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回京之前(下).二合一章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蟲豸字數:5922更新時間:24/06/29 13:54:20
第二十四章回京之前(下)二合一章節
書房之中,趙俊臣正在準備着回京之後要呈給德慶皇帝的奏章。
奏章有兩份。
第一份奏章,是趙俊臣向德慶皇帝彙報潞安府近況的奏章,其實說到底,這就是一份請功摺子。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賑災救災,往往都是最容易出問題的環節,由此而引發的民變,更是數不勝數。能像趙俊臣這樣幹淨利落且不留後患的解決,可謂是少之又少,爲此而上一份請功摺子,倒也不算過分。
至於第二份奏章,則是趙俊臣支持德慶皇帝南巡的奏章——這可是討好德慶皇帝的大好機會,趙俊臣自然不會錯過。
至於戶部沒銀子、南巡會勞民傷財之類的顧慮,趙俊臣經過了一晚上的考慮,已是有了應對之策,所以並不擔心。
事實上,就算沒有應對之策,趙俊臣依然會堅決支持德慶皇帝南巡。
後世有句話說得好——“屁股決定腦袋”,如今德慶皇帝是趙俊臣最大也是唯一的依仗,所以對趙俊臣而言,沒什麼比討好德慶皇帝更重要的了——這種想法雖然頗有幾分小人心思,但確實是趙俊臣最真切的想法。
就在趙俊臣剛剛把第一份奏章寫完之時,許慶彥推門而入,向趙俊臣彙報道:“少爺,劉長安和張道全來了。”
趙俊臣下意識的眉頭微皺,擡頭問道:“他們兩個是一起來的?”
許慶彥搖頭道:“不是一起來的,前後腳,只是湊巧撞到一起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先領劉長安來見我,讓那張道全在偏廳等一會。”
許慶彥點頭領命去了,不一會,已是領着劉長安來到書房中。
………
劉長安進入書房後,還沒來得及向趙俊臣下跪行禮,趙俊臣已是擺手道:“罷了罷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私下見面,這些官場禮節,就能免則免,你不嫌麻煩,本官還獻麻煩呢。”
劉長安卻依舊向着趙俊臣下跪問安後,才站起身來笑道:“大人您胸懷寬廣,不拘小節,但我等下屬官員,卻不能壞了規矩,還請大人見諒。”
趙俊臣笑着搖了搖頭,心底卻爲劉長安的規矩本分而滿意,指着旁邊的椅子,說道:“坐下說話吧。”
劉長安落座後,向趙俊臣彙報到:“大人,您今晚宴請地方官員和鄉紳耆老的酒樓,下官已是安排好了,就在那福安酒樓。潞安府地處偏遠,比不上京城繁華之地,那福安酒樓已是潞安府最好的酒樓了,雖然算不上奢華,但菜式倒也齊全,大人您看如何?”
趙俊臣點了點頭,一邊檢查着手中的奏章,一邊說道:“些許小事,你看着安排就是,本官是信的過你的能力的。”
“多謝大人信任。”劉長安面現喜色,恭敬的說道:“不過,沒想到大人您竟會這麼快就要返京,本該我潞安府上下襬宴爲大人您送行才對,沒想到竟是讓大人您破費了,慚愧、慚愧”
趙俊臣檢查了一遍的奏章後,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就將它合上擺放到一邊,然後擡頭笑道:“不過是藉機相聚一番罷了,誰擺宴都一樣,又花得了幾個銀子,哪裏談得上什麼破費?說起來,本官來到潞安府之後,潞安府上下,無論是地方官員,還是鄉紳商人,對本官都頗爲照顧支持,由本官擺宴,也是應該的。”
聽趙俊臣這麼說,劉長安一臉的感動,嘆息道:“大人之胸襟,實在是讓下官感慨不已……”
話到一半,就已被趙俊臣揮手打斷:“你我也算相熟了,就不用在這裏客套了,本官今日叫你來,是有事吩咐。”
劉長安正襟危坐,一臉的認真,答道:“還請大人吩咐。”
趙俊臣緩緩說道:“因爲陛下急招的關係,本官明日就要回去了,這潞安府的一切,賑災救災,從今往後就要以你爲主了,如今蝗災已是即將撲滅,賑濟亦是一切順利,待本官回去之後,你一切可都要看緊了,莫要虎頭蛇尾才是。”
劉長安肅容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一定謹遵大人的教誨,必然不會讓大人失望。”
趙俊臣點了點頭,又問道:“本官今日一直在準備回京事宜,未能親自與百姓們一同滅蝗,一切可都還順利?”
劉長安突然一笑,討好的說道:“下官正要向大人稟報呢,大人要回京的消息,不到一天的功夫,已是傳遍了整個潞安府,百姓們本還不信,待今日見不到大人後,才真的信了。如今草野田邊,已是沒幾個人在滅蝗,百姓們大都離去了。”
趙俊臣眉頭一皺,問道:“怎麼回事?難道就因爲本官不在,百姓們竟也不願滅蝗了?你們地方官府竟也不管?難道就不怕蝗災復發嗎?”
見趙俊臣有些不高興了,劉長安連忙解釋道:“大人您誤會了,據下官打探到的消息,百姓們之所以紛紛離去,是爲大人您製作萬民傘去了。”
頓了頓後,劉長安繼續說道:“大人您這些日子爲潞安府上下所做的一切,百姓們都看在眼裏,捨不得大人您離開,但也知道留不住大人,所以只能爲大人做些萬民傘,以表感激。萬民傘雖說萬民,但每個能掛百個名字已是極限,然而潞安府的百姓,卻都想在送給大人的萬民傘上留名,下官估摸着,待明日大人離去時,收到的萬民傘,怕是要不下百柄如此數量,可謂是前所未有,大人經此事之後,怕亦是要流芳百世了”
聽到劉長安的話後,趙俊臣微微一愣,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又放棄,接着竟是面無表情的沉默良久。
萬民傘,本是古時百姓爲頌揚地方官的德政而贈送的傘。傘上綴有許多小綢條,綢條上寫着一衆贈送人的名氏。
到了清朝後期,萬民傘變了味道,地方官員在離任前,會強制要求地方紳民向他們贈送萬民傘,地方官員收到的萬民傘越多,也越有面子。
但在明朝時期,萬民傘的含義還很單純,如果地方官員離任時能收到萬民傘,那就代表着該地方官員絕對是個好官,而趙俊臣本不是地方官員,只是欽差代天子巡視地方,竟也能收到萬民傘,而且按照劉長安的說法,數量不下百柄,那絕對是要震驚朝野的。
這種做法,雖是百姓自主而發,但對趙俊臣名聲改善的好處,自不待提。
但在這一刻,趙俊臣心中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卻不是幸喜,竟是愧疚。
這一點,連趙俊臣本人也沒能想到。
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在潞安府的所作所爲,其本質是什麼,沒有人比趙俊臣本人更清楚了。
說得好聽一點,趙俊臣是爲了改善自己的名聲而作秀造勢;說的難聽一些,趙俊臣就是爲了一己之利而愚弄百姓
百姓愚昧迷信,總是被上位者輕易欺騙愚弄;百姓亦淳樸善良,比起那些飽讀聖賢書的上位者們,卻往往更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
………
“我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都只是爲了扭轉自己的不利形勢而不得已爲之,而且也爲百姓們做了不少實事,總比晚清時候那些向百姓強行索要萬民傘的貪官好多了。”
這般想着,或許自我安慰的緣故,趙俊臣複雜的心緒總算平復了一些。
另一邊,劉長安則繼續向趙俊臣描述着百姓們爲趙俊臣製作萬民傘的盛況,頗有幾分“與有榮焉”的樣子:“大人您是不知道,爲了給大人製造萬民傘,百姓們大都把自家最好的布料捐獻了出來,據說那些正在製作萬民傘的人家,如今院子裏已是被各類布料擺滿了,因爲許多百姓不識字的緣故,爲了能在萬民傘上的綢條上留名,到處找人代筆,那些識字人家,如今也是門庭若市……”
話說到一半,趙俊臣突然打斷了劉長安的話語,緩緩的問道:“劉大人,在你看來,何爲‘官’?”
劉長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爲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謹慎的答道:“下官愚見,所謂官者,即代天子御民,輔佐聖上,爲朝廷效力,保一方百姓之安生。”
趙俊臣一笑,點了點頭,說道:“你這麼看,倒也不能算錯,那麼本官再問你,官又分幾類?”
劉長安又是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究竟想些什麼,猶豫片刻後,答道:“這個……下官從未能像大人這般想的深遠,這個問題,卻是從未想過,還請大人指點。”
趙俊臣輕聲說道:“古往今來,百姓眼中,官分三類,即清官、貪官以及昏官,古人曾雲,清官興國、貪官禍國、昏官誤國,但在本官看來,卻是大謬。但在本官眼中,官只分兩類,即能官與庸官。清官若是只有德行而沒有能力,亦是庸官罷了,又哪裏能興國?自古以來,那些所謂的清官禍國誤國的例子還少了?貪官如果能爲造福百姓,即使貪了一些銀兩,只要不是數量太大,那也是能官,又哪裏會禍國誤國?歷朝歷代的那些名相賢臣,又有哪一個是真正的清官?”
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繼續說道:“我朝官俸一向不多,但官場往來,面子做派,又有哪樣缺得了銀子?就憑那點官俸,哪裏夠用?所以,對於貪官,本官並不討厭,因爲大多時候,官如果不貪,他就活不下去了。但貪銀子之餘,也要多爲朝廷和百姓做事,只要百姓能活得下去,只要天下能夠安穩,誰又會在意那些德行小事?然而本官卻極爲厭惡那些既沒有德行又沒有能力的官員,這些人,除了禍害百姓和天下,也就沒其他用處了”
聽趙俊臣這麼明目張膽的支持貪官,劉長安目瞪口呆之餘,又有些心中共鳴之感,下意識的撫掌讚歎道:“大人見識高絕,下官佩服”
趙俊臣輕哼一聲,又說道:“在本官看來,官分兩類,卻有四等。上上等,即有能力亦有德行,這種官員百年難尋,說他們是聖人也不爲過,本官自問是做不到的;中上等,有能力卻德行有失,雖說不過是第二等,但已是可遇而不可求了,我大明朝數百年來,能稱得上中上等的,也不過張居正、三楊等寥寥數人罷了;而下等,則是有德卻無能,這種官雖然每隔幾年就會出一些,但他們能管好一縣之地已是極限,大多時候不添亂就已經不錯了;至於最下等,就是無能且無德之官,歷朝歷代,這種官員卻是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說到這裏,趙俊臣笑吟吟的向着劉長安看去,問道:“說到這裏,本官且問你,在你眼中,本官是第幾等?而你又是第幾等?”
聽到趙俊臣的問題,劉長安一驚,再也坐不下去後,就欲起x下跪請罪。
然而,剛剛擡起屁股,趙俊臣已是瞪了他一眼,說道:“就這麼坐着回答本官問題照實回答”
劉長安無奈,只好保持着姿勢,半沾着椅子,只覺得比跪着還難受,心中急轉,思考着自己該如何回答趙俊臣的問題。
趙俊臣是第幾等官員?若是爲了拍馬屁,那麼劉長安自然會說趙俊臣是上上等,德行能力兩不缺,但趙俊臣之前已經直言自己當不了這種“聖人”了,亦是讓劉長安照實說話。
劉長安自己又是第幾等官員?劉長安自然希望自己是中上等,但按照趙俊臣的話來講,明朝數百年間,能稱得上是中上等的,不過是張居正、三楊等寥寥幾位罷了,皆是名傳天下的內閣首輔,他劉長安又哪裏敢比肩?
猶豫良久後,劉長安終於答道:“回大人,在下官眼中,大人您是中上等之官,雖說少有拒絕下面的孝敬,但亦能爲朝廷和百姓辦實事、辦好事,如今潞安府上下對大人您的感激不盡,就是明證,將來大人您的聲望地位,也必然不會低於太嶽先生、三楊等先輩。”
趙俊臣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你呢?”
劉長安咬了咬牙後,終於說道:“下官能力有限,品行亦是一般,自然是下下等。”
這麼說了之後,劉長安又連忙補充道:“然而下官想向大人學習,成爲那中上等之官,爲朝廷效力,爲百姓造福。”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你倒也有自知之明,本官這些日子,可是聽到不少百姓對你的怨言,能一口氣私自加七成稅賦,逼得民間怨氣沸騰,你這種官,倒也配得上下下等之評了。”
聽到這裏,劉長安哪裏還不知道趙俊臣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敲打自己?連忙跪倒趙俊臣面前,語帶哭音,說道:“大人,下官是被冤枉的啊。”
“哦?”趙俊臣冷笑:“那麼多百姓,難道都冤枉了你不成?難道不是你加的稅賦?”
劉長安連忙解釋道:“大人,那日聽到那老者對本官的怨言後,本官也着實費解,私下裏也查探了一番,卻發現裏面另有緣由。去年下官確實加過稅,但並非是因爲私慾,而是想要加固太行湖的堤壩,而且下官只加收了兩成稅罷了,卻沒想到,到了各縣,竟是大都變成了加稅五成而到了百姓那裏,更是變成了加稅七成大人,下官着實冤枉啊。”
聽到劉長安的解釋後,趙俊臣不由一愣。
上下欺瞞,本就是官場慣例,這劉長安的解釋,倒是頗有幾分可能是真的。
趙俊臣今日突然說起這些,一是有感而發,二也是爲了敲打一下劉長安。
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趙俊臣發現這些劉長安雖然是個貪官,但辦事能力還是有的,做事穩妥,思慮周到,且經驗豐富,倒是與趙俊臣心目中的中上等之官能沾一沾邊。
最重要的是,這個劉長安沒什麼太大的野心,且頗爲聽話,正急於收羅黨羽的趙俊臣,自是有心收劉長安爲己用。
而想要收服一個人,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恩威並施了。
所以,雖然覺得有些冤枉了劉長安,但趙俊臣還是冷哼一聲,問道:“這麼說,是本官冤枉你了?”
劉長安連忙搖頭,說道:“大人自然沒有誤會下官,是下官識人不明,思慮不周,不僅被下面的官吏所欺瞞,更是害的百姓受苦,這自是下官無能的表現。”
趙俊臣點了點頭,緩緩說道:“你能明白這點就好。這些日子,潞安府能滅蝗順利,賑濟通順,也離不開你的努力,在本官看來,只要你願意,將來未必不能成爲那中上等之官,但你本身也要明白分寸才是。”
聽趙俊臣語氣變緩,劉長安心中大喜,連連點頭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多謝大人指點。”
用棒子敲打之後,自然還要給個甜棗。
“起身吧,本官只是順口提一下,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看把你給嚇的。”待劉長安起身後,趙俊臣把自己剛剛寫好的奏章遞給了劉長安,又說道:“這是本官寫的請功摺子,你且看看如何。”
劉長安恭敬的接過之後,打開一看,剛剛才飽受驚嚇的心,頓時充滿了驚喜與激動
原來,趙俊臣的這份摺子,除了向德慶皇帝彙報了潞安府的近況後,更是把他劉長安大大的誇讚了一遍,並向德慶皇帝建議將他調到京中任職,升官爲賞,以激勵天下官員。
劉長安如今已是正四品知府,已是到了地方官員的品級極限,如果再官升一等,那豈不是要成爲從三品甚至正三品的朝廷大員了?
在明朝,七品升六品是一個坎,四品升三品又是另一個坎,這個坎如果邁不過去,就永遠沒升官的指望,有着等着告老還鄉了。
而趙俊臣如果能幫助劉長安邁過這個坎,對劉長安而言,那簡直與恩同再造沒有任何區別。
“下官、下官拜謝大人”
將這份奏章讀完後,劉長安再次跪在趙俊臣面前,顫聲說道。
劉長安本身資歷已經足夠,只是沒什麼後臺,所以已是在各地知府的位置上呆了三屆,一直處於可以升遷卻又不能升遷的尷尬地位之中。
而這也是趙俊臣看重劉長安的原因之一,提拔劉長安,以趙俊臣在德慶皇帝面前的地位,以及劉長安本身的資歷,並不困難,投入不大,但收穫卻多,不僅能收劉長安爲己用,更能得到劉長安這些年來在各州各府經營的人脈網絡。
本來,趙俊臣有心讓劉長安擔任鹽運使,幫助趙俊臣控制鹽運這個無比重要的環節,但這個位置有太多人盯着,就算是趙俊臣也不容易能搶到,最重要的是,劉長安這人雖然有能力,卻沒什麼魄力和主見,即使讓他去擔任鹽運使,恐怕他也無法控制局面。
既然如此,還不如讓劉長安當個三品京官,至少朝堂上趙俊臣能多個應聲蟲,一旦有事,也能幫趙俊臣出出主意。
看到劉長安感激不盡的樣子,趙俊臣微微一笑,說道:“本官估摸着,等你把潞安府的事辦完,聖上給你的旨意估計也要會到了,到那個時候,你官升一等,至少也是朝廷從三品大員,也就不用再在本官面前自稱下官了。”
劉長安連忙說道:“大人說笑了,不管下官擔任何職,都一定會以大人馬首是瞻。”
劉長安這麼說,已是在明確的表示要投靠趙俊臣了。
趙俊臣笑道:“不用這般客套了,起身吧。你也知道,本官不喜歡這些虛禮。不過,待日後你到了京中爲官,一定要記住本官今天對你說的這些話,本官不討厭貪官,卻很厭惡無能的貪官。”
“下官明白,今後必不會讓大人您失望的。”
劉長安起身後,對趙俊臣的態度更加恭敬了。
見劉長安這個樣子,趙俊臣搖了搖頭,說道:“罷了,今日我們就說到這裏吧,那張道全已是等了很長時間了,我亦有些話要叮囑他,你先去辦事吧。”
劉長安微微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爲何會看重劉長安這個神棍,但還是躬身道:“那下官告辭了。”
待劉長安離去後,趙俊臣衝着門外揚聲道:“慶彥,讓那張道全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