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 屠夫

    神石町。

    一處高層住宅樓外。

    因爲沿途要清理裸露的血肉，還有時不時從街道邊上出現的“青柳”，神谷川一行抵達此處花了一定的時間。

    “阿巴阿巴！”

    小小老頭手指向前方被血肉所覆蓋的大樓，向着主人訴說着什麼。

    這裏是他所發現的，第一處彙集了大量“青柳”的地點。

    大樓原本堅硬的牆體被一層厚厚的血肉所覆蓋，又有斷肢殘臂等零碎的器官匯聚，在上面扭曲成噁心的形態，濃重的腥臭氣息撲面而來。

    噗嗤——噗嗤——

    那些血肉彷彿是從牆體內部生長出來的，已經與大樓本身糾纏在一起，且還在不住蠕動。而在那些血肉的表面，黑色咒線匯聚而成的血管和神經盤繞、穿梭，那些咒線時而膨脹，時而收縮，像是在輸送着未知的體液。

    這使得整棟大樓像是某種不可名狀的活物。

    大樓的窗戶已經被血肉所封死，無法窺探裏面的情況，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紅色。但透過這些血肉窗戶，卻能夠聽到從裏面傳來的低吼和哀嚎聲。

    “這裏比沿途看到的任何地方都要噁心，詛咒氣息也比其他地方要濃重……這棟大樓很可能與神石町淪陷有着莫大的關係。”

    神谷川凝着眼眸，仔細打量這座高層大樓的情況。

    眼前這樣一幕，出現在現實之中頗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但神谷畢竟縱橫於常世，心智早已被磨礪的堅韌無比，面對如此情景並未感到任何不適。

    噗嗤——噗嗤——

    住宅樓似乎是“察覺”到了外來者的靠近，高牆上的血肉蠕動的更加劇烈。

    “掃清這裏。”

    神谷川手裏的童子切兀自嗡鳴，璀璨的刀鋒揚起。

    繚繞在刀刃上的陽雷躁動起來，電弧滋滋朝外濺射，燒灼空氣。

    同一時間，般若與犬神也向着周遭的蠕動血肉發起了攻擊。

    等到煌煌陽雷平息，礙事攔路的裸露血肉都已經被神谷一行清理乾淨。陽雷與業火的來回沖刷，使得牆面上蠕動的血肉也看不見了，高樓的外表面很快只剩下破敗的灰牆與斑駁的血色。

    又有數不清的黑色咒線，被捲入了般若所控制的女體空相的華服袖口之中。

    神谷將童子切的刀柄下扣，擡腳朝高層大樓入口走去：“先看看這棟大樓裏有什麼。”

    ……

    大樓內部，像是某種鬼祟生物的血肉巢穴，完全看不出人類居住該有的痕跡。

    而那些粘黏在內部牆體上的血肉，也都讓般若和犬神用相對“溫和”的方式來處理乾淨，反正到頭來都變成了他們各自可以利用和消化的給養。

    神谷一行如此朝着上層推進，直到高處的某個樓層放緩下來。

    在這裏，他清楚聽見了某種有節奏的沉悶聲響。

    咚！咚！

    這種沉重的噪響清晰迴盪在泛着血腥味道的長廊上，每一次響起都像是重物狠狠地砸下。

    咚咚！咚咚！

    在神谷感知四周情況的同時，此處的某個東西似乎也察覺到了外來者的存在。走廊上那沉悶的聲響忽然變得密集，彷彿有無數的重錘在不斷地敲擊落下，引得地板都震顫起來。

    這聲音細細分辨的話，好像又有點像剁肉聲？

    而在那類似於剁肉的聲響中還夾雜着一些細微的“嘶嘶”聲，彷彿是肉的纖維在刀刃下被撕裂的聲音，又像是某種生物在痛苦中發出的呻吟。

    “來了！”

    神谷川有所感知，金燦的童子切上繚繞上陽雷，被他架於身前。

    孔武有力，又充滿暴戾氣息的茨木鬼手，抓着森然的鬼切，又從他的身體右側延展而出。

    轟隆！

    一聲巨響。

    前方走廊處，住宅公寓那一側的數道牆體猛地破裂，連頭頂的天花板也塌陷下來。

    有某種東西從中聳動着擠了出來。

    大致能看到其隱約的人形輪廓，龐大而臃腫，血肉蠕動。

    那東西的上半身盤踞在上方的樓層，下身則是擠在神谷等人所在的這一層空間裏。

    腥紅色的肉芽、破敗的肢體手腳，還有數不清的詛咒黑線在它的身上匯聚蠕動，形成一座散發着惡臭與腐敗氣味的肉山。

    咚咚！咚咚！

    這一座厚實的肉山上，數條形態不同的手臂高高揚起，每一隻手上，都抓取着刀具、錘斧之類的物件，又重重朝下砸去。

    而它所試圖分解的東西……

    是青柳。

    被血肉所覆蓋的建築物內部，時不時會有幾塊不規則的肉團從牆面上高高隆出，又像是成熟的果實，剝落脫離，滾到地面上。

    緊接着，糾纏着黑色咒線的肉膜破裂開來，從中裸露出幾道渾身沾滿膿液的人形來。

    幾個人形用破碎的四肢匍匐在地面上，身形猙獰扭曲，筋攣抽搐着發出喑啞的嘶吼。

    “嗬……”

    它們的姿態都如同野獸，但唯有眼睛都帶着溫和的色彩，與之對視時，又能反常地激起他人的破壞慾望。

    如此不協調的觀感呈現在它們的臉上，倒更顯得這些東西詭異了。

    毫無疑問，這些東西也是“青柳”。

    但與此前在神石町範圍之外所處理的那些不同。

    這個淪陷城鎮裏的“青柳們”已然發生了某種異變。

    或許是因爲神石町裏的青柳已經無需再僞裝自身，或許是它們在“用途”上已經出現了改變。

    神石町裏的青柳生成的速度更快，但神智的水平卻降低了不少。與其說是能潛藏進人類社會的“僞人”，將它們形容成會移動的肉塊或許更爲恰當。

    而此處這些新生成的青柳，一經誕生，便會被那座活動的肉山抓取，又被各種利器鈍器分解爲細碎肉糜。

    “太多了……”“太多了……”

    一張張扭曲的人臉從肉山的表面擠出來，苦惱地嘶吼，大致只能看見這些人臉的面部輪廓，其面目猙獰，唯有眼眉，眉峯細膩柔和，眼眸清澈深邃。

    大概是已經注意到了神谷川的存在。

    堵塞住兩層樓的肉山，隆隆轉動身體。

    它把臃腫的，已經難以分辨人形的頭顱低下，眸光卻帶有“青柳”式的溫和：“處理不完，無論如何都處理不完……怎麼會這樣？該死，真該死！”

    看來，這血腥屠夫一般的東西，也是一個“青柳”。

    “這鬼地方到底發生過什麼？”

    神谷不大想花時間去推理這棟大樓裏曾發生的事情。

    但可以確認的是，這個行爲反常的“屠夫青柳”，其“同類相殘”的所作所爲，會極其快速地催生出更多的“青柳”。

    也難怪這棟大樓會變成青柳們的聚集點。

    這裏像是血腥的屠宰場，也像是孕育青柳們的血肉工廠。

    “處理不完……處理不完啊……”

    屠夫青柳嘶吼起來，手裏染血的鈍器利器高高揚起。

    黑色的咒線從它的身體內破開血肉肌膚鑽出，如同血管一般彼此牽連在一起，又連接向血肉走廊的各處。

    似乎想將這個青柳連接成某種更加龐大的聚合物，這玩意和這一整棟大樓彷彿都是一體的。

    神谷一方沒有絲毫遲疑，也在此時動了起來。

    能夠控制情緒力量的人間之主，倒是並未因爲與青柳對視，就變得暴怒狂躁，他依舊清醒，很清楚該做什麼。

    “了結它！”

    ……

    高層的住宅大樓之中。

    煌煌的雷光乍現。

    雷霆從內而外轟開牆體，炸得建築碎屑與血肉翻飛。

    陽雷炸出之際，在鉛灰色的天幕之中，也有自然偉力開始響應神谷川的召喚。

    自從將源於黃泉的土雷熟練掌握後，控制着四色雷霆的神谷，隱約之間已經有了幾分在世雷神的氣派。

    在高層住宅裏，陽雷轟鳴不斷。同時潛藏於天穹之中的雷霆，則正像是一頭緩緩甦醒過來的巨獸，醞釀着狂暴。

    最開始，烏黑的雲層之間只是閃過幾絲微弱的電光，像是巨獸眼中閃爍的寒光。但下一秒，那電光就變得密集，猶如一條條金蛇狂蟒在烏雲間穿梭，發出嘶嘶的聲響。

    火樹銀花於空中綻放，將大半個神石町完全刺亮。

    從高空呼應召喚而劈落下來的雷霆，如同無形巨人揮舞着的閃耀長槍，貫徹進了住宅樓層。

    轟轟！

    一聲驚駭的巨響。

    神谷川與“屠夫青柳”一同從高樓的豁口處撞了出來。

    屠夫身上與樓層牽連在一起的血肉，因爲墜落而剝離，骨骼筋膜崩裂的密集聲響，夾雜交響於雷鳴聲中。

    而神谷川手裏的童子切，已經捅進了屠夫肥碩的脖頸。

    帶有火屬性的陽雷熔斷其體內黑色的咒線，又將飛濺出來的碎肉與膿血全都化作灰燼，使得這些血肉無法沾染上神谷的身體分毫。

    如此龐大的黑影突然從天際滑落，所帶來的壓迫感令人窒息，下方的空氣彷彿都被瞬間抽空，死寂真空。而撕裂開夜空的雷霆，迸射耀眼雷光，又將空中那道臃腫龐大的怪物剪影映照地更加猙獰。

    轟！

    “屠夫青柳”重重落下，將高層住宅邊上的低矮建築徹底砸塌，激起了一片沖天的塵土。

    而在即將落到地上的瞬間，神谷川手裏的童子切刀芒閃爍，[無想越身]帶動他的身形輪廓，靈巧地與敵人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並且還規避了墜落所帶來的衝擊。

    事實上，就算直挺挺與青柳一起從高處砸下來，身爲荒神的神谷也不見得會受到什麼實質的傷害。

    不過他這趟來神石町，是抱着截殺暗淤加美的決心來的。

    在見到龍神之前，不必要的損耗自然是能免則免。

    而神谷將“屠夫青柳”從它的巢穴裏一腳踹出來的時候，犬神還在樓上藉助業火清理那些噁心的血肉。

    不過，般若第一時間跟着漂浮了下來。

    這個特殊的青柳，當然是不夠他們兩個混合雙打。

    空曠地帶上，雷霆嘶吼，咒線交織。

    很快，龐大肉山上的血肉組織枯萎乾癟下來，一張張青柳臉龐也在嚎叫之中化作灰煙。而那些密集又頑固的詛咒黑線，則是匯聚成黑潮，再一次捲進了空相的袖口裏。

    蠶食掉屠夫身上的詛咒力量，女體空相所穿着的華服似乎更加鮮亮了幾分，覆蓋在其臉上的儺面也顯得更加鮮活可怖了。

    對抗暗淤加美神，到底是利好於般若的。

    這些詛咒力量，完全就是她成神的助力。

    料理完“屠夫青柳”，神谷川收刀重新仰頭。

    失去了“地區精英”之後，盤踞於這棟高層住宅詛咒氣息銳減。還處在其中的狗子順勢用業火點燃了大樓的各處，熊熊火焰正以摧枯拉朽的氣勢，將大樓內部的那些蠕動血肉燒灼並且吞食。

    這一處青柳的聚集點，算是解決了。

    “阿巴！阿巴！”

    料理完一切，小小老頭的本體再一次於神谷川的身邊出現。

    斥候配合着肢體動作，手忙腳亂彙報着什麼。

    大致瞭解意思，神谷凝起眼眸，朝着血肉城鎮的遠處望去。

    他看見盤踞於這座城鎮的那些蠕動血肉，正像潮水一般退去，露出了那些被吞沒的建築輪廓，墳冢一般死寂佇立，灰撲撲一片，又殘留着一些暗紅色的痕跡。

    不……

    那些血肉不是在退散，更像是不甘地朝着某個更遠的位置聚集過去。

    隨着這棟大樓被清理，這座被青柳所佔據的城鎮，大概是感受到了危機感，所以不得不把分散發育的力量集中收攏起來。

    “又有變化了啊，也不知道暗淤加美是不是已經開始支配這裏。”神谷川收回視線，“如果神石町的這些血肉和青柳都由那頭龍神所控制，祂多半已經察覺到我的到來。對龍神而言，總是打斷祂計劃的我，大概也很難纏吧……”

    或許，龍神也開始有點沉不住氣了？

    如果是這樣那自然最好。

    敵人越是着急，就越說明自己做的對。

    神谷可不想看見龍神控制住神石町，舒舒服服再發育一段時間，然後毫無阻力的降臨人間。

    無論如何都得給祂製造點麻煩！

    “我們去那些血肉的匯聚處。”

    神谷川當即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