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造勢與作秀(中)二合一章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蟲豸字數:5494更新時間:24/06/29 13:54:20
    第二十章造勢與作秀(中)二合一章節

    “且慢”

    聽到趙俊臣的聲音,劉長安不由一愣,不明白趙俊臣爲何會阻止自己,連忙勸道:“大人,這張琦成破壞祭祀,隨意詆譭朝廷官員,罪大惡極,必須懲戒,否則無法明正綱紀啊”

    趙俊臣隱蔽的瞪了劉長安一眼後,緩緩說道:“本官爲人做事,一向正大光明,事無不可爲人知,這張琦成固然有罪,但他竟然當面質疑本官,那麼本官亦要與他辯上一辯,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

    注意到趙俊臣眼神中的警告,劉長安猶豫了一下後,最終依然還是遵循了趙俊臣的吩咐,讓衙役們放開了張琦成。

    而那張琦成,不僅在衙役們抓捕他的時候一臉的無畏,待衙役們放開他後,更是一副早料到如此的表情,也不多說話,只是繼續用挑釁的眼神與趙俊臣對峙着。

    反倒是張琦成周圍的那些書生,漸漸的都是有了些不安的神色,但依舊聚在張琦成的周圍,以示支持。

    很顯然,趙俊臣雖有心轉變自己的貪官形象,但即使欺騙的了普通百姓,卻也騙不過這些“不出屋即知天下事”的讀書人。

    待衙役們放開了張琦成,趙俊臣問道:“你剛纔說這裏有貪官惺惺作態,矇蔽百姓,說的可是本官?”

    “正是你趙俊臣”張琦成面帶恨意,一字一頓的說道:“你趙俊臣的貪污受賄,陷害忠良,所作所爲,天下皆知這些年來你擔任戶部侍郎之職,欺上瞞下,前後貪了國庫多少銀兩,以爲沒人知道嗎?其他不說,光是你在京中的那處府邸,佔地多達百畝,如今依然還在大肆擴建,前後投了多少銀子?就光憑你的那點俸祿,養的起嗎?前文淵閣大學士李文宣前輩,因爲此事參了你一本,你就在陛下面前屢進讒言,百般詆譭。可憐那李老先生,本是士林魁首,清譽滿天下,最後竟是因爲莫須有的大不敬之罪而活活冤死在獄中這件事情,士林中誰人不知?你莫以爲在這裏惺惺作態,就能黑白顛倒,我張琦成可不上你的當”

    聽到張琦成的這些話後,祭臺周圍,百姓們皆是議論紛紛,這張琦成在潞安府境內頗有名氣,聽張琦成這麼評價趙俊臣,百姓們心中剛剛形成的“趙俊臣是個好官”的觀念,不由皆是動搖。

    ………

    張琦成說的這些事情,如今已是李代桃僵的趙俊臣並不清楚,不過聽張琦成這麼說了之後,趙俊臣反而更安心了。

    無他,張琦成沒有證據,既然如此,那就怨不得趙俊臣要顛倒黑白了。

    另一邊,張琦成說話之間已是更加的慷慨激昂,竟是從袖中拿出一篇文章,大聲說道:“這是我爲你趙俊臣總結的八大罪,每一條皆是罪無可赦的死罪今日我就要當着百姓的面,將它們一一讀出,讓百姓們看清你的真面目”

    然而,張琦成剛剛打開手中文章,還沒來得及讀出,趙俊臣已是揚聲阻止道:“打住打住,本官給了你說話的機會,如今你說了這麼多,是不是也該本官說幾句了?”

    張琦成仰頭看着依然站在祭臺上的趙俊臣,冷笑道:“怎麼,你怕了?”

    趙俊臣肅聲說道:“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麼可怕的?本官只是想問你,你剛纔說本官是貪官,是奸臣,貪污受賄,誣陷忠良,又爲本官總結了八大罪,這些所有,可有任何一件是你親眼所見?或者手中有證據的?”

    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張琦成不由一愣。

    他一介書生,不過是秀才功名,又哪裏能掌握趙俊臣的罪證?

    只不過,因爲張琦成的父親張軒曾是吏部侍郎,在官場中有不少故交。在張軒病死後,這些故交對張琦成頗爲照顧,也讓張琦成得知了不少關於趙俊臣的事情,所以,雖然沒有證據,但對於“趙俊臣是個大貪官”的觀點,張琦成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事實上,被趙俊臣誣陷入獄的那位文淵閣大學士李文宣,就是張琦成的父輩故交之一,這些年來張琦成頗受其恩惠,而這,也是張琦成會如此怨恨趙俊臣的原因。

    但這些理由,卻無法明說,所以張琦成只能答道:“我身爲一介布衣,又哪裏去找證據?而你趙俊臣的所作所爲,世人誰不知曉?又哪裏需要我親眼所見?這天下百姓,難道還能都誤會了你不成?”

    趙俊臣冷笑道:“即使是聖上富有天下,要定人罪名,也需要證據,到了你張琦成這裏,證據竟變得可有可無了。”

    見張琦成語塞,趙俊臣繼續說道:“不過,你既然如此說,那就是說你給本官扣的這些罪名,全都是人云亦云,聽人傳言的了?”

    張琦成又是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擊,只覺得這一切與他想象中大不相同。

    原在張琦成的設想中,只要他站出來質問趙俊臣,再把那“八大罪”一讀,趙俊臣或是會被他的“正氣”所威懾,草草了事;或是惱羞成怒,將他定罪押入牢中。而無論是哪一種,都能讓張琦成在百姓面前揭穿趙俊臣的真面目。

    但張琦成卻沒想到,趙俊臣身爲朝廷大員,竟是在這裏與他興致勃勃的辯論起來,而且口才頗爲了得,連連語中要害。

    說到底,張琦成之前的種種設想,不過都是書生之見罷了。

    另一邊,見張琦成繼續語塞,趙俊臣則乘勝追擊,說道:“既然你只是聽人傳言才認定本官是貪官,那麼本官問你,你是聽何人所說?哦?不想說?那本官再問你,那傳言之人,他又可曾親眼見過本官貪污受賄、誣陷忠良?還是說,那傳言之人也是在人云亦云?”

    見張琦成依舊不知該如何回答,神色羞怒且尷尬,已是被趙俊臣的接連質問給逼到了死角,趙俊臣哼了一聲,又問道:“本官見你是個讀書人,可知三人成虎的故事?《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篇,又講的是什麼?”

    聽趙俊臣這麼說,張琦成已是知道了趙俊臣想說什麼,張了張口,想反駁些什麼,最終還是沉默不語。

    趙俊臣卻冷笑道:“本官見你敢當面質問本官,本以爲你是個人物,雖然莽撞冒失,但也不失膽色,卻沒想到你不僅毫無主見,只懂得人云亦云,如今更是連聖人之言都沒有讀通劉知府何在?”

    劉長安連忙回覆道“下官在”

    趙俊臣說道:“向這位張琦成,還有周圍百姓,講解一下《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篇。用白話,省的大家聽不明白。”

    “謹遵大人之命。”劉長安領命之後,轉身向着張琦成看去,見那張琦成神色變幻不定,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從前這張琦成依仗着父輩餘蔭,屢屢與他爲難,沒想到竟也有今天

    清了清嗓子,劉長安揚聲說道:“當年孔聖人與衆弟子被圍困於陳、蔡之地,缺衣少糧,飢餓難耐,好不容易,子貢從外面換了少許米回來,交給顏回,讓他爲大家煮粥。顏回煮粥期間,正好孔聖人路過,見那顏回竟在偷吃,不由生氣,就前去質問顏回,而經過顏回解釋,孔聖人才知道,原來顏回並非偷吃,而是有灰塵落入粥中,顏回怕孔子會吃壞肚子,又不想浪費糧食,才先吃掉的,得知實情後,孔聖人不由感嘆,連親眼所見到得事情,都有可能是錯的,更何況是道聽途說呢?”

    講解完之後,劉長安笑吟吟的看着張琦成,問道:“張秀才,這《孔子家語·在厄第二十》中所講的道理,你可明白了?”

    另一邊,張道全突然長身而起,對着祭臺下的百姓和張琦成說道:“百姓們,大家切莫被這張琦成所矇蔽,這些日子以來,欽差大人爲潞安府上下做的事情,我都是看在眼裏的,朝廷撥下來的賑災糧款,總價十數萬兩,欽差大人一文未動,全都交給了潞安府衙,不僅如此,欽差大人見潞安府人多,擔心賑災糧款不夠,這些日子以來更是到處奔走,爲我們潞安府百姓籌措賑災錢糧,欽差大人代天子巡視,多尊貴的身份?爲了百姓安生,竟是不惜到處低頭求人而今日,爲了帶領大家滅蝗,更是在天地見證下,願以一己之力承擔天罰這樣的官,會是貪官嗎?”

    張道全雖然不過是個神棍,但在潞安府的聲望卻比張琦成高多了,隨着他表明態度,百姓們終於信了,並在張道全的帶領下,向着趙俊臣歡呼起來。

    “趙大人好官啊”

    另一邊,郭麟祥等晉商,竟也湊趣跟着喊了一聲。

    趙俊臣看了張道全一眼,微微點頭以表示讚賞。而注意到趙俊臣的動作,張道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押注押對了

    ……。

    而此時的張琦成,卻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與百姓不同,他雖然沒有證據,但通過各方渠道,卻是十分清楚趙俊臣根底的,如今見趙俊臣如此愚弄欺騙百姓,自是氣憤難當,而周圍百姓看向他的怪異眼神,更是讓他很不舒服。

    甚至於,連身邊那些一貫與他交好的同窗學子,此時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些懷疑。

    經此一事,至少在潞安府內,他張琦成“莽撞冒失,沒有主見,只知道人云亦云,連聖人之言都沒有讀通”的評語,已經算是落定了。

    看着周圍百姓們正對着趙俊臣歡呼,百官、商人、鄉紳們不知何時已被趙俊臣控制,對趙俊臣惟命是從,而趙俊臣卻冷靜的站在祭臺之上,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看着這一切,張琦成突然覺得恐怖。

    “這個趙俊臣,爲人卑劣,又有如此手段,大明江山,遲早會禍害在他的手中”

    這就是張琦成此時心中最真切的想法。

    這般想着,趙俊臣沒有惱羞成怒,但張琦成反而惱羞成怒了,指着趙俊臣大聲叱喝道:“趙俊臣,你這個貪官奸臣你以爲瞞得了一地之百姓,就能瞞的了天下百姓嗎?你以爲瞞得了一時,就能瞞得住一世嗎?趙俊臣你的真實嘴臉,遲早會的”

    他的聲音如此之大,竟是壓下了周圍百姓的歡呼聲,傳入了趙俊臣的耳中。

    趙俊臣看了張琦成一眼,對着祭臺下的百姓喊道:“大家靜一靜”

    當祭臺周圍終於安靜了下來後,趙俊臣揚聲說道:“百姓們,本官知道,這些年來,因爲有人惡意誹謗本官,本官在民間的傳聞並不好,但俗話說得好,百聞不如一見,本官如今就站在這裏,大家可以藉着這次機會,看看本官究竟是清官還是貪官,此次潞安府雖然蝗災氾濫,大家顆粒無收,但本官保證,絕不會讓任何一位百姓吃不上飯,餓死街頭,否則,不用其他人詆譭,本官就承認自己是個貪官”

    對百姓而言,災荒年代,沒有是比“吃得上飯”還要更大的實惠了,所以在聽到趙俊臣的保證後,百姓們歡呼聲更大了,隱隱間,有“青天”的呼聲此起彼伏。

    這個時代,清官的門檻極低,只要你能讓百姓活得下去,那你就是青天大老爺

    看着百姓們的反應,趙俊臣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知道,他那滿天下的狼藉名聲,從今天起,至少在潞安府境內,就要徹底扭轉了。而以潞安府爲基點,天下百姓們對他的看法,也會慢慢改善,趙俊臣的目的,總算是初步達到了。

    不過,滿意歸滿意,趙俊臣此刻的心情卻並不開心,因爲他並不喜歡愚弄百姓這種事情,但爲了扭轉自己如今的不利形勢,趙俊臣卻又不得不這麼做——他如今的名聲太差了,如果再不扭轉,就當真“不殺不得以慰天下”了。

    滿意、愧疚、無奈,或者還帶着一絲得意,趙俊臣如今的心緒,頗爲複雜。

    另一邊,劉長安見大勢已定,心中佩服之餘,連忙向趙俊臣問道:“大人,這張琦成破壞祭祀,污衊朝廷官員,罪大惡極,您說該如何處置?”

    趙俊臣沉吟片刻,待百姓們再次安靜下來後,對着張琦成說道:“張琦成,你今日詆譭朝廷官員,又破壞祭祀儀式,按理說,本官再怎麼責罰你也不爲過但本官念你只是受人蠱惑,本身並無惡意,尚情有可原,也不嚴懲,只奪去你的秀才功名,你可服氣?”

    對於這個張琦成,趙俊臣其實並不討厭,甚至欣賞爲多,不管哪個時代,像他這樣有正氣、有勇氣的人都不多。至少,趙俊臣捫心自問,如果把他與張琦成的位置互換,此時的趙俊臣恐怕就要“窮則獨善其身”了。

    只是,張琦成畢竟對趙俊臣懷有敵意,所以略施懲戒還是必須的,

    事實上,趙俊臣之所以要奪了張琦成的功名,絕了他日後的爲官之路,甚至還有爲張琦成日後考慮的緣故。

    這個張琦成雖然心懷正氣,也不缺勇氣,但他的正氣和勇氣,卻往往以莽撞冒失的形式來表現,這樣的人,進入了官場,定然會被官場中的那些老狐狸玩弄於鼓掌而猶不自知——就好像趙俊臣今日利用他一般。

    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早的絕了他爲官之路,讓他安心在潞安府當個教書先生爲好。

    官場之兇險,猶勝戰場,像張琦成這種人,最好還是不要去參合。

    本以爲張琦成對於這般懲罰會激烈反對,但出乎趙俊臣意料的是,這張琦成先是茫然的看了看周圍的百姓,又愣愣的看了趙俊臣良久後,竟是恢復了平靜。

    “你既然已經這麼說了,我再反對又有何用?”張琦成先是緩緩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又大聲衝着趙俊臣問道:“既然大人你如此寬宏大量,不知前些日子那些襲擊大人的那些無辜百姓,大人又準備如何處置?”

    劉長安聽到張琦成不僅得寸進尺,更是在這個時候還不忘暗中譏諷趙俊臣——襲擊大人的無辜百姓,既然百姓無辜,那不就是趙俊臣活該挨石頭砸嗎?——就準備大聲斥責。

    然而,還未開口,就被趙俊臣擺手攔下了。

    只聽趙俊臣衝着祭臺下的百姓大聲說道:“前些日子,有百姓擲石襲擊本官,按大明律,輕則杖三十,重則當斬,但本官知曉,他們只是受人誤導,所以也無意於嚴懲,雖說把他們關入了牢中,卻從沒有虐待他們,關於這一點,待他們日後出獄,大家可以親自詢問他們。本準備把他們在牢中關上一段時間,讓他們明白朝廷法紀不可違的道理,但如今滅蝗,正是用人之際,本官決定將他們提前放出來,讓他們將功折罪,如果他們在滅蝗期間表現良好,本官就決不再追究他們的罪責”

    隨着趙俊臣話聲落下,百姓之間歡呼聲再起。

    看到這般情景,張琦成明白,這次民意之戰自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嘆息一聲,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祭壇上接受百姓歡呼的趙俊臣後,將怨恨藏到心底深處,張琦成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離開了。

    背影蕭索落寞。

    “祭天結束,爲了安生,爲了來年,滅蝗”

    趙俊臣並沒有注意張琦成的背影,只是對着百姓們大聲宣佈道。

    ………

    當趙俊臣走下祭臺後,許慶彥連忙端着一碗水來到了趙俊臣面前,口中說道:“少爺,辛苦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接過水碗並一飲而盡。

    祭臺之上,爲了讓更多百姓聽清楚自己的話,趙俊臣一直在扯着嗓子喊話,如今正是口乾舌燥喉嚨痛。

    許慶彥卻嘲諷道:“那個張琦成,竟然敢挑釁少爺,當真是自不量力”

    趙俊臣卻搖了搖頭,說道:“也不能這麼說,今天這張琦成出現的正合適,我在民間百姓心中,貪官形象流傳已久,猛的轉變這般印象,百姓們必然生疑,而有了這番辯論,百姓們才會認定我之前是被人污衊詆譭,也才能接受我如今的轉變啊。”

    許慶彥笑道:“大人高見”

    趙俊臣繼續說道:“不過,我們也必須要在士林中找一些人爲我們說話了,否則再怎麼做,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天下民意終究還是掌握在那些讀書人和清流的手中。所以從今往後,我們不僅要改變百姓心中的印象,更要改變讀書人心中的印象,否則,終究是事倍功半。今日如若不是我,有這張琦成一鬧,所有準備,就功虧一簣了。”

    許慶彥連連點頭,說道:“我聽人說,那個張琦成仗着父輩餘蔭,一直肆無忌憚,也就是少爺,才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趙俊臣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別拍馬屁了,我們走吧。”

    許慶彥不由一愣,問道:“去哪?”

    “做戲做全套,在這個事情,自然是和百姓們一同去撲殺蝗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