蘇午認同的‘諸我歸一’。

    他堅信三清不能成功，又何妨與之一場豪賭？

    今下雖有能力抗衡三清，不至自身頃刻淪亡，但他卻也真正無路可走了——與其慢性死亡，不妨做這一場豪賭！

    他必不會輸！

    三清沉默無言。

    它的頭顱落入宇宙洪荒之中，元河大海之上，漆黑的嘴脣微微張開，露出一顆顆山嶽般的牙齒。

    這顆禁錮了光陰輪轉的頭顱靜靜停留於蘇午面前百步之外，張開口，等候着蘇午將自身送入它的口中。

    在它的頭顱之後，頸骨化爲九道長龍，貫連着它的身軀。

    由此至於彼，百步距離，一切手段盡被禁錮，而蘇午的完人氣韻早已收歸軀殼之內，根本無從在此時遮護其身——他只能一步步走過去——這一百步的元河之路，每多走出一步，對人的意志，又何嘗不是一種摧折？

    踏，踏，踏……

    蘇午神色坦然，邁開步子。

    他身後的天柱超脫相隨他每邁出一步，便墊高一塊石頭！

    過往種種歷練，至今都成爲了他超脫的根本！

    百步距離，於蘇午而言，也不過是頃刻而就！

    他行至三清的口齒之前，通過三清微開的嘴巴，似乎能看到對方磋磨着天地萬類的臟腑，看到一口口黑洞，霍然朝自己鋪張了開來——這時候，三清的心意落入他的耳中：“至於此時，你仍可以反悔。”

    “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

    蘇午嗤笑一聲，昂首邁入三清口中，舉身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