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 八百八狸

    貓掌櫃一行離開伊予大山，打算先返回大江山城。

    旅行貓貓小隊這趟出遠門，因爲有鬼族兩個天王同行，過來伊予的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按理來說，回程也應該如此一帆風順。

    有兩個荒神的配置在常世各處穿梭，但凡是有點智慧的野生怪談，都是不願意靠近來觸黴頭的。

    然而，就在貓貓一行即將脫離伊予大山之際。

    “阿巴嗚唧！”

    小小老頭的身外身突然給出了預警。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道路的前方瀰漫出一股妖異的濃霧。

    咚咚！咚咚！

    乳白色的霧氣之中，有像是太鼓的聲音響起。

    鼓點沉悶而悠遠，每一個鼓點都像是一次重錘落在堅硬的石板上。

    很快，有一些輪廓在霧氣之中顯現，並且緩慢靠近。霧氣之中若隱若現的身影輪廓不少，似乎是也是一支協同行動的隊伍。而在那支迎面走來的隊伍之中，可以看到——

    爲首的是一隻華貴的，趾高氣昂的大貓，頭顱高昂着大跨步走在最前頭。

    在那只大貓的身後，漂浮着一個頭頂生眼的女幽靈，以及一隻輪廓模糊的小獸。

    再往後，是一輛巨大的妖車。

    牛車的外形，不過車頭前段並不存在拉車的牲畜，而是一張女性的大臉，其頭髮彎曲，怒眼圓睜，大嘴橫咧，一副充聚了萬念俱灰的表情。

    數盞紅紙大燈籠懸掛在妖車上，隨風招搖。那搖曳紅光被周遭細微的霧氣水珠折射擴散，朦朦朧朧，宛如無數猩紅的眼瞳在暗中窺視。

    妖車就這樣轟隆着於濃霧之中上下起伏，木質的車身發出生澀的“吱呀”聲，氣勢洶洶滾動着碾壓道路。

    在車身的兩邊分列着穿着重甲，持有精良武器的魁梧士兵，一字排開，整齊有力地踏步前行。

    而在守衛妖車的士兵隊伍的兩邊，還各有一個明顯是頭目的守衛，一個魁梧壯碩，另一個嫵媚妖嬈……

    “喵嗚？”

    大致看清對面霧氣裏出現的那一道道輪廓外形，貓掌櫃原地坐下，困惑地歪了歪腦袋。

    迎面而來的這支隊伍，雖說其中的每一道身影都被濃霧遮蔽，所以無法看得徹底分明，但感覺上完全就是己方隊伍的翻版。

    當然要說明顯的區別也是有的。

    比如說，己方的隊伍中並不存在鼓手，不會發出那種類似於敲擊太鼓的聲音。

    還有，霧裏出現的那支盜版隊伍中，好像沒有看到和小小老頭身外身所對應的輪廓。

    或許是有什麼東西在模仿己方？

    但由於小小老頭身外身的隱匿水平太高了，所以對方沒有感知到？

    那還真是拙劣的模仿……

    位於隊伍後方的兩位鬼族天王，在第一時間來到了貓貓的身後。

    “攔路的這些是什麼東西？”

    金熊童子那一身粗重的鐵鏈拖地，鎖鏈的頭部如同吐信的毒蛇，貼服着地面搖擺，蠢蠢欲動。

    “不清楚，看起來和我們挺像的。”

    星熊手託着赤色酒碗，懶懶散散地聳了聳肩膀。

    她覺得前頭出現的東西還挺有趣的。

    不過，也僅僅只是有趣而已。

    星熊並未從前方感受到明顯的威脅氣息，就算有什麼敵人攔路，也絕對不是什麼強敵。

    “嘁！裝神弄鬼的！”

    與此時氣定神閒的貓掌櫃與星熊不同，金熊的脾氣向來火爆。

    也可能前兩者都在等着後者動手，方便看看後續情況。

    金熊將右手猛地一旋，數條鎖鏈纏繞上他的手臂，鏈條又如同長鞭一般迅猛地朝着前頭的濃霧砸去。

    嗖！

    數條鎖鏈抽進霧氣裏，呼嘯破空，彼此碰撞不止，發出凌厲的金屬震響。

    效果也立竿見影。

    不但濃霧散開一些，連那種咚咚的沉悶鼓聲都減弱下來。

    與此同時，還能聽見野獸吃痛的嚎叫聲。

    “嗷嗷——”

    “嗷嗷——”

    嚎叫悲鳴的聲音很雜亂，聽起來有些像是犬或者狐。

    下一秒，那些模仿貓掌櫃、金熊、星熊等人的霧中輪廓全都發生了變化，並且變得更加清晰。

    它們全都變成了毛色烏棕，大小不一的迷之生物。

    有些像狐狸也有些像浣熊，但體型更圓滾滾且毛茸茸，四肢也相對短小。

    這些奇特的獸類全都長着大腦袋，有着寬闊的額頭和圓潤的臉頰。吻部白色，面頰雙眼處則是黑色的絨毛，上面顏色淺，下面顏色深，使得它們臉部的配色像海盜似的面罩。

    貉。

    如果從生物的角度分辨這些野獸的外形，那它們應該算是犬科的貉。

    不過，能在常世裏活動的，肯定不是什麼正常的動物。

    它們是妖怪，是怪談。

    前頭這一羣貉，粗略看有三四十個，形態似人，有戴着草帽的，也有頭頂樹葉的。它們手裏抓着酒壺、煙袋鍋或雨傘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

    其中，有大概十多個挨了金熊的鞭子，嗷嗷慘叫着滿地打滾。

    剩下的，一時間可能還沒反應過來，有幾個甚至還在揮爪子拍擊自己圓鼓鼓的腹部，聽見同伴慘叫才終於停下動作。

    在這羣貉的腹部，長有如同勾玉一般的黑色紋路。

    它們擡爪子敲擊，會發出咚咚的鼓點聲。

    那太鼓聲響，就是這麼發出來的，而這鼓聲似乎是用來配合製造幻象的。

    把這樣的一羣東西稱之爲動物“貉”，顯然是有些太看不起它們了。

    在日本的傳統怪談故事裏面，一般管成了精怪，擁有靈力的貉叫做“化狸”，或者直接就叫“狸”。

    狸在日本妖怪中傳唱度很廣，地位與狐妖差不多。

    據說，狸普遍擁有變身的本領，可以把樹葉頂在頭上變化成自己需要的形象。

    此外狐妖也有類似幻化的能力。

    且在日本人的認知之中，狸的幻化水平還要更甚狐一籌，所以有“狐七變，狸八變”的說法。

    另外，在日本民間妖怪文化之中，通常來說，狐的形象相對森冷，而狸則相對憨厚。很多的傳統怪談故事裏，狐變化都是爲了害人，而狸變化則是爲了捉弄人。

    狸喜歡看人類被耍得團團轉的樣子。

    當然，這些也僅僅只是人類對這兩種善幻化妖獸的印象而已。

    ……

    前頭攔路的化狸們，被金熊簡單一揮鎖鏈就抽出了原型。

    一擊即潰。

    金熊似乎還挺看不上這些妖獸的。

    他咂了咂嘴：“嘖，狸？”

    在常世與現世還未分開來之前，金熊也曾與個別的狸妖或者狐妖打過交道。

    在他看來，雖說同爲擅長變化的精怪，但狐妖是屬於陰險且自視高貴，很會拿腔作勢的討厭傢伙。

    而狸妖，是屬於很下流的討厭傢伙。

    金熊在還沒當上大江山天王的幼年時期，曾與一個雄性的狸切磋較量過。

    那只狸妖鼓鼓囊囊的大肚子下，垂着兩顆巨大球狀物，赤裸裸的擺在雙腳之間。

    它管自己胯下這兩顆肉球袋，叫做“明月之光”，可以伸縮和變形，比如變成大網用來捕魚，又或者變成氣球飛上天，甚至還可以化成各種兵器來戰鬥。

    總之，同爲雄性金熊是覺得狸顯擺和使用“明月之光”的行爲上不了檯面。

    因爲童年時期的戰鬥經歷，如果不是必要，他也不是很想和雄性的狸妖再交手。

    簡直是在侮辱鬼！

    而眼前的這羣狸裏，明顯有好幾個是垂着“明月之光”的。

    “別擋道，滾開！”

    金熊震聲吼道。

    那些狸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人，嗷嗷叫着，如鳥獸散。

    “哼！”

    見狸們散開，金熊將甩手鎖鏈收回。

    真是一羣不知死活的東西，居然敢打我們高天原的主意！

    啊，不是，居然敢打我們大江山鬼族的主意！

    “喵嗚。”

    看到前路暢通，貓展櫃晃了晃雙尾，輕聲鳴叫招呼隊員們，並且重新昂首闊步啓程。

    如果那些傢伙只是純粹的惡作劇的話，高傲的貓貓是不想浪費時間計較什麼啦。

    趕緊把【尼入道的舍利】送到神工匠手上才是正事。

    只要完成了這件事，肯定能得到主人的誇獎。

    “喵嗚~”

    我是最有用的貓咪！

    “嗯……”

    星熊童子反手將星熊杯扣下，短暫思索。

    她同樣也沒打算去追趕那些化狸。

    不過星熊有點意外，金熊居然沒有在那些狸身上浪費時間。

    她並不知道金熊幼年期的“特殊經歷”。

    只是以爲可能金熊也開始長腦子了？

    狸，雖然外形上看起來有些憨厚，但狡猾程度一點都不輸給狐。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伊予松山周邊似乎存在有狸的羣聚勢力。

    不知道這裏還有多少化狸存在，也不知道它們之中存不存在比較厲害的頭目。

    如果在這裏耽擱，沒準會被算計。

    星熊倒是不害怕這些狸，但和貓掌櫃的考慮一樣，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把【尼入道的舍利】先平穩送回己方勢力去。

    這東西到手，就意味着八尺女的神社很快可以動工。

    還是落袋爲安再說。

    ……

    “嗷嗷——”

    圓鼓鼓的化狸們，雖說體型粗短，但是逃竄的速度卻是敏捷無比。

    而且，它們對鬆山這裏的地形也是瞭如指掌。

    “沒追來！”“沒追來！”

    奔逃出好遠，確認了後方並無追兵後，狸妖們停下，並聚攏在了一起。

    這數十只狸中，有一個體型大到與成年野豬差不多的，是它們的小頭目。

    剛纔也是這只“大個子狸”，頭頂樹葉，變化成模仿難度最大的朧車模樣。

    “看來他們沒打算管我們。”大個子狸撓了撓頭頂的一片樹葉，“鬼……還有一些別的妖怪組合在一起的隊伍，真是奇怪的組合。”

    它語氣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遺憾。

    可能二者兼有。

    “奇怪的組合。”“是他們殺了尼入道嗎？”“真的殺了嗎？”

    圍在一起的小個子狸們，七嘴八舌，彷彿煮沸的開水般翻騰不息。

    “應該吧，尼入道已經不在了。”

    “好事？”“壞事？”

    “現在還不好說。”

    尼入道消亡，對於松山的狸來說，還真不一定是件壞事。

    畢竟那個入道，並非和它們是一夥的。

    尼入道是很早以前，在松山區域死亡的狸與狐兩個族類的魂靈凝聚起來而形成的。

    可狸與狐並不對付，說是死敵也不爲過。

    像在松山這裏佔了山頭的狸，就是嚴防死守，不允許有任何一隻狐進入地盤。

    所以，那個尼入道兼具狸與狐的特性，並不屬於兩族的任何一邊。

    不過尼入道的實力不弱。不管是守着松山的狸，還有在松山之外遊蕩的狐，兩邊似乎都有利用它的想法，私底下也都祭拜過尼入道。

    妖獸們偶爾的祭拜，也是尼入道信仰的唯一來源。

    這一來二去，三方之間達成了某種很詭異的平衡。

    而現在這種平衡被打破了。

    “那些鬼，哪裏來的？”“狐找來的幫手？”“幫狐搶我們的‘大明月’？”

    小個子的狸們依舊喋喋不休。

    吵得大個子狸有些頭疼。

    “說到底，現在連我們直接都不知道‘大明月’在哪裏。而且，我感覺他們不是狐找來的。”

    “說不準。”“不好說。”“現在怎麼辦？”

    “總之，先回去把這裏的情況告訴八百八狸大人。”

    狸們就這樣吵吵嚷嚷，朝着山林的更深處去了。

    而在它們離開的數分鍾後。

    “阿巴嗚唧。”

    虛無僧打扮，手拿尺八的小小老頭身外身從這裏的一棵松樹枝椏上跳下，落到地下，滾了兩圈又拍了拍僧袍重新爬起。

    好像是聽到了一些很有趣的情報。

    八百八狸。

    這應該就是伊予松山這裏，化狸們的頭目了。

    還是就是，剛纔斥候聽見有一個狸提到了什麼“大明月”。

    不知道是指什麼。

    但好像是這裏狸妖與狐妖彼此爭搶的某樣東西。

    怪談知識還算豐富的小小老頭，自然也知道個別雄性狸的“明月之光”是指什麼。

    它們的子孫袋。

    所以，所謂的“大明月”，該不會是一對更大的“明月之光”吧？

    那未免有些好笑了。

    “阿巴。”

    小小老頭推了推頭頂的黑色深斗笠。

    伊予松山這裏的事情，好像還挺有趣的。

    總之，先把這裏的事情彙報給主人知曉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