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 破碎的神明

    “阿川，你怎麼突然到巨瓊神社來了？”

    “來看望你和瞽婆婆。”神谷同鬼冢並肩順着石階向上走去，“婆婆她怎麼樣了？”

    “不太好……”提到瞽婆婆，小巫女那靈動的眉眼下垂，明顯有些消沉，“要一起去看看婆婆嗎？”

    “嗯。”

    瞽婆婆不僅僅是鬼冢的長輩，事實上也明裏暗裏給過神谷川不少幫助。

    譬如神谷剛加入對策室那會，巨瓊神社這邊就曾利用自身在業內的影響力，配合結成真劍佑給神谷背書站臺過。

    後續巨瓊神社還爲GENIE工作室和TBS電視臺牽過線，並且鬼冢個人還曾拿出一大筆錢支援過《陰晴不定瑪麗小姐》的企劃。

    雖說這些事情裏面有不少都是由小巫女代表神社出力或出錢完成的。

    但要是沒有巨瓊神社神主的應允，要想辦到也沒有那麼容易。

    現在神谷都來到神奈川了，當然得探望一下瞽婆婆。

    兩人一起進了巨瓊神社，又在鬼冢的帶領之下，去了位於後方的神職人員生活區域。

    瞽婆婆休息的房間，相對而言比較樸素，沒有什麼額外的裝飾。

    “婆婆，阿川來了，他說想看看您。”

    鬼冢切螢帶着神谷川敲門進入。

    房間裏面，除去瞽婆婆以外還有富禰宜。

    瞽婆婆正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用調羹小口進食面前的小桌案上擺放着的一份清淡米粥。

    富則是安靜地跪坐在老人的對面。

    對於神谷川的突然到來，富禰宜有些意外，不過大家也都是老熟人了。她同神谷對視，溫和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小川來了啊。”

    瞽婆婆將手裏的調羹靠放進盛有米粥的小碗裏面。

    許久未見，這位本來精神矍鑠，氣質高雅的老婦人，比印象裏蒼老和乾瘦了不少，連帶着她原本挺強的氣場都衰弱了不少。

    神谷與鬼冢都在瞽婆婆的身邊坐下來。

    “婆婆，您的身體……”

    “只是老了。”

    瞽婆婆搖頭，她的眼神還是如同以前一般空洞，卻又像火光黯淡的篝火。

    神谷川默默凝起眼瞳，打量瞽婆婆，感覺對方的氣息非常混亂，尤其是神降那一部份的氣，壓抑無序地繚繞在她的身邊，給人的感覺壓抑又無助。

    瞽婆婆確實上了年紀，身體衰弱。

    但神谷感覺，她會像現在這樣身體狀態每況愈下，和她身上神降的力量也脫不開關係。

    不過，巨瓊神社的人對此似乎也是明白的。

    或許在包括瞽婆婆在內的他們看來，凡人接納神明的力量就是要付出代價的。

    交談之間，富禰宜給衆人沏了茶。

    瞽婆婆對待神谷的態度，還是和從前一樣，就是一位和藹的長輩：“說起來，我有近一年沒有離開過神社了。但小螢和花梨都跟我講了不少你的事情，小川你的成長真是超乎了我的預料。”

    鬼神弟子今年來在除靈業內的豐功偉績，這位巨瓊神社的老神主明顯也有所聽聞。

    她似乎對此還挺欣慰的：“呵……這樣很好，就算我這樣的老人家不在了，像小川你們這樣的年輕人也可以支撐除靈界。這樣我就放心了，未來該是你們年輕人的。”

    “婆婆，不要這樣說。”鬼冢輕輕地搖頭。

    “嗯，婆婆，您的身體會好起來的。”神谷也附和道。

    “呵呵。”瞽婆婆只是和藹地笑笑，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過做糾結。

    因爲神谷川來見瞽婆婆，真的只是帶着探望的想法，所以衆人也沒有談到什麼嚴肅的正經事。

    一直到談話進行了十多分鍾的時候——

    原本端坐着的瞽婆婆，忽然沒有任何徵兆地弓下了身子，她乾瘦的身軀筋攣起來，雙手用力按住了面前的那方小桌案。或許是用力太大的緣故，她原本就沒有太多血色的指節更加蒼白。

    砰！

    桌案被掀開，茶湯與被水泡開的溼漉茶葉灑了一地。

    “婆婆？”

    鬼冢和富禰宜連忙從左右兩邊將瞽婆婆扶住。

    “神明，神明大人……”巨瓊神社的老神主像是變了個人一般，夢囈低語，聲音嘶啞，她空洞的雙目死死注視向空中，“祂的身體破碎，祂的鮮血染滿了大地……祂不在了……”

    老神主一邊掙扎着，一邊講些沒有邏輯的奇怪話語。

    “小貘！”

    神谷川見情況不對，立刻叫出了食夢貘。

    “噗呼！”

    白色的小獸昂首揚鼻現身。

    食夢貘四肢額定的祥雲紋路閃光，迷離的夢境紅光籠罩而出，瞬間便將筋攣的老神主包裹住。

    “神明……神明……”

    在小貘較爲溫和的影響下，瞽婆婆含糊有痛苦地又呻吟了幾聲，終於還是安靜下來，鼻息平穩地倒進富的懷裏睡去。

    “花梨姐？”鬼冢的語氣不安。

    “交給我吧，小螢，你帶神谷君先出去。”富則是緩緩鬆一口氣，又看向神谷，“還有，謝謝，神谷君，你的食夢貘幫大忙了。”

    接下來，便是富禰宜留在房間裏照顧瞽婆婆。

    鬼冢同一頭霧水的神谷都暫時退出去。

    兩人來到房間之外的庭院迴廊上。

    “螢，婆婆她怎麼了？”

    神谷川剛纔看得很清楚，瞽婆婆在發生異常的那個瞬間，身上的神降力量動盪得格外強烈。

    那股力量正在侵害她。

    小巫女垂着眉眼，神情沮喪又頹靡：“本來已經好一些了，但沒想到今天又……”

    “又？”

    “婆婆她應該又‘看見’了。”

    “看見什麼？”

    “這個……”

    鬼冢短暫遲疑，但還是開了口。

    通過她的解釋，神谷川才瞭解到，瞽婆婆所謂的“看見”，或者說感受的源頭，正是巨瓊神社裏供奉的天鈿女命。

    而且不單單是瞽婆婆，似乎巨瓊神社裏面歷代接受了神降的神主都會這樣子。

    他們時常能夠感受到一些超乎常理，與和天鈿女命相關的場景。

    內容通常被描繪成：破損的神明軀體，流淌向大地的神血……

    是刺痛大腦，錯亂精神的癲狂畫面。

    這種有些瘋狂的“神啓”畫面，會給歷代的巨瓊神社神主帶來極大的身體和精神負擔，過程非常痛苦，而且無法通過習慣而得到任何免疫。

    一般來說，只要接納了天鈿女命的神降，就會看到這些內容。

    並且，“看見”的頻率還會隨着時間流逝，神主們年歲增長而變得更加頻繁。

    也就是說，接納了天鈿女命神降的人，會長年生活在這種痛苦折磨之中。

    像瞽婆婆現在，或許在一個月之內，就會“看見神啓”數次。

    在老神主年富力強的時期，憑藉強大的意志力，還勉強能撐得住“神啓”，可她現在年紀大了，身體和自身靈力水平都大不如前。

    在這種情況下，頻繁出現的“神啓”便是瞽婆婆像如今這樣虛弱的根本原因。

    “找不到解決這種神啓的辦法嗎？”

    “歷代都沒有……所有的神主都很痛苦。”

    說話之間，神谷和鬼冢已經穿過後院的迴廊，走到了巨瓊神社的大殿之前。

    現在天色已經暗下，神社裏已經沒有來參拜的信徒，建築物隱沒在夜色裏，輪廓模糊而神祕。寒風在神社樹梢間穿梭，發出沙沙的聲響，又鐺鐺晃動連注繩上的鈴鐺。

    神谷看向鬼冢。

    小巫女只是一言不發地垂頭站着，有些單薄的白衣緋袴被風吹得搖擺，連帶她的肩膀都在微微顫動。

    “螢……”

    神谷川心裏不忍，雙手的動作快過了大腦的思考。

    他伸手，輕輕將那襲看起來纖細又易碎的白衣緋袴摟住。

    鬼冢沒有反抗，只是把額頭貼在神谷的鎖骨處：“阿川，我很害怕，我怕婆婆她……”

    “會有辦法的，肯定會有辦法。”

    神谷川輕輕地拍了拍小巫女的背部。

    二人在山間的冷風裏短暫貼緊，而後又分開。

    “你回去看看婆婆吧，不用送我了。”

    “嗯，路上小心。”

    瞽婆婆的狀態不好，又看到了神啓，和婆婆情同祖孫的小巫女心裏很亂。

    她是要再回去看看婆婆的情況的。

    “我過兩天還會再來看你們的。”

    如此告別了鬼冢，神谷獨自朝着神社的山下走去。

    ……

    神谷川順着昏暗的參道走下。

    道路兩邊的山林，白天蔥鬱到令人心曠神怡，這時候也只是一團惹人厭煩的濃郁黑影。

    他又想到剛纔鬼冢所說的話——

    “接納了神降後，巨瓊神社的歷代神主都會過的很痛苦。”

    神谷川按了按太陽穴：“我原本就覺得天鈿女命的神降並不算太好，現在看來，更不能讓螢成爲神降了。”

    在他思索的空檔，熟悉的聲音傳來。

    “阿巴嗚唧！”

    一身虛無僧打扮，頭戴“天蓋”深草笠的小小老頭現身。

    “有什麼發現嗎？”

    之前來到巨瓊神社時，神谷就把斥候的一個分身派到此處對應的常世空間裏去了。

    “嗚唧！阿巴！”

    小小老頭搖頭又點頭，配合着豐富的肢體動作開始講述自己的發現。

    常世的巨瓊神社區域，和吉光寺的區域並不相同。

    這裏的裏世界中，並沒有神社存在。

    也沒有隔絕通路的結界封鎖。

    不過，小小老頭找到了一尊與人等高，栩栩如生的神像。

    似乎是天鈿女命的像，和高天原上那尊很類似。

    不過斥候纔剛靠近，天鈿女命的像便破碎開來。

    在碎落的雕像石塊之中，隱隱約約裸露出一件值得注意的東西。

    那是一片小小的竹簡。

    竹簡本身不太起眼，但帶有細微的超凡氣息。

    小小老頭的身外身找到它後，直接吹奏尺八將竹簡隱匿在身邊帶回了現世。

    神谷川從斥候那裏接過竹簡。

    這東西乍一眼看來確實不值一提，拿在手裏甚至沒有觸發《怪談物語》的鑑定效果。

    而竹簡的表面，留有一行模糊的紅色字跡，認真看大概可以分辨出寫的是：

    [常世之外，土御門宅邸]

    “這筆跡……”

    看着紅色的字跡，神谷覺得隱隱約約有一點似曾相識。

    他有所感覺，掏了掏【蜃氣布袋】，將裏面【緣結神的繪馬】取出。

    那塊神明所繪的繪馬上，是潦草到有些兒戲的塗鴉，還有一行清秀的小字：[我希望天下的有情人都終成眷屬！]

    兩邊一對比，神谷川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

    像，太像了。

    “這竹簡上的字，該不會是緣結神所寫的吧？”

    神谷川困惑起來。

    巨瓊神社裏供奉的是天鈿女命和安倍晴明，緣結神的東西爲什麼會在這裏？

    而且還是從天鈿女命的雕像裏出來的。

    還有小小老頭提到，神女雕像在他靠近的時候便自己破碎開來。不是神谷川自戀，他有點懷疑是因爲斥候的身外身上多少帶點自己的氣息，或者高天原的氣息，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這片竹簡有概率就是給自己這個高天原新主人看的。

    “天鈿女命又或者說是緣結神，想要引導我去找那個土御門宅邸嗎？還是在常世之外的。緣結神在這個事件裏面所扮演的，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角色？”

    “還有土御門，按照我的瞭解，這個姓氏好像是安倍晴明的後人啊。”

    土御門家族，平安時期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裔。

    據說安倍晴明的後代是爲了避免詛咒而進行了改姓。

    而現今日本的安倍姓氏，則非安倍晴明一脈。晴明家的族譜從他開始寫的話，往下連着的就是“土御門”，現存的安倍姓氏和晴明之間已經沒有太大的關聯了。

    頂多算是千百年前祖上同宗。

    簡單分析了一下現在所獲取的信息，神谷川還是摸不着頭腦。

    但他還是打算調查一下緣結神給予的指引。

    這個指示內容畢竟是從天鈿女命像裏出來的，和這尊神女之間肯定也存在有某種關聯。

    要是找到土御門宅邸，沒準能取得天鈿女命神降的線索。

    說不定可以進一步幫到瞽婆婆和鬼冢她們。

    當然了，所謂的幫到鬼冢小巫女，是找到讓她不成爲天鈿女命神降，也能發展自身的有效途徑。

    “總之，先去對策室那邊瞭解一下土御門家的信息。”(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