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 絡新婦與小袖手

    “快跑吧，蜘蛛要過來了。”

    藍色和服袖口裏鑽出的那一隻只細長手臂，柔若無骨，於昏暗的倉庫之中詭異地左右搖擺。

    富山被嚇壞了。

    他不知道所謂的“蜘蛛”到底是指什麼，但……

    跑！

    逃跑是沒錯的。

    哐！

    手電筒的燈光胡亂晃動，富山撞出了庫房的大門。

    他衝到了距離倉庫最近的樓梯通道處。

    此時，他根本就沒有去思考該用哪種方式回到一樓，該走樓梯間，還是商場的自動扶梯，亦或者是乘坐電梯，完全就沒有考慮，哪裏最近就往哪裏跑。

    而纔剛衝進樓梯間，富山就聽見有聲音從下方傳來。

    啪嗒、啪嗒……

    一種很機械且嘈雜的腳步聲，在狹小且黑暗的樓梯間裏聽得格外清晰。

    富山將手電向下照去，下方通道裏面居然人頭攢動。

    大量的人影以一種極爲扭曲的姿勢朝上走來，朝他走來。

    藉着手電的光，富山看清從下方黑壓壓擁擠上來的人影，基本上不是真正的的人。

    而是一具具穿着穿着服裝的人體模特。

    這些人形的表面都覆蓋有蛛絲，絲線拉扯着它們的關節，驅動它們前行，發出嘎吱嘎吱的怪響。

    “松下？”

    而在人體模特之中，富山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同事，松下。

    松下同那些詭異的人體模特站在一起，身上同樣被蛛絲覆蓋，同樣機械地攀登着樓梯。

    在燈光直射下，他的臉色呈現青灰色。

    “不，不……”

    富山猛地朝後退，掉頭便跑。

    可那些人體模特的移動速度快得出奇，他纔剛逃回四層的走廊，便被追上來的模特團團圍住。

    背靠着四樓的走廊扶手，逃無可逃。

    緊接着，那些人體模特扭曲得更加厲害。

    其中的鬆下落在了最後面，他身後的狹小樓梯通道裏，有好幾只蒼白的手臂猛地探出，攀住牆壁，又有許多只赤裸的大腿擺動出現。

    一個像是人形的東西倒掛着爬了出來。

    富山看見了飄揚的長髮，以及一張女人的臉。

    而在那個女人的臉上，赫然長着一堆密密麻麻的赤色眼睛！

    “蜘蛛要過來了。”

    富山想到了剛纔在倉庫裏聽到的這，帶有告誡意味的話。

    “蜘蛛”指的就是這個嗎？

    這座以前不知道巡邏過多少遍的商城裏，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存在！？

    富山沒有時間思索這些。

    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可能馬上就要變得和松下一樣了。

    距離他最近的人體模特已經擡手抓住了他。

    那是一具女性模特，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連衣裙。

    能感受到塑料模特手上僵硬的觸感，還有那些蛛絲，已經黏糊糊地攀上了富山的身體。

    而這時候。

    在這具女性模特白色連衣裙的袖口上，忽然有一道金色的紋路閃爍出現。

    細長的，彷彿沒有骨頭的白皙手臂，從袖口下面嘩嘩鑽了出來。

    它們抓住了富山，直接將他從扔出了走廊護欄。

    富山就這樣仰面朝上，從四樓高度墜落下去。

    但他並沒有感受到太強的失重感。

    那件白色的連衣裙，不知道怎麼的就從原本的模特身上脫離，飄蕩圍繞在他的身邊。

    袖口裏一隻只細長手臂正在拉扯和拖拽着他。

    臨近着地，那些手臂同時鬆開收回。

    砰！

    富山摔在地上。

    很疼，但還能行動。

    跟隨他一同落地的白色連衣裙在同一時間乾癟下來，落在了他的腳邊。

    裏面所存在的，那個有着很多條細長手臂的東西，似乎是一瞬間就脫離衣裙，消失不見了。

    “快跑吧。”

    富山又聽見了此前聽過的女孩聲音響起。

    這一次，是從他身後一家服裝店的櫥窗裏。

    他回頭。

    看到玻璃櫥窗裏的一件女裝袖口上也有金色紋路閃動出來。

    一條條白色的手臂順着袖口鑽出，上下揮舞。

    緊接着又消失。

    下一秒，這些細長手臂再次以同樣的姿態，出現在了更遠處店鋪櫥窗的女裝上。

    那個救了富山的東西，似乎正在以這種方式離開。

    而那東西的一隻手上，始終抓着從富山那裏拿走的那枚珍珠髮卡。

    “我拿了你的東西，但只能幫你到這裏。”

    女孩子細弱的聲音，已經遠到難以辨認。

    實際上，富山也沒有餘力再去辨認。

    從商城四樓，一具具人體模特跌落下來，四分五裂摔在地上。而那些塑料斷肢殘骸，又在蛛絲的拉扯之下，抽搐蠕動，扭曲地重新拼湊。

    求生的本能驅使富山忍痛爬起，拼了命地朝着商城出口逃去。

    ……

    吉光寺。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

    鶴見先生接到了來自於茨城縣對策室分部的協助請求。

    說是在茨城的一座商場，出現了怪談傷人的事件。

    隨着現世怪談活動越發頻繁，各地可用的除靈師人手緊缺。

    所以茨城對策室那邊，希望吉光寺能在這起事件中給予協助。

    按照事件當事人富山先生的描述，出現在那座商場的怪談可能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女體的蜘蛛怪談。

    具有很強的攻擊性。

    富山的同伴松下，目前很可能已經因爲這只蜘蛛怪談的襲擊而遇害。

    此外，商場裏還存在有另一個怪談，根據描述疑似爲“小袖手”。

    小袖之手在本次事件對當事人的態度中立偏向友善，還爲富山逃離商場提供了關鍵的協助。

    鶴見先生已經接受了茨城對策室的請求。

    現在正全副武裝，在吉光寺的門口等待對策室人員到來，一同前往事發現場。

    他裝着僧袍，左手上纏繞着一串佛珠，腰間跨刀。

    鶴見伸知的本家就是修習太刀術的，不過他本人在這方面沒有太高的建樹，攜帶佩刀只是爲了防身和多一種戰場應對手段。

    事實上，按照對策室那邊的請求，本來就是想讓鶴見伸知利用吉光寺偏向輔助的術法，給予其他擅長攻堅的除靈師一些支援。

    “是嗎？好的，我知道了，藤野女士。”

    等候的過程之中，鶴見先生順便打了個電話。

    通話的對象就是白天送那件小袖和服到寺裏來的藤野女士。

    通過談話，鶴見先生得以確認，藤野女士所送來的小袖和服，就是從今晚發生靈異事件的那家商場購買的。

    所以，出現在商場的小袖手，與藤野女士目擊到的應該是同一個。

    鶴見先生掛斷電話，心想：“看來那個小袖手沒有跟着那件和服來吉光寺，而是回去了原本的商場裏。”

    又等候了一會。

    鶴見伸知還沒等到對策室的人員，反而是他的女兒鶴見葵，揹着鼓鼓囊囊的劍袋，從寺廟裏走了出來，來到了他的身邊淡然站定。

    “葵，你這是？”

    “爸爸，我跟你一起去那個商場。”

    鶴見葵也已經知曉了今晚所發生的事情，看起來她是打算參與進來。

    “可是那邊很危險，不止一個怪談。”

    “沒事的，我已經和師父申請過了，他同意了的。”鶴見葵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鶴見伸知：……

    沒有先問自己這個當父親的意見，反而是第一時間向神谷君那邊報備了行程……

    說起來，女兒還真是對她的師父言聽計從。

    明明拜師距今也就過了半年多而已。

    鶴見先生心情微妙，但既然連神谷川都同意了，他似乎也沒有好說的。

    “好吧，去了那邊，一切都要聽從指揮。還有，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他妥協了。

    作爲父親，莫名感到有點悲哀。

    對策室的專車很快到了吉光寺的門口，父女兩個都坐進了車裏。

    來接人的是茨城對策室的一位副手級別人物，井上洋二。

    井上先生自然認識鶴見葵，並且對這位寺院大小姐會參與今晚的行動感到了詫異。

    這是計劃之外的情況。

    但是，井上先生可不會覺得鶴見葵這樣一個小女孩參與今晚的行動會是拖後腿的存在。

    客觀點講，師從鬼神弟子的鶴見葵，說不定比她爸爸還厲害？

    這可是神谷川的徒弟啊！

    而且，鶴見小姐參與行動，那就說明鬼神弟子已經注意到了茨城縣的這起怪談事件。

    這下穩了！

    車上，鶴見伸知與井上洋二談論起本次事件的更多細節。

    說事發的那處商場，之前並不存在怪談活動的跡象。

    今晚所出現在那裏的妖怪，或許是異訪到現實不久的。

    鶴見葵安靜聽着，在談話的空檔還與小小老頭的身外身也交流上了幾句。

    沒錯。

    葵到底是神谷的徒弟。

    在她的身邊，也是有一個斥候身外身作爲“管家”跟隨的。

    待遇和鹿野屋一樣。

    “小小爺爺，一會確定商場裏怪談的信息的時候，着重留意一下小袖手的動向。”

    “阿巴！”

    斥候身外身拍了拍胸膛。

    葵好像是對“小袖之手”這種怪談格外感興趣。

    有很多只手臂的妖怪。

    總感覺，非常合適……

    ……

    鶴見家的父女很快便來到了事發的商場，此時已經有一些對策室的人員提前趕到了這裏。

    “阿巴，阿巴！嗚唧，嗚唧！”

    小小老頭的身外身很快便在商場內部繞了一圈，重新回到自家小姐的身邊。

    用肢體動作配合手寫文字，彙報了內部情況。

    斥候的辦事效率還是很高的。

    商場裏確實存在兩個怪談。

    其中一個應該是有些異化的絡新婦，也就是那個所謂的女體蜘蛛妖怪。

    絡新婦本來的意義爲“女郎蜘蛛”，也叫新婦羅。在鳥山石燕的《畫圖百鬼夜行》中有記載，是蜘蛛變爲人形的妖怪，會誘惑男子，當男子被誘惑後，絡新婦會將男子的首級取走食用。

    而出現在商場裏的這只女郎蜘蛛，大概是c級的實力。

    至於另一個在商場裏活動的妖怪，確定爲小袖之手，應該是d級的實力水平。

    這兩個妖怪之間的關係，並非是一夥的。

    根據事件當事人的講述，絡新婦在殺人，而小袖之手則是在救人這一點，也可以驗證這一點。

    不過，她們好像也並非完全敵對。

    或許更像是臨時搭夥，但又有意見上的分歧？

    總之，可能是因爲小袖之手放跑了絡新婦的獵物，雙方起了一定的衝突。

    但現在衝突又暫時平息了。

    應該是兩個怪談意識到外部有一些攜帶有超凡氣息的人類出現。

    “按照原定計劃，進入商場內部。”

    井上先生那邊開始下達命令。

    小小老頭帶回來的情報，他也認真聽了。

    一個c級怪談，加上一個d級怪談，對於茨城分部來說，是較爲棘手的敵人，但也並非不能處理。

    要是放任不管，等天一亮，人羣活動起來，勢必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還是儘早解決爲好。

    除靈師們開始有序朝着商場內部推進，鶴見父女也跟隨進入。

    商場內部昏暗且寂靜，一層大廳的冰冷地面上，正散落着不少人體模特的殘肢。

    還有不少粘稠的白色蛛絲，覆蓋在商場的各處。

    這裏已經變得像一處蜘蛛巢穴了。

    在小小老頭的帶領之下，除靈師隊伍朝內部深入。

    在前方，衆人看到了黑壓壓的一片人影。

    是數量衆多的人體模特。

    這些模型大多殘破，披掛着各式各樣的服飾，並且身上完全被蛛絲所覆蓋。

    每個模特的手腳軀幹處，還連接着一條條極粗的蛛線，向上延伸到更黑，卻無法窺探的樓層高處。

    嘎吱——嘎吱——

    隨着除靈師隊伍展開對敵陣型，遠處那些原本靜立着的人形模特全都劇烈抽搐身體，在蛛絲的牽扯之下，手腳並用地狂奔過來！

    “離火符籙！”

    井上先生一聲令下。

    隊伍裏的兩名除靈師同時點燃桔梗符籙，霎時便有熊熊火球在他們的面前成型，呼嘯撞出。

    而這兩位率先動手的除靈師，那都是今年代表了茨城地方的神社，去巨瓊神社進修交流過符籙技藝的。

    神谷和鬼冢正在推動的各地方神社寺廟勢力交流，對於除靈師業內而言，倒確實是一件好事。

    呼——

    火焰侵襲，諸多人體模型上的蛛絲被熔斷，譁啦啦散在地上。

    難聞的燒灼塑料氣味，瀰漫在整個商場裏。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少部分模型，衝破了火焰阻隔，朝着除靈師們涌了過來。

    從這些模型的關節處，又有粘稠的蛛絲噴射而出！

    “葵，到我身……”

    在隊伍稍後方的鶴見伸知見狀，一手緊握着佛珠，另一只手伸展開，出於父親本能打算將女兒護在身後。

    可他的話音還未落下。

    一道赤色而挺拔的身影，輕盈越至他的身前。

    並且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縱身撞進了燃火的模型羣中。

    鏘——！

    一文字嗡鳴出鞘，於空中斬出一道華麗又血腥的圓弧。

    不管是塑料還是蛛絲，都被橫掃開來，發出密集又艱澀的崩裂聲。

    這一刀斬出，一文字刀刃上爆發出來的強烈能量，波瀾漣漪狀朝四面八方擴散，赤色漣漪衝擊之處，沿途任何雜物都被沖刷震盪散開。

    “爸爸，到我身後！”

    鶴見伸知：……

    不管怎麼說，葵倒是確實沒有脫離開父親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