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虛僞的正義【還是萬字大章】.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蟲豸字數:11173更新時間:24/06/29 13:54:20
    ……

    這些日子以來,諸般事情,林林總總,皆是重要,但趙俊臣重視,卻還是即將到來這一場宮宴。【最新章節閱讀】

    前文已是說過,這場宮宴,其實就是德慶皇帝爲趙俊臣舉辦相親會。

    而前閣老崔勉小孫女崔倩雪、涇國公陳佑二女兒陳芷容、以及南直隸巡撫蘇長畛長女蘇秀寧,這三位適齡女子,就是德慶皇帝爲趙俊臣指定婚事選擇範圍。

    這幾天來,趙俊臣雖然不斷經營朝野、佈局謀劃、接見朋黨,但也不忘打探這三個家族詳細消息——比如權勢影響、比如品性作風、比如人脈網絡,如此等等。

    這樣相互比較、綜合考慮之後,趙俊臣才能做出對自己有利選擇。

    當然,趙俊臣所打探,也僅僅只是這三個家族家勢罷了,至於接下來與自己相親這三位女子,究竟品貌如何?性情如何?風評如何?趙俊臣卻是漠不關心,雖然探子們也職打探了許多相關消息,但趙俊臣僅只是掃過一眼後就把這些情報丟到了一旁,然後就再沒有理會過。

    事實上,對於自己未來妻子相貌、人品、性格之類究竟如何,趙俊臣並不重視。只要對方能爲趙俊臣帶來多幫助,即使醜如無鹽、性情好嫉、品行惡劣,趙俊臣也依然會娶她,多就是把她安置後宅裏養着不理會就是。

    何況,趙俊臣本身並非好人,自己究竟做過了多少違心之事,連他自己也數不清楚了,所以也不敢奢望自己能娶到一位好姑娘——若真是一位好姑娘,趙俊臣本身能不能配上人家還要另說——畢竟,趙俊臣唯一能夠向人炫耀,也就是自己權勢與財富了,但真正愛情。偏偏與這些無關!

    對趙俊臣而言,自己婚事選擇,早已與“愛情”這種純潔東西無關,也不是爲了後代延續。而只是純粹利益考量!

    是否可以讓自己少奮鬥幾年、對自己仕途是否會有幫助、是不是可以讓自己容易達成目標……

    以上這些,就是趙俊臣面對婚事選擇時所考慮全部事情。

    無須諱言,趙俊臣朝堂中權勢與影響,雖然已是少有人及,但他看待婚姻眼光與想法,其實和那些“吃軟飯”、“傍富婆”小白臉並沒有任何本質上區別。

    卑劣與厚顏,本來就是政客基本素養!

    其實,有些時候,想到自己某些想法與作爲,連趙俊臣自己也會產生鄙夷情緒。但再次面臨選擇時候,趙俊臣也依然會選擇那條可以獲得多利益道路,雖然這種道路骯髒崎嶇,到它是捷徑。

    人們總是無法抵禦捷徑誘惑,趙俊臣尤其如此。

    …………

    前往宮中路上。趙俊臣靜靜坐轎中,回想着自己諸般心態,不由自嘲一笑。

    如今他,已經習慣了卑劣,如今習慣成自然,這是一件很可怕事情——雖然趙俊臣並沒有想要去改變。

    “卻也不知道,我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終結果會是如何?是依然逃脫不了成爲帝王夜壺命運,終被抄家問斬、株連九族並遺臭萬年?還是能夠攀上權力巔峯,從此終於不再受人拘束、做自己真正想做事情?而百年之後,那史書工筆,又會如何描述我此生之作爲?但無論如何,那《奸臣錄》之中。我是免不了要名列其中了。”

    一時間,趙俊臣想了很遠。

    然後,趙俊臣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這些事情太遙遠了,趙俊臣看不到那麼遠。也不想看那麼遠。

    而就趙俊臣若有所思之間,轎子外面,突然傳來了陣陣小販呼喝聲。

    賣湯麪、賣燒餅、賣油糕,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卻是趙俊臣轎子,來到了一條商業街中,需要通過這條商業街後,轉向官道,然後才能前往皇宮。

    而聽到這些小販叫賣聲後,趙俊臣心中一動,卻是突然想起了年前時候,自己時常光顧那家豆花攤。

    那家攤位豆花頗是美味,去年曾有一段時間,趙俊臣每日下朝之後,都會去吃那裏上一碗,然而年關臨近時候,那擺攤老漢回老家過年,趙俊臣也就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再加上朝中事情繁多,竟是漸漸淡忘了。

    如今回想起來,趙俊臣發現自己竟是頗有些想念那家攤位豆花味道。

    所以,考慮了片刻後,趙俊臣突然向轎外說道:“慶彥,你去看看,咱們年前時常光顧那家豆花攤,如今還不?”

    轎子外,聽到趙俊臣吩咐後,許慶彥微微一愣,問道:“少爺,難不成你現想去吃豆花?”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想起來那家攤位豆花味道,就突然覺得有些嘴饞了。”

    許慶彥卻猶豫道:“但是……少爺你馬上就要去宮中赴宴了,那可是宮宴啊,什麼美味佳餚沒有?何必這裏吃豆花佔肚子?豆花什麼時候吃不一樣?再說,若是這裏耽擱了時間,終遲到了可怎麼辦?”

    趙俊臣不意說道:“放心吧,如今距離時限還有大半個時辰,咱們無論如何也遲到不了,現即使去了也只能宮外面候着,頗是無聊……此外,宮宴之中,確實是有無數美味佳餚,但到了那個時候,我卻未必有心思去品嚐,爲了顧及形象,也沒機會吃多少,雖然美味佳餚就眼前,但說不定反而會餓肚子,倒不如這裏先吃些墊一墊,省到時候餓發慌卻不好意思下筷,實難受很。”

    許慶彥轉念一想,也正是這個道理,就答應道:“行,少爺,你先轎子裏候着,我去看看那攤子擺出來了沒有。”

    許慶彥一向眼尖腿。只不過片刻,便已是返回,答道:“少爺,那攤子擺出來了。就是生意比從前加熱鬧,幾乎沒什麼位置了,好去年年關時候,咱們看那擺攤老漢馬上要回老家過年,就送了他一封紅包,所以那老漢竟然還記得我,剛纔正好還有兩個空位置,就特意幫咱們留下了。”

    趙俊臣笑道:“那老漢倒是念情。”

    許慶彥撇了撇嘴。說道:“少爺你年前送他紅包,雖然咱們眼中只是散碎銀子,但卻是他一兩個月入賬收入了。他自然不敢忘了咱們。”

    趙俊臣又是失笑,說道:“你啊,就知道把人往壞處想,雖然你見慣了小人,身邊也大都是小人。這世間卻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咱們一般,淳樸善良之人雖然不多,但總還是有一些。”

    與許慶彥說話之間,趙俊臣已是轎子中換了一身便裝,然後便掀轎簾而出,再吩咐轎伕與隨從們路邊等候後,就許慶彥帶領下。向着那攤位走去。

    …………

    到了攤位不遠處,趙俊臣放眼一看,果然如許慶彥所說那樣,生意比從前加熱鬧了,攤子桌位雖然多了一倍,但依然是客來客往、接連不斷。

    與去年相比。此時擺攤老漢身旁,又多了一男一女幫忙,看樣子似乎是老漢兒子與兒媳,但因爲客人太多,卻依然是應接不暇。

    而那擺攤老漢。正是個性子淳樸之人,自從年前收了趙俊臣紅包後,心中就一直唸叨着,如今知道趙俊臣要來,便多有留意,如今看到趙俊臣出現之後,是放下了手邊活計,連忙迎了上來。

    “老丈,生意不錯啊。”來到攤位前,與許慶彥一同坐老漢特意留着空位上,趙俊臣笑着招呼道。

    老漢滿臉是笑,連連說道:“託您福、託您福。”

    趙俊臣搖頭笑道:“你家賣豆花味道好,自然會有越來越多人光顧,又如何是託我福?”

    閒聊之間,眼看生意火爆,周圍環境喧雜,老漢與自己說話功夫,就有不少客人催促,所以趙俊臣也不再多說,只是擺手道:“老丈你也別光顧着我了,否則會得罪了其他客人,而且我一會還有事,也不好與你多聊,你先忙去吧,我這裏老規矩,兩碗豆花十根油條,端上來。”

    見趙俊臣這麼說,又看其他客人也確實等着着急,老漢只好連連點頭,道:“好嘞,兩碗豆花十根油條,我馬上就給公子您端來。”

    說話間,老漢就轉頭爲趙俊臣準備去了。

    而趙俊臣等候時候,環顧四處,突然發現老漢豆花攤旁,還有一處賣火燒小攤,想到自己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卻沒有再吃過火燒,就向許慶彥吩咐道:“慶彥,去旁邊買兩個火燒,咱們好久沒吃過它了,也怪想念。”

    這一次,對於趙俊臣決定,許慶彥並沒有再質疑,只是點了點頭後,就起身去買火燒了。

    只是,或許是因爲豆花攤生意太好,連帶着旁邊賣火燒攤子也是生意火爆,有十多位客人排着長隊,看來許慶彥想要買到火燒,還要再等一段時間。

    而如此一來,趙俊臣身邊座位,因爲許慶彥離開,卻是空了下來。

    這期間,因爲生意火爆緣故,不斷有客人想要坐這裏,然而都會被趙俊臣提醒這裏已經有人了,或許是因爲趙俊臣如今也有了些“位居人上”氣質,所以得到趙俊臣提醒後,卻也沒什麼人繼續糾纏。

    只是,這樣事情總是不斷發生,不過是一盞茶時間,就已經出現了五六次,而趙俊臣對於這般情況,也漸漸有些不耐煩了。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慶彥這裏佔座,由我去排隊買火燒……”

    就趙俊臣喃喃自語時候,突然一陣淡淡香風撲來,晃眼之間,已是有位少女突然趙俊臣身旁坐下。

    這位姑娘看上去年紀大不,大約十六七歲樣子,身材即嬌小又不失豐盈,是屬於那種“盈而不肥、纖而不廋”天生好身材,白嫩肌膚讓人眼前一亮,穿着一身青色長裙。頭上挽着如今大宅門裏流行墜馬鬟,看樣子似乎出身不錯。

    只是她此時低着頭,卻讓人看不清相貌。

    不過,雖然是位年紀不大姑娘。但趙俊臣也並不打算因此而讓座,所以再次提醒道:“姑娘,這個位置已經有人了。”

    聽到趙俊臣提醒後,這位少女先是身體一顫,彷彿受了驚嚇一般,速擡起秀首看向趙俊臣。

    然後,她面容就展現了趙俊臣眼前。

    這是一位美人胚子,一張白皙鵝蛋臉、精緻嬌嬈五官、還有一雙有神明亮大眼睛,眼睛上睫毛即長且濃,讓她一雙大眼睛顯得愈加分明。而這雙大眼睛忽閃之間,也讓她氣質之間多了些活潑與嬌憨。

    打量了趙俊臣兩眼後,少女表情稍稍放鬆,然後用急切聲音說道:“這位公子,請先讓我這裏躲一會。有人追我,等他們過去了我馬上離開就是。”

    聲音雖然急切,但清脆動人,又帶着某種不經世事爛漫與直爽。

    而聽到少女解釋後,趙俊臣才發現,這位少女之前腳步匆忙,坐下後又垂着秀首、縮着身子。神色間帶着些許慌張,似乎當真是躲避什麼人。

    只不過,對於眼前這位少女,趙俊臣總是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哪裏見到過。

    這很奇怪,趙俊臣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因爲身份敏感關係,再加上本身也沒有尋花問柳癖好,所以並沒有接觸過多少女子,而以眼前這位少女美貌,若是真見過。趙俊臣應該印象深刻才對。

    但趙俊臣遍尋腦中記憶,卻依然沒有絲毫印象。

    而就趙俊臣心中奇怪同時,失神間卻是打量少女太長時間,其他人看來,卻彷彿是趙俊臣是一位登徒子,因爲少女美貌而看癡了。

    少女顯然也是這麼認爲,眼見趙俊臣目光停滯她臉龐遲遲沒有離開,少女秀眉輕皺,神色間閃過一絲怪嗔,卻沒有尋常少女應有嬌羞,反而用大眼睛瞪着趙俊臣,聲音清脆責怪道:“公子,我看你也是讀書人,請注意自己儀態才是。”

    聽到少女責備後,趙俊臣才發現自己失態了,於是歉意一笑,問道:“抱歉,是我失態了,還望姑娘見諒,卻不知究竟是何人追趕姑娘?可有什麼我能幫忙地方?”

    說話間,趙俊臣又忍不住打量了少女幾眼,只見少女衣裝考究,舉手擡足之間氣質也不是小門小戶所能養成,顯然出身不凡,如今雖然有人追她,但也不可能是豪門惡少強搶民女之類事情。

    聽到趙俊臣詢問,少女猶豫了片刻後,卻沒有回答,只是垂着頭不說話,偶爾會悄悄擡頭左右張望兩眼,似乎抓她人就左近。

    顯然,剛纔趙俊臣留給她印象太差了,好似登徒子一般,所以這位少女選擇了無視趙俊臣。

    看到少女這般態度,趙俊臣不由苦笑搖頭。

    正好,這個時候,那擺攤老漢端着兩碗豆花向着趙俊臣位置走來,而老漢身後,他兒媳則是端着一盤油條。

    來到趙俊臣座位前,看到趙俊臣身邊換了人,老漢不由有些疑惑。

    但老漢是個老實人,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和兒媳把豆花油條放趙俊臣面前後,並問道:“公子可還需要什麼?我們這裏近賣榨菜味道也不錯,公子要不要也嚐嚐?”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既然老丈說不錯,那就來一小碟嚐嚐吧,不過……”

    說話間,趙俊臣一指老漢身旁兒媳,問道:“老丈,這是你兒媳吧?她如今可帶着備用衣裳?”

    老漢又是一愣,問道:“這裏油濺粉飛,衣裳即不耐髒也不耐穿,兒媳她確實帶着備換衣裳,卻不知公子您問這個幹嗎?”

    趙俊臣微微一笑,又用手指向旁邊少女,說道:“可否借來一用,給這位姑娘穿一會兒?放心,一會兒就還給老丈。”

    老漢雖然不知趙俊臣用意,但還是答應了下來,並連連擺手。說道:“公子哪裏話,一件粗陋衣裳,又是公子您,老漢我還哪裏有什麼放心不放心。”

    說話間。老漢已是向身旁兒媳吩咐道:“去把備用衣裳拿來,給公子旁邊這位小姐穿上。”

    那兒媳也很本分,聽到公公話後順從點了點頭,也不問爲什麼,就轉身去拿備用衣服了。

    而直到這個時候,趙俊臣身旁少女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再次擡起頭來,明亮大眼睛圓瞪着趙俊臣,有些不滿問道:“你爲何要我穿別人衣裳?還有你!我和你不熟,爲何要越俎代庖多管閒事。沒經我同意就讓人給我拿衣裳換用?”

    趙俊臣一笑,一指少女身上穿着青色衣裙,問道:“如果我沒看錯,你身上這身衣裳是蘇繡製成吧?你再看看周圍人穿衣裳,大都只是粗布。你不覺得自己這裏面很扎眼嗎?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何人追你,但你若是穿着這一身衣裳,恐怕他們一眼就看到你了,你這裏再怎麼縮着身子也沒用。”

    聽到趙俊臣提醒,少女才發現了自己顯眼之處,輕輕“呀”了一聲,臉頰微紅。

    等到老漢兒媳拿來備用衣裳之後。雖然有些不習慣粗布製衣,但少女還是披了身上,遮住了自己一身名貴蘇繡衣裙。

    等到少女披上了粗布衣服,趙俊臣又指着少女秀髮,說道:“這髮式是墜馬鬟吧?聽說近大家閨秀當中很流行,即端莊也不失活潑。確實好看,但你不覺得這髮式也很顯眼嗎?尤其再配上一身粗布衣衫,卻是要比剛纔加扎眼了。”

    少女又是一愣,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髮式,卻才反應過來。又連忙把一頭秀髮披下。

    隨着秀髮披下,趙俊臣鼻前飄過一陣淡淡髮香。

    恩,梨花味,這少女應該用過“悅容坊”洗髮胰。

    下意識輕輕吸了一口氣後,趙俊臣又說道:“還有,別縮着身子、也別垂着頭,你這樣一看就是躲人,還是容易被人發現……”

    接下來,趙俊臣又陸續指出了少女許多破綻。

    只不過,或許是故意,對於少女諸般破綻,趙俊臣並沒有一口氣全部說出來,而是一條接一條說,等少女改了一點之後再說另一點,讓少女手忙腳亂收拾了許久,而趙俊臣則是一旁欣賞着。

    等到少女終於收拾妥當之後,趙俊臣卻突然閉口不言了。

    少女因爲被趙俊臣指出了太多破綻,卻反而沒了自信,如今看趙俊臣突然間不再開口,忍不住問道:“還有沒有其他破綻了?”

    趙俊臣似笑非笑看了少女一眼後,問道:“咦?終於不再嫌棄我越俎代庖多管閒事了?”

    聽到趙俊臣打趣後,少女白皙臉頰又是微微一紅,接着卻再次瞪了趙俊臣一眼,怪嗔道:“你這人……故意看我笑話!”

    趙俊臣故意露出一絲疑惑表情,反問道:“我又爲何不能看你笑話?”

    “你……”少女平日裏所結交人,或是守禮君子,或是嫺靜淑女,又何曾聽過這般厚黑且直接反問?一時間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張口結舌、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樣子頗爲可愛,不過她終還是找到了自己理由:“你一個堂堂男兒,看到我這麼一個落難女子,不僅不思幫助,反而還故意嘲笑,不是君子所爲!”

    示弱,似乎是女子本能,總能成爲理由。

    而趙俊臣卻反駁道:“首先,我若是沒有幫你之心,剛纔就不會爲你指出這麼多破綻了,如今你應該感激我才對;其次,我從未說過我本人是一個君子,也從沒人認爲我是一個君子,所以你好也別拿君子標準來要求我;後,我也不認爲一個離家出走小姑娘,會是一個可憐落難女子。”

    聽到“離家出走”四個字後,少女再次一愣,圓圓眼睛也再次瞪大,神態間滿是嬌憨,驚訝反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趙俊臣悠悠答道:“看你衣裝考究,身上也頗有幾件貴重飾品,氣質也絕非小門小戶出身。所以你會躲人追捕,顯然不是豪門惡少強搶民女戲碼,此外,你被人追捕之際。雖然慌亂,卻不顯恐懼,顯然即使被人追到,也絕不會受到太大傷害……再考慮到你如今年紀、還有你展現出來性情,答案就很明顯了,不過是因爲某些事情不順心,所以賭氣離家出走罷了,而如今追你人,則是你家人,我說可對?”

    說到這裏。趙俊臣輕輕搖頭,又說道:“說實,我現都有些後悔幫你了,你一個小姑娘,如今離家出走。你家人一定很擔心你。”

    或許是因爲相互間談話讓少女卸下了心防,又或許是趙俊臣表現出來聰慧讓少女有了討教心理,所以聽到趙俊臣話後,少女終於不再有所隱瞞,輕輕撇了撇小嘴後,說道:“祖父他們才不會擔心我呢,他們只會擔心家族前途。爲了這些,甚至不惜要我和一個大貪官談婚論嫁,即使我怎樣求他都不行,又怎會擔心我!”

    說話間,少女一臉委屈。

    而一旁趙俊臣,聽到少女話後。卻是不由一愣。

    大貪官?

    談婚論嫁?

    趙俊臣突然覺得,少女這些話,讓他有些莫名熟悉。

    然後,趙俊臣又仔細打量了少女幾眼後,突然失笑搖頭。口中說道:“好巧……真是好巧……這世上竟然還有這般巧合事情……”

    原來,眼前少女,竟是前閣老崔勉小孫女、馬上就要與趙俊臣宮宴當中碰面相親崔倩雪!

    只不過,當初趙俊臣畢竟只是看過她畫像,而且看時候也沒有太用心,再加上畫像與真人終究有所不同,所以直到現才辨認出來。

    不得不說,崔倩雪要比畫像中加好看,人如其名,容貌倩麗、肌膚賽雪。

    趙俊臣完全沒有想到,崔倩雪與自己相親之前,竟是離家出走了!

    趙俊臣沒有想到,崔倩雪離家出走時候,竟然與自己這個地方、這個時間相遇了!

    後世又一句話,稱“生活中種種巧合,往往比戲劇加有趣”,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一時間,趙俊臣表情怪異,似笑非笑。

    而聽到趙俊臣話後,崔倩雪微微一愣,問道:“什麼好巧?”

    趙俊臣搖頭,掩飾了神色間異常,只是饒有興趣問道:“沒什麼,自言自語罷了,你還是說說自己事情吧,或許我能幫你出些主意。”

    崔倩雪年紀不大,又常年深居閨中,性子嬌憨爛漫,並沒有什麼心機,如今對趙俊臣又是有心討教,所以趙俊臣一問,她就滔滔不絕解釋了起來,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正被人追找事情。

    其實,就算崔倩雪不解釋,趙俊臣也能大約猜到是怎麼回事。

    …………

    正如前文所說,前閣老崔勉是個惜身之人,所以名聲頗佳,平日裏與蘇家相處,也大多是朝中清流或者民間大儒。

    而崔倩雪從小到大,也時常會因爲自己祖父良好名聲,而受到周圍人恭維與追捧。

    這種恭維聲中,崔倩雪心中也漸漸萌發了一種“正義感”——清賢正派名聲、扶民救世作爲,崔倩雪看來,是一件可以得到衆人稱讚時髦行爲,所以崔倩雪也一直這樣要求自己。

    自從懂事後,崔倩雪就會時常做些善行善事——比如她會把每個月零花銀子散給京城裏窮人,比如她會時常催促家人開放粥棚救濟窮苦、比如她會把家裏吃不了食物施捨給路邊乞丐——然後又通過這些善行得到了誇讚與感謝,並樂此不疲。

    但從本質上來講,崔倩雪這麼做,也只是爲了得到他人誇讚與恭維罷了。其他女孩子炫耀首飾與衣裝,而崔倩雪因爲成長經歷緣故,卻喜歡炫耀自己“正義感”,其實並沒有什麼根本性不同。

    事實上,古往今來,有不少人都有着類似心態。

    這樣情況下,讓自詡高潔正派崔倩雪,與趙俊臣這樣一個大貪官見面相親、甚至是談婚論嫁,崔倩雪自然是非常抗拒。

    當消息傳開之後。周圍人憐惜目光、同齡人嘲諷或者疏遠,也讓崔倩雪加無法接受。

    所以,崔倩雪這幾日以來,或是大鬧脾氣、或是哀聲苦求。死活不願意與趙俊臣見面,奈何崔勉是一個惜身之人,因爲惜身,所以崔勉有一個好名聲,但也同樣因爲惜身,所以崔勉不敢食言於德慶皇帝,如此自然是不會理會崔倩雪態度。

    於是,出於心中那堅定“正義感”,崔倩雪義無反顧離家出走了。

    只是,從小深閨中長大。早已經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雖然不經思考離家出走了,但離家出走之後該怎麼辦,崔倩雪卻沒了任何考慮。

    事實上,崔倩雪離家出走後沒多久。事情就被崔家人發現了,如今崔家上下所有人皆是發動起來,四處尋找崔倩雪蹤跡,而崔倩雪又完全沒有躲藏技巧,好幾次都差點被抓到,剛纔看到豆花攤附近生意火爆、人來人往,便又來到這裏躲藏。並且還遇到了趙俊臣本人。

    崔倩雪說了許多,但她經歷若是總結起來,也大概就是這些了。

    …………

    聽完了崔倩雪解釋,趙俊臣嘆息一聲,說道:“竟是讓你與趙俊臣這樣大貪官談婚論嫁,雖然婚姻之事。確實應該由父母長輩做主,但他們也確實太沒有考慮你感受了。”

    崔倩雪只覺得趙俊臣說到自己心坎裏去了,不由連連點頭,說道:“就是,可惜我祖父完全不聽我意見。非要我今日與趙俊臣宮宴中見面……那趙俊臣是個大貪官,必然也是面目可憎,我可不願意見他。”

    對於崔倩雪惡意揣測,趙俊臣毫不意,這種被嫌棄感覺,趙俊臣也早已熟悉,只是笑着點頭:“是啊,遇到這種事情,也實是委屈你了,因爲與趙俊臣相親事情,你想來必是受到了身邊人許多非議吧?”

    崔倩雪又是連連點頭,委屈道:“是啊,我好幾位朋友,都因爲這件事情而疏遠我了。”

    趙俊臣依然嘆息道:“一個人名聲,頗是重要,因爲這會關係到一個人人際關係,人以羣分,物以類聚,君子只會與君子相交,小人也只會與小人相處,這件事影響了你名聲,自然也就影響了你人際關係,被朋友們疏遠,被周圍人嘲笑,這種事情一定很不好受吧?”

    聽到趙俊臣詢問,崔倩雪只覺得自己愈加委屈,眼眶都有些紅了。

    而趙俊臣則繼續說道:“所以,對於你這次離家出走,我完全能夠理解,因爲唯有這樣,你才能維護自己名聲,而保住了名聲,才能保持自己人脈關系,才能繼續得到朋友之間那些恭維,而與此相比,家人會是如何着急、家族會不會因此而犯了欺君大罪,就不是那麼重要了,對嗎?”

    前面還好,但聽到趙俊臣後面那些話,崔倩雪突然嬌軀一顫,俏臉隱隱有些發白,似乎才想到這些。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人們總是容易被假象矇蔽,而許多時候,這種假象往往是自己造成。”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說道:“而你如今表現,也正是如此……從你言語之中,我能感到。你似乎頗爲自己高潔正派而自豪,所以才會不屑與趙俊臣之流爲伍,也就別說是談婚論嫁了……

    但你也應該仔細想想,你這些‘高潔正派’,究竟是源發於何處?是你真正歷經了世事,明白了百姓疾苦,所以才有了這般品性?還是因爲身邊人恭維,讓你認爲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事情?所以你才如此竭力展現自己?

    而你這次離家出走,是因爲你真品性高潔,所以才不屑與趙俊臣之流見面?還是因爲你擔心與趙俊臣相親之後,會被朋友們嘲笑與疏遠,讓你無法再受到他人恭維?

    若是前者,人名節大於一切,這個時候離家出走,雖然會給家人帶來許多麻煩,但也依然是一個正確選擇;但若是後者,僅僅只是因爲自己一些虛榮心。僅僅只是因爲一些身邊人非議,就給家人帶來這麼多麻煩,你也應該認真想想,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趙俊臣這些話。崔倩雪從未考慮過,下意識想要反駁,但突然發現自己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理由!

    因爲。一切正如趙俊臣所說那樣,她這些日子以來,擔心多事情,也正是身邊人態度,而不是其他事情!而她這些年來,雖然確實做過不少善行善舉,但做這些事情時候,心中所期待。也只是周圍人對她誇獎與恭維!事實上,她每次做過了善行善舉之後,也都會迫不及待向人炫耀!

    所以,即使自己大驕傲被趙俊臣貶一文不值,但崔倩雪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擊!

    難道。自己這些年來,心中所堅持種種品德與正義感,竟只是源自於虛榮?

    崔倩雪臉色隱隱發白,一雙小手緊握。

    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事情想到深刻透徹之處,往往就會出現一些出乎意料結論。

    而這種結論。又往往是自己不願意接受。

    “你……你認爲我從小到大所作所爲,還有這次離家出走,只是因爲虛榮?”崔倩雪依然用大眼睛瞪着趙俊臣,但目光卻不逼人,反而有些茫然。

    趙俊臣搖了搖頭,說道:“究竟是不是出於虛榮。我並不清楚,也不好評斷,但我卻清楚,這個世界上,有光才有暗。因爲唯有知道了何爲光明,接下來才能明白何爲黑暗,反過來也是如此。而像你這般,從小就深居閨中,從未見過何爲‘惡’,又如何明白何爲‘善’?從不知道何爲‘邪’,又如何懂得何爲‘正’?既然不知‘善’與‘正’究竟爲何,又如何能以此爲標準要求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說到這裏,趙俊臣突然想到了太子朱和堉,其實太子朱和堉所堅持“正義”,從某方面而言和崔倩雪有些像,但多則是清流們對他洗腦與灌輸。所以朱和堉雖然總是堅持“正義”,但又往往不知何爲正義,終只會碰了滿頭包。

    說話之間,趙俊臣神色淡然,也不過寥寥幾句,但對崔倩雪打擊卻是頗大。

    一直所堅持東西,終卻只是虛僞自欺欺人,這種打擊,非常人所能理解。

    …………

    另一邊,看着崔倩雪茫然失神樣子,趙俊臣略帶愧疚微微一嘆。

    崔倩雪不過十六七歲,又一直深居閨中,不明白正邪善惡究竟爲何物,本來就是很正常事情。

    而期望自己某些作爲能夠得到周圍人稱讚,也是這個年紀少年少女們很正常心態。

    可以說,崔倩雪一直以來作爲,並沒有任何過錯!

    而且,不管崔倩雪究竟出於何種心態,她這些年來終究是做了不少善行善舉,僅這一點就要比趙俊臣強得多。

    這樣揭穿了她真實想法,並把她這些年來堅持與信念貶斥到一文不值,對於天真爛漫崔倩雪而言,實是過於殘忍。

    但趙俊臣不得不這麼做,接下來這場宮宴對趙俊臣很重要,出於各種考慮,趙俊臣都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與紕漏。

    所以,趙俊臣只能這麼做,讓崔倩雪認識到自己真實想法,擊潰她所堅持“正義”,然後讓她乖乖回家,並祖父崔勉帶領下,宮宴中與趙俊臣再次見面。

    不過,看着崔倩雪那失魂落魄茫然模樣,趙俊臣心中不由泛起一絲憐憫。

    於是,猶豫了片刻後,趙俊臣又說道:“說實話,我並非好人,但我深信,這個世界上必然有真正正義存!但與此同時,這世上絕大部分“正義”,也都只是虛假僞物罷了,它們披着“正義”外衣,內中卻是其他東西。所謂正義,絕大多數時候,只是人們獲取利益時所需要一句口號,所以不僅僅只是你,這世上有無數人都利用‘正義’二字,所以你也大可不必因此而失落茫然。”

    聽到趙俊臣話後,崔倩雪顯得有些不理解。依然是用茫然眼睛看着趙俊臣。

    事實上,趙俊臣所說這些道理,對如今崔倩雪而言,也確實過於深奧了。

    嘆息一聲後。趙俊臣繼續解釋道:“世人眼中,朝中那些清流,就是正義象徵,而那些貪官奸臣,就是邪惡代表,但實際上,清流們之所以會堅持所謂‘正義’,也大都只是出於利益考量!你要明白,利益不僅僅只是銀錢與權力,也包括了名聲。而官場中,貪財者會成爲貪官,貪權者會成爲權臣,而貪名者,則往往成爲了清流!——若是清流們口中‘正義’無法爲他們繼續帶來良好名聲。那麼他們又有多少人能夠繼續堅持所謂自己口中正義?”

    說到這裏,趙俊臣嘴角閃過一絲冷笑,又說道:“世人皆以爲,君子之道,就是正義之道,小人之途,就是邪惡之途。但實際上,這世上君子之言,往往總是左右矛盾,比如‘良禽擇木而棲’與‘忠臣不事二主’!

    有時候,若是出賣舊主可以獲取大利益,或名、或權、或財。那麼這個世上就會有許多‘仁人志士’,呼喊着‘良禽擇木而棲,佞臣隨主而昏’口號,毫不猶豫改頭換面,並堅稱自己是‘正義’。哪怕舊主曾對他們有過怎樣恩情!

    有時候,若是跟追隨主可以得到大好處,或名、或權、或財,那麼這個世上依然會有許多‘仁人志士’,高呼‘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口號,繼續跟着原先主人,並堅稱自己是‘正義’,哪怕他們主人是一個昏庸之輩。

    所以說,‘正義’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一句口號罷了,而且是一個很好用口號,相關道理就擺那裏,正面反面都有,就看你怎麼選了。就算是那位即將與你見面趙俊臣,雖然是一位人所周知大貪官,但說不定有哪一天,連他也會義正言辭高呼正義口號。

    所以,你也不必失落茫然,因爲這個世上不僅僅只是你利用正義這兩個字,其實所有人都這麼做,何況你從沒有壞心思,這些年來也確實做過不少善行善舉,不論你出於何種目,而這些善行善舉都是改變不了。”

    隨着趙俊臣詳細解釋,崔倩雪終於明白了趙俊臣道理。

    然後,崔倩雪原本茫然大眼睛,也漸漸恢復了一些明亮。

    人心態就是這樣,一些原本無法接受事情,若是發現有許多人也同樣如此,雖然境遇不變,但心情總是會舒暢許多。

    只不過,趙俊臣這些話,雖然寬慰了崔倩雪,但卻也徹底改變了崔倩雪心態,讓她從此不再把正義視爲一種高貴品行,這對崔倩雪日後成長變化究竟是好是壞,卻也難說。

    …………

    片刻之後,崔倩雪離開了豆花攤。

    既然自己所堅持正義,因爲趙俊臣一番話而徹底被否定了,那麼崔倩雪也就沒道理繼續離家出走了。

    正如趙俊臣之前所說那樣,若僅僅只是爲了一些虛榮心,就爲家族帶來天大麻煩,實不應該。

    所以崔倩雪離開了,打算回家,然後跟着她祖父崔勉一同奔赴宮宴。

    如今距離宮宴開始,還有大半個時辰,她這個時候回去,也一切都還來得及。

    只是,離開時候,崔倩雪並沒有再與趙俊臣說過一句話!

    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幫助了崔倩雪,甚至幫助了整個崔家,讓崔家避免了欺君之罪,而且趙俊臣所說那些話,也全都是真話。

    但也正因爲這些真話,所以崔倩雪雖然得到了趙俊臣幫助,卻無法對趙俊臣產生好感。

    因爲,真話總是很傷人。

    對此,趙俊臣並不意,他早已習慣了這些。

    只不過,想到崔倩雪不久之後,就會宮宴中與自己再次見面,到了那個時候,崔倩雪表情一定會非常有趣,趙俊臣嘴角不由閃過了一絲微笑。

    而就趙俊臣微笑之時,許慶彥也終於買到了火燒,並回到了趙俊臣身旁。

    看到趙俊臣嘴角微笑,許慶彥不由奇怪。

    “少爺,可是發生什麼好事?怎麼見你這般開心?”

    趙俊臣擺了擺手,輕笑道:“不一定是好事,不過倒是一件趣事……算了,一時間也與你說不清楚,時間不早了,咱們些吃了豆花,然後去宮中赴宴吧。”

    …………

    恩,依然是萬字大章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