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時日已至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拿刀劃牆紙字數:3588更新時間:24/06/29 14:45:37
    俯瞰昆圖斯不是一件多麼令人享受的事。

    對卡裏爾來說,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顯得怪誕且可怕。雖然他熟悉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但是......

    他不習慣,他始終無法習慣。

    更爲糟糕的一點在於,從高空中向下看去時,這種感覺會變得更加強烈。而俯瞰恰好是他工作的必要條件之一。

    對比起來,這簡直就像是讓一個恐高的人去開飛機般令人惱火。

    伴隨着吹拂而來的惡臭寒風,所有的這些事便都默契地疊加在了一起,以它們特有的強烈存在感朝着卡裏爾嘶聲咆哮了起來。

    “我看見了,是的。”

    卡裏爾搖搖頭,呢喃起來。向着不具名的已逝之人們再一次做出了他的保證。“我不會忘記我的承諾。”

    站在一座陰森的尖塔之上,他開始用手指摩擦起了兩把刀刃。

    幽魂並不在他身後,早在十五分鍾前,他就已經消失不見,徹底地融入了夜幕之中。

    他僅僅只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就學會了卡裏爾花費十數年練習的技巧,而且是完全掌握。現如今,幽魂已經完全配得上他的名字了。

    一個午夜的幽魂。

    只要他想,恐怕沒人能這樣漆黑的夜中找到他。這對他的工作有非常大的幫助。再者,初次以外,幽魂還擁有可怕的力量與速度。

    想到這裏,卡裏爾無聲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有種顯而易見的複雜。視線低垂,一個被幽魂漏掉的漏網之魚正在移動。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隨即站起身,開始活動肩膀與手臂。

    骨骼的咔噠聲不絕於耳,一些細微的抽痛也隨之而來。卡裏爾輕輕地皺起眉,有些無奈,但並未持續多久。他很快就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他慣於忍耐。

    ......而且,這些疼痛,不會持續太久了。

    時日已近。

    縱身一躍,卡裏爾跳下了陰森的尖塔,像只鬼影似的掠過了漆黑的天邊。

    撲面而來的凜冽的寒風中裹挾了無數把細小的刀刃,它們兇狠地切割着他的臉。疼痛與麻木隨之而來,很快就開始折磨起了他的身體,鬼魂卻對此無動於衷。

    他輕巧地落地,雙腳觸及污穢的地面,濺起一灘泥水。斗篷的下角隨着行走掃過了骯髒的牆角,兩把利刃探出衣袖,他迅速且無聲無息地接近了前方巡邏的幫派成員。

    幽魂漏掉了他,但是,這一次,沒有關係。

    寒光一閃即逝,鮮血噴涌而出。受創的人瞪大眼睛,因疼痛與驚恐而發出的喊叫聲卻沒能喊出口——在這以前,他的喉嚨就被劃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兩次揮擊,兩處傷口,簡單的數學題。揮動手臂就能帶走生命,簡單到讓人恐懼。

    暴力。

    鬼魂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他抽出刀刃,扶着那人,帶他回到了剛剛的牆角。在合上一對無神的雙眸以後,卡裏爾將屍體扔進了黑暗中的某個角落。

    他不需要處理一路上留下的鮮血,下巢裏有很多生物渴求它。他亦不需要處理屍體,黑暗中蠢蠢欲動且飢腸轆轆的野獸們自然會循着血腥味追跡而來。

    一個被後天構築而成的生態系統。

    殘酷、高效,且十分挑戰人類的道德底線。與諾斯特拉莫一樣,如同一個荒謬的玩笑。

    卡裏爾眯起眼睛,他聽見頭頂傳來了細微的奔跑聲。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朝着旁邊走了一步,下一秒,一個黑影從天而降。

    “卡裏爾......”黑影輕聲喚他。“我處理完了。”

    “做得好,幽魂,但下次要更小心一些。”

    卡裏爾轉過頭,以刀刃指了指那黑暗中的屍骸:“巡邏的路線也要完全確定,你處理的第四個崗哨在他的巡邏路線上。”

    幽魂不甘心地抿了抿嘴,本想再說些什麼,卡裏爾卻提前一步開口了。

    “不,不要道歉。”

    “可是,我——”

    “——不要道歉,幽魂。”

    凝視着他的雙眼,卡裏爾輕柔而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已經正式開始參與工作了,你也逐漸掌握了它的竅門......因此不要對我道歉,我並不對你的工作負責。”

    “負責......?”

    幽魂疑惑地皺起眉,歪了歪頭,顯得有點沮喪。

    “可我沒有做到最好,卡裏爾。”

    “最好,是一個荒誕的詞,幽魂。每個人對於它的定義都不同,你不需要做到我認爲的最好,你只需要問心無愧就好。”

    一如既往地,幽魂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將這些話都牢牢地記了下來。

    問心無愧。他咀嚼起這個古怪的詞語。

    諾斯特拉莫語裏沒有相近意思的詞,卡裏爾使用了一個八音節的組合語精確地表達了他的意思。

    幽魂默唸着它,在下一個瞬間突兀地感到了一陣詭異的顫慄。

    這感覺的來源無從察覺,彷彿來自虛空。但幽魂是貨真價實地被它擊中了,他的呼吸一如既往,安靜且謹慎,雙眼中的死寂卻再度開始翻騰。

    ——直到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幽魂顫抖着低下頭,看見兩點藍光一閃即逝。

    “你要學着拒絕它們,幽魂。”卡裏爾低沉地說。“這種可以短暫看見未來的本能、天賦、或詛咒......它依託於你才能存在,你是它的主人。”

    他鬆開手,平靜地說道:“掌握它,好嗎?”

    幽魂愣愣地點了點頭,甚至忘了問卡裏爾爲什麼會知道他擁有這種能力。

    沉默降臨,寒風吹過,空蕩的巷子內,已經再無人影。骯髒的牆角處,有密集的影子擁擠地爬過,片刻之後,細微的咀嚼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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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回到那只石像鬼之上,俯瞰着下方的廣場,卡裏爾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們前半夜的工作地點並不是這個顯而易見會被用來做宣講的廣場,現在就對這裏動手和打草驚蛇沒什麼區別。

    在正戲開始以前,用遠在城區另一端的一些幫派來練手,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畢竟,大清洗將至,幫派們都不約而同地在自己的地盤內開始了宵禁,設置了崗哨和巡邏路線。

    “他們的數量不對勁......”

    卡裏爾低聲開口,他其實沒有必要將思考的過程說出來。這種事,他已經爛熟於心了。

    但是,有個人會需要這種來自陰影中的思路。

    那個人現在就蹲在石像鬼的後方,安靜地聆聽。

    “這種火力佈置和宣講的安保沒什麼關係了,幽魂,他們顯然是帶着其他意圖來的。”

    卡裏爾停頓了一下,他將目光放在了廣場中央。那裏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個精緻的金屬宣講臺,斯科萊沃克家族的紋章在正面閃爍着,尤爲顯眼。

    就連紋章都要做成閃耀的樣式,真是浮誇,但是......提前佈置好這麼多人手......

    已經有所察覺了嗎?

    卡裏爾眯起眼,無言地提高了警惕。他再次謹慎且仔細地掃過了那些有着緊閉窗戶的房間,然後是空曠的廣場和周遭每一條陰森的小路。

    然而,他並沒能得出任何其他證據。

    除去明顯的數量不對以外,沒有其他東西能夠支撐他那可怕的猜測。

    “卡裏爾?”

    就在此刻,幽魂輕聲開了口。

    “怎麼了?”

    “我感覺.....”幽魂猶豫地說。“有什麼不對勁。”

    卡裏爾猛地皺起眉。

    他自然不會將幽魂口中的‘不對勁’當成對下方情況的一種結論,幽魂現在還沒有學會應該如何分辨這些細枝末節中隱藏起來的惡意。

    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要忽視幽魂的話。

    “又發作了?”

    卡裏爾轉過頭來,嚴肅地問:“短時間內連續發作兩次?以前有過先例嗎,幽魂?你現在感覺如何?”

    話音未落,他眼中卻已經亮起了藍色的光輝。

    “不,不!”幽魂連忙阻止。“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好像有什麼人在——”

    他沒能來得及說完話。

    而卡裏爾看見,幽魂的表情在這一刻陡然變得猙獰了起來。下一刻,他對時間的感知被放慢了,一秒鐘在這一刻詭異地破碎了。

    卡裏爾本可以立刻離開原地的。然而,不知爲何,他選擇了停在原地。

    幽魂低吼了一聲,迅疾地探出了右手,抓住卡裏爾的手,隨後極速躍起。

    ——然後,破碎的時間被就此黏合。

    “砰!”

    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打破了後半夜的寂靜。幫派們卻毫無反應,

    一枚巨大的子彈激射而來,讓他們剛剛蹲踞的石像鬼成了在空中飛舞的破碎粉末。

    幽魂帶着他用幾個縱跳迅速遠離了此地,卡裏爾無聲地扭過頭,恰好看見一根從宣講臺下方收回的漆黑槍管。

    有意思。

    他無聲地笑了起來。

    半分鐘後,他們在廣場幾百米外的一處教堂頂端停住了。幽魂放下他,擔憂地看着他,喘着粗氣,心臟的跳動聲非常明顯。

    他沒有說話,但問題已經在臉上顯現出來了。

    而卡裏爾還知道,以幽魂的體力,是不會對剛剛的幾次跳躍感到疲憊的。

    “我沒事。”卡裏爾輕聲回答。“不過,斯科萊沃克家族的首腦似乎不是個多麼有耐心的人,幽魂。”

    幽魂沉默地點了點頭,他並不理解卡裏爾到底在隱喻什麼。他的表情此刻是顯而易見的猙獰,一種憤怒正在其上緩慢地流淌。

    “冷靜。”卡裏爾微微一笑。“還記得我教過你什麼嗎,幽魂?”

    在長久的沉默過後,幽魂才回答了他的話。

    “......冷靜是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

    “是的。”卡裏爾仰起頭,輕聲說道。“冷靜是除了刀刃以外最致命的武器,但是,這句話其實還有後半段。”

    “後半段?”

    “是啊......”

    鬼魂咧開嘴,用一個硬生生扯出的笑意回答了幽魂的問題。“憤怒有時卻更可怕,只要你懂得如何利用它。”

    他轉過頭,利刃已經探出了衣袖。

    時日將近?

    不,時日已至。

    站在教堂的邊緣,卡裏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惡臭的空氣。幽魂站在他身後,默然無語。前者已經做好了準備與覺悟,而後者卻對此一無所知。

    夜還很長,長到足以發生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