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7章.疑雲.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蟲豸字數:4434更新時間:24/06/29 13: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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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嘉慶年間,明朝的袞袞諸公終於是逐漸意識到了一個嚴峻現實,那就是——朝廷恩養藩王的開支過於巨大,國庫已經難堪重負——於是就出臺了著名的《宗藩條例》。

    《宗藩條例》的內容總計有六十七條,其核心內容有三,其一是嚴格控制藩王們的妻妾人數;其二是提升藩王子弟的賜爵標準;其三,則是對藩王們的開支進行財政覈算,削減大筆無用開支,減少原定的俸祿數額。

    從那以後,藩王們從襲爵、賜田、再到日常開支,皆是受到了嚴格監管,曾是短暫壓制了藩宗們的揮霍無度,也曾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朝廷供養藩王的負擔,釋放了一定的民力。

    然而,政策固然是有了,但執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實上,自嘉慶皇帝頒佈了《宗藩條理》以後,效果僅是持續了很短一段時間,後繼的諸位明朝皇帝很快就把《宗藩條理》拋在腦後、視若無物,爲自己的兒孫賜爵封地之際依然是格外的出手大方,生怕他們那些腦滿腸肥、不學無術的子孫會受到委屈。

    以萬曆皇帝的四弟潞王朱翊鏐爲例,封藩之際所賞賜的土地面積竟是高達萬傾之多,隨後又通過“奏討景王遺業”的手段將名下田產擴張到了四萬傾之巨,近乎是佔盡了湖廣的全部良田;

    再等到福王朱常洵封藩之際,萬曆皇帝更是大筆一揮,直接賜下良田四萬傾,最終還是福王自己害怕成爲衆矢之的,主動請旨減半;

    又到了天啓年間,天啓皇帝在湖廣、陝西等地分別賜予惠王、瑞王、桂王莊田各三萬頃,但地方官實在是已經刮不出這麼多土地,於是天啓皇帝就強令攤派給四川、山西、河南等地。

    再加上藩王們每年的祿米、祿銀也皆是天文數字,他們的土地兼併、走私偷稅等等行徑更是極大的損害了朝廷的整體利益,可以說明朝爲了供養這些蛀蟲,早就已是不堪重負了。

    這一現象,直到這個世界的崇禎皇帝上位之後,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朝廷的錢糧壓力、百姓的嚴苛重擔,也才稍稍緩解了一二。

    再等到如今的德慶皇帝繼承大統之後,更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削減藩王們的恩養支出,多年以來也算是卓有成效。

    在暗地裏,包括趙俊臣在內,朝廷的官員與勳貴們皆是會怨懟德慶皇帝的吝嗇自私,也時常會因爲德慶皇帝的刻薄寡恩而惶惶不安。

    但客觀來講,在治國方面,德慶皇帝的吝嗇自私、刻薄寡恩,固然是讓忠臣寒心,但總體而言卻還是利大於弊的。

    舉例來講,正因爲德慶皇帝的吝嗇薄情,所以他從來都不會顧念宗室血脈的情誼,每當是他的兄弟與兒侄們封藩之際,德慶皇帝總是表現得極爲小氣,就別說像是萬曆、天啓等皇帝那般動輒就賞賜良田萬傾了,哪怕只是賞賜兩三千頃田地,都能讓他肉痛不已,這無疑是很大程度上減緩了朝廷恩養宗室的壓力增漲。

    與此同時,也正是因爲德慶皇帝的刻薄寡恩,時常會出手敲打與削弱各地的藩宗勢力,自從德慶皇帝登基之後,被囚禁在中都鳳陽的宗室子弟足足是增漲了兩倍有餘,幾乎每年都會有皇親貴胄因爲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過錯而遭到廢黜囚禁,家產也被盡數查抄充公,每年封爵的宗室子弟數量則是減少了三成有餘,進而是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朝廷的相關負擔。

    德慶皇帝不僅是這般對待宗室與藩王的,對待廟堂裏那些權臣貪官之際,德慶皇帝的手段還要更爲強硬,像是溫觀良、黃有容、沈常茂等等,都曾是顯赫一時的權臣,但他們在失勢倒臺之際,卻也都是脫了好幾層皮,把自己大半家財獻給德慶皇帝之後,才得以平平安安的告老還鄉。

    當然,德慶皇帝的這些做法,並非是出於公心,而只是爲了充實內帑、爲己斂財罷了,但客觀上確實是發揮了正面作用。

    可以說,德慶皇帝固然是好大喜功、貪得無厭,有着各種各樣的缺點,但只憑他對待宗室與權臣的狠辣無情,就足以讓他的功績在明朝歷代皇帝之中排名相當靠前了。

    站在趙俊臣的立場來看,德慶皇帝的刻薄寡恩、翻臉無情,固然是他的懸頂之劍,但若是攤上了萬曆、天啓這樣的皇帝,趙俊臣就算是擁有通天手段,只怕也無力改善朝廷財政,政績也不會像是今天這般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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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般背景之下,也就難怪太子朱和堉這一次出手調查福王府的罪行之後,就立刻在宗室之中引發一場軒然大波了。

    在此之前,德慶皇帝對付各地藩宗之際,一向是採取溫水煮青蛙的手段,總是打擊極少數、保全大多數,先挑軟柿子、再啃硬骨頭,用切香腸戰術一點一點的削弱藩王與宗室們的勢力與影響,各地的藩王與宗室心生惶惶之餘,卻也無可奈何。

    但這一次,太子朱和堉卻是打擊範圍太廣,而且他所針對的目標乃是福王、鄭王等等具有風向標性質的重要藩王,各地藩宗被德慶皇帝打壓多年之後,見到這一幕只以爲是德慶皇帝想要趕盡殺絕,自然是竭力反抗、聯手向德慶皇帝施壓。

    而處在風尖浪口、風暴中心的福王府,這段時間以來就更加是惶惶不可終日了,自從太子朱和堉強令洛陽官府封鎖了福王府以來,福王府所有人都被軟禁,不論是現任福王朱慈佟,還是那些尋常的家奴婢僕,所有人都是驚恐萬狀,生怕下一刻就有錦衣衛衝進來把他們盡數抓捕入獄,然後或是囚禁於鳳陽,或是淪爲賤籍。

    就在這般人人自危之際,這一天的清晨時分,福王府發生了一件大事——福王長子朱和增,被發現慘死在他的寢室裏!

    朱和增應該是在睡夢之中死去的,死的時候表情猙獰、七竅流血、皮膚泛紫,大概率是被人毒死的。

    但毒死朱和增的兇手是何人?又出於何般原因毒死朱和增?如今的福王府外有錦衣衛封鎖、內有護院婢僕巡視的情況下,兇手又是使用了怎樣的手段毒死了朱和增?

    這一切全都是謎。

    毫無疑問,相較於養尊處優的福王朱慈佟,又或者是不學無術的福王世子朱和均,精明強幹的福王長子朱和增才是福王府這段時間以來的頂樑柱、主心骨。

    朱和增的死亡,無疑是進一步催動了福王府的恐慌氣氛,福王朱慈佟徹底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慌亂了許久才想起來讓人報官,福王世子朱和均則是被徹底嚇壞了,躲在自己的房間裏不敢出來,喝水進食都需要派人先行試毒,所有人都是亂作一團。

    當朱和增被毒死的消息傳報給洛陽官府之後,福王府的混亂很快就擴散到了整個洛陽城。

    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與以福王爲代表的藩宗勢力進行角力的關鍵時刻,這般敏感情況下,掌握着大量情報的關鍵證人朱和增竟是離奇死亡了,這件事情必然是要震動朝野,相關各方皆是摘脫不了責任。

    洛陽知府鄭以誠立刻宣佈封鎖城門、派遣衙役到處搜捕任何可疑人士——不論這般做法是否會有效果,鄭以誠這個時候都必須要做點什麼才能證明自己沒有吃閒飯;

    廠衛們則是立刻控制了福王府的所有人員、挨個嚴審,因爲朱和增被毒死之際福王府正處於他們的控制之下,事後說不定就要背黑鍋,所以錦衣衛們審訊之際也就顧不得留手了,福王府內時不時就能聽到嚴刑逼供之際的慘叫;

    與此同時,洛陽城內包括太子朱和堉、河南巡撫張博真、洛陽知府鄭以誠在內的所有大人物,更是紛紛迅速趕到福王府內,親自坐鎮問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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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爺,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王長子怎麼就中毒身亡了?據下官所知,他這段時間一直都留在福王府內沒有外出,究竟會是何人下手毒害他?您心裏可有任何端倪?”

    河南巡撫張博真乃是首輔周尚景的門生,“周黨”之人大都是出身翰林,形象頗佳、談吐不俗,張博真也不例外,舉手擡足之間充滿了文人的儒雅氣息,他向福王朱慈佟詢問之際,態度也依然滿是恭敬之意,絲毫沒有因爲福王一脈如今的岌岌可危而落井下石。

    但實際上,張博真看似從容不迫的表面下,心中卻滿是懊惱怨懟之意。

    自從太子朱和堉抵達洛陽調查福王之後,張博真眼看到一場風暴就要爆發,就立刻尋理由離開了洛陽城,表示要去南陽巡視半年前的那場旱災的賑濟進展,這場巡視足足持續了一個月有餘;這一個多月以來,張博真可謂是把愛民如子的優良品德發揮到了極致,反覆巡視了每一座受災村莊,就這樣一直賴在南陽境內不走,一直等到朝廷中樞傳出消息,說是要換一位欽差大臣替代太子朱和堉之後,張博真才不情不願的再次返回洛陽準備迎接。

    誰曾想,他前一天才剛剛返回洛陽,第二天就發生了福王長子毒殺案,只覺得老天不公,自己運氣太差。

    另一邊,聽到張博真的詢問之後,福王朱慈佟面無表情的看了太子朱和堉一眼,咬牙道:“錦衣衛經過初步調查之後,認爲增兒的中毒時間應該是昨晚子時左右,那個時候增兒的房間裏沒有任何人,而且錦衣衛還在增兒的書桌上發現了還殘有一些鶴頂紅的瓶子,所以增兒也許是服毒自殺……他就是被人給逼死的!”

    說到後面,朱慈佟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了,再加上朱慈佟身寬體胖的身材,這個時候還真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很顯然,福王朱慈佟的這一番話是在暗示朱和增就是被太子朱和堉給逼死的!

    畢竟,在朱和增死亡之前,曾是頻繁受到太子朱和堉的提審詢問與單獨見面,顯然是朱和堉想要從朱和增這邊打開局面、尋到罪證,這般情況下朱和增若是不堪重負的話,服毒自殺也是有可能的。

    但實際上,朱慈佟其實很清楚,朱和增十有八九並不是死於服毒自殺,大概率就是被人投毒害死的,因爲朱慈佟曾在死前一天與福王朱慈佟進行了一場詳談,在那場談話之中,朱和增曾是信誓旦旦的向朱慈佟保證過,說他絕不會出賣福王一脈,無論太子朱和堉如何逼問,他都不會供出福王府的祕密,當時朱和增的神態間滿是堅定與自信,完全沒有絲毫要服毒自殺的跡象。

    不過,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與藩宗勢力進行角力的關鍵時刻,也是福王府一脈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在這般情況下,利用朱和增的突然死亡來博取朝野同情、製造官民輿論、趁勢倒打太子朱和堉一耙、進而讓福王一脈渡過這場危機,才是福王眼中的頭等大事。

    至於調查真兇、抓獲兇手、爲自己那位精明能幹的長子報仇,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福王完全可以樂得糊塗。

    所以,對福王來說,必須要一口咬死朱和增的死亡乃是服毒自殺,並且把朱和增的服毒自殺與太子朱和堉扯上關係。

    隨着朱慈佟的話聲落下,張博真與鄭以誠二人相互間暗暗對視一眼之後,就皆是不敢接話了,只是用眼角餘光偷瞄着朱和堉的反應。

    如今福王一脈的罪行尚未蓋棺定論,若是讓世人皆是認爲太子朱和堉逼死了福王長子朱和增,那麼朱和堉的聲譽必然是要毀於一旦。

    另一邊,朱和堉則是表情嚴肅、皺眉沉思。

    朱和堉心中同樣清楚,朱和增是絕無可能自殺的,因爲看似對福王朱慈佟忠心耿耿的朱和增,其實早就已經暗中投向了朱和堉,承諾願意在關鍵時候站出來大義滅親、揭穿福王等藩宗的諸般罪行,而朱和堉也曾向朱和增保證過,會力保他繼承福王的位置。

    這段時間以來,朱和堉頻繁以調查審問的藉口與朱和增單獨見面,也從來都不是爲了逼迫朱和增招供,而只是與朱和增一起商議今後的對策罷了。

    這般情況下,朱和增如何可能自殺?

    聽到福王朱慈佟意有所指的指責之後,朱和堉目光冰冷的緊緊盯着朱慈佟,眼神中滿是懷疑。

    是的,朱和堉這個時候反倒是懷疑朱和增的死亡與福王朱慈佟有關係。

    若是福王朱慈佟從某處收到情報,得知了朱和增已經出賣他的消息,這般情況下自然是有殺人滅口的可能!然後再把朱和增的死亡咬定爲自殺,並且是歸咎於朱和堉的逼迫,這無疑能幫助福王贏得與朱和堉的這場角力!

    最重要的是,朱和堉這次一口氣向朝廷彈劾了好幾位藩王,就是因爲他掌握着朱和增這位關鍵證人,但如今因爲朱和增的突然死亡,朱和堉缺少了最關鍵的一位證人,也頓時就坐蠟了!

    這樣一來,朱和堉已然是被逼到了死角。

    所以,他必須要反擊!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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