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 黃泉背後

    “瑪麗。”

    隨着神谷川的呼喚，花鈴詭校之中有罡風掃蕩而出。

    強勁的風聲帶着濃重的涼意，血紅色的霧氣從詭校建築的高處疊層向下滾動遊蕩，建築物的陰影隨着霧氣朝下方倒壓，夜色的陰影越來越濃，漸漸又和猩紅的霧氣混成一體，帶着淡淡的薔薇香味。

    “在你身前。”

    瑪麗溫柔地給予迴應。

    紅霧的深處，紅黑的洋裙搖曳。

    “你能感受到嗎？那團金色的輪廓所連接的位置。那你能對這團能量做些什麼嗎，用溫和一些的方式？”

    神谷這樣詢問道。

    鶴見葵說過，在她窺探見常世的夢境裏面，瑪麗的身影是最能吸引她注意的。

    現在看來，很可能是瑪麗本身在吸引着大黑天的賜福。

    噠噠。

    紅霧翻涌，瑪麗的靴子鞋跟踩過卵石小徑，腳步聲清亮。

    她在神谷的示意之下靠近了那團人形的賜福。

    隨着瑪麗的接近，那團金色的人形賜福能量劇烈抖動，邊緣泛起鮮紅色。

    而那一抹紅色就像是落進了水中濃重墨滴，暈開擴散，很快就人形的能量團徹底染紅。

    “可以了。”

    一直凝着瞳孔觀察情況的神谷川叫停瑪麗。

    後者面無表情地順從地停下。

    隨着瑪麗施加影響的停止，大黑天賜福上覆蓋的紅色快速褪去，其表面再一次變成了璀璨的金色。

    “瑪麗好像能控制這團賜福啊……是因爲她和大黑天的權柄實在過於相像了嗎？不過要是瑪麗一抽離控制，賜福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賜福是由大黑天贈與鶴見家族的人的，如果大黑天真的還存在，那麼瑪麗作爲荒神應該是沒有這麼容易控制住這份力量的吧？”

    神谷川這樣想着。

    他現在懷疑，常世的吉光寺區域裏存在的並非是大黑天本尊。

    總的來說，常世的吉光寺有很大的探索價值。

    這時候，已經退回到神谷身邊的瑪麗忽然擡頭。

    她那如同洋偶娃娃一般精緻的臉龐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視線則是注視向連接着人形賜福力量的那條絲線在空中所消失的位置。

    “那邊，在呼喚我過去。”

    瑪麗這樣說道。

    ……

    神谷從常世返回現實，在櫻花林裏甦醒過來。

    他這趟進出裏世界不過只花了幾分鐘的時間。

    鶴見葵、烏天狗還有大石和高山他們，依舊等候在林子外面。

    神谷川走出來，先是詢問小徒弟：“鶴見，有感覺到什麼異常嗎？”

    但鶴見葵聽了師父的問話，只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我們先回去吧。”

    神谷招呼徒弟回家。

    回去以後，他大致將今天的發現告知給了鶴見葵。

    告訴她，她身上的賜福力量，實際上是落在常世的對應空間裏的。

    除靈師們基本都知道現世和常世的概念，鶴見雖說算不上一個除靈師，但好歹是除靈世家的後代，這一點對於她來說不難理解。

    後續神谷還隱晦地說明，庇佑鶴見家族的大黑天，大概率已經不存在了。

    又或者說，世代庇佑她家族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大黑天本尊，而是這柱神明遺留在常世裏的某種力量。

    大致講清楚了這些，神谷便讓大石送鶴見回去千代田。

    對於小徒弟而言，今晚她所接收到的信息量很大，還需要好好再消化一下。

    ……

    時間一晃又過了一個星期，東京的氣候已經有回暖的趨勢。

    這一個星期裏，神谷又將鶴見葵叫到家裏兩次，驗收了她回去練習阿吽之息的初步成效，並且按部就班地又進行了兩個課程的教學。

    這個星期上門的這兩趟，小徒弟倒是主動就把換洗的衣物也一併給帶了過來。

    看起來鶴見葵倒是很能適應神谷的教學，都知道自己練習完以後在老師家裏沐浴了。

    至於賜福的事情神谷沒有主動談及，小徒弟也就沒有再問。

    就是老老實實地練習劍術技藝。

    當然，這一星期裏神谷川也做了別的事情。

    最重要的就是讓覺姐姐利用現有的材料，又加工出來一個【空白神櫝】。

    他打算去常世的吉光寺探索一番。

    要開啓吉光寺的裏世界地圖，當然要去現實中的吉光寺一趟。

    其實早在一個星期之前，神谷川就已經在吉光寺踩過點了。

    那會【空白神櫝】自然還沒造好。

    神谷乘坐幽靈車，帶着小小老頭的一個分身連夜抵達了現實的吉光寺附近。

    他讓斥候的身外身先進入常世的吉光寺區域探索。

    小小老頭跟隨了神谷兩年，早就實現了異訪，在表裏世界的活動更加自如。

    根據斥候的打探，裏世界的吉光寺區域被一股無法靠近的結界力量所隔絕，看不清裏面具體有什麼。

    和當初大江山裏，伊吹大明神神社的情況類似。

    要想跨越這股結界力量，估計還是得用到天之尾羽張。

    神谷川現在手下人才濟濟，可調度的荒神也不少，他當然可以讓金熊、星熊或者有自由活動能力的香月薰等，帶着羽張碎片先行破開常世的吉光寺結界。

    可是考慮到事關神明的力量。

    而且有結界封鎖，吉光寺裏的東西一定不同尋常。

    爲了穩妥起見，神谷川還是決定自己走一趟，他先留了小小老頭的分身在常世吉光寺區域盯梢，自己則是耐心等到了【空白神櫝】製造完成。

    神谷帶着新的神櫝去了吉光寺。

    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安置，然後順利登錄常世。

    裏世界的吉光寺，和小小老頭彙報的一樣，被無法靠近的結界所隔絕。

    而且和大江山當初的伊吹神社雷同，結界附近的空間範圍有些異常。

    在現實之中，應該是沒有結界範圍空間的對應位置的，新立下的神櫝落在距離結界幾百米開外。

    但這樣也就足夠了。

    確認新地圖開啓，神谷川先是返回現實，風塵僕僕又回到東京的家裏，回到二樓的大牀上又連接進常世，正式開始了新地圖的探索。

    常世裏的吉光寺區域，被如同玻璃器皿的結界倒扣着覆蓋。

    這裏的結界呈現透明的金色。

    至於裏面有什麼東西，還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大黑天好歹也算和我有些交情，只希望這裏別又是一柱發狂的神明。”

    神谷川持着由殘缺的天之尾羽張靠近。

    破損的劍刃揮下，磕上透明的金色高牆。

    咔嚓一聲，空間動盪。

    如同玻璃碎裂的一聲清脆聲響後。

    那渾然一體的金色結界，從刀刃碰撞的地方崩裂，並且向着周圍綻放出蛛網一般的細紋，並且很快碎裂出一豁可供人通過的罅隙。

    神谷的揮劍力道把握地非常精準。

    透過裂開的口子，他朝裏望去。

    裏面是一座還算完整的古剎，和現實裏吉光寺的結構相似，都是和式的寺廟建築。

    此外，最爲顯眼的是一尊極爲高大的雕像。

    雕像呈現青黑色，巍峨站立，身後有火焰背光。項掛人頭骨大念珠，戴五骷髏冠，頭頂又以蛇束頭髮。共有六條肌肉發達的手臂，持着不同的武器和法器。

    一尊猙獰的六臂大黑天像，凶神惡煞，直戳雲霄。

    神谷站在結界之外，凝着眼眸觀察了一陣子，確定那尊高大的神像不會動起來，這才收了天之尾羽張，轉而持着童子切安綱穿行過破裂的結界。

    他保持着警惕，一路走到寺廟中央走去。

    期間並沒有察覺到強悍的鬼神氣息，反而是掛在腰間，座敷童子棲身的金球鈴鐺“叮鈴叮鈴”響個不停。

    敷寶這樣子，大概是察覺到了周圍有某種很厲害的道具素材存在。

    等走到那尊頭頂蒼穹，幾乎碰觸到結界頂端的大黑天像前。

    “嗯？”

    神谷川有所感知，將童子切的刀柄握緊了幾分。

    只見那青黑色神像高舉着的那一對手中，展着一張象皮，從象皮之上有一團金光涌出，砸向地面，並且快速凝聚成人形。

    手持寶槌，肩扛大袋，體型寬胖，臉上帶着樂呵呵的笑意。

    是日本福神形象的大黑天，神谷曾在寶船上見過大黑天的一縷神識，和現在的形象基本相似。

    “你來了，鬼神共主。”

    福神大黑天仍是笑着，揮了揮手裏的寶槌，朝神谷川這樣打招呼。

    “又見面了，大黑天。感覺這一次，是你在刻意指引我過來。”

    “又見面？哦，你大概還見過其他大黑天的神識。可是抱歉，我們之間是互相獨立的，所以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

    眼前的福神大黑天是可以溝通的。

    神谷將握緊童子切的手微微鬆開一點。

    同時，他從面前福神的身上感受不到神明該有的強悍氣息。看來正如對方所說，這位大黑天應該也是一縷神識，並非本尊，和寶船上見到的一樣。

    “所以，要我過來是爲了什麼？”神谷試探性的發問。

    “大黑天的骨，我把這個給你，你應該用得上。”

    “給我？不需要代價嗎？”

    “鬼神共主，你正在做的事情就是代價。”

    “我不明白。”神谷搖頭。

    “那便問吧。”福神眉開眼笑，“但我只是一縷神識，大概並不能完全解答你的疑惑。”

    “你說我正在做的事，是指什麼？”

    “坐上鬼神共主的位置，確保世界不被黃泉所吞沒，不是嗎？”

    福神大黑天所說的倒是沒錯，這確實是神谷川一直在做的事情。

    “所以，大黑天站在黃泉的對立面。其實我很好奇，大黑天是外來的神明吧？祂也參與了高天原和黃泉的神戰嗎？”

    “大黑天誕生於乳海，祂的一個化身曾經降臨出雲，我也只是那個化身的神識而已。而降臨於此的福神大黑天，在神戰之中確實是歸屬於高天原勢力的。”

    福神神識似乎並不打算隱瞞什麼。

    乳海，似乎是印度神話的發源地。

    和日本神話發源的“出雲”，差不多是一個含義。

    福神大黑天：“由伊邪那美所帶領的黃泉勢力誕生的詭異。據我所知，在黃泉活躍的期間，乳海世界也並不太平。這之間或許有着某種聯繫，這也是我願意幫助你的根本原因，或許你可能弄清楚這一點。”

    “等下，你說乳海，那乳海的神明爲什麼不自己過來調查黃泉的事情？”

    “乳海的情況並不比現在的出雲好多少。而且各個娑婆世界的通路和聯繫，早已經被徹底阻絕。不同地域的神明已經不能像遠古時代那樣，用化身互通到彼此的世界。像大黑天化身降臨出雲已經是很久以前了，久到那尊化身甚至還可以在這裏獲取神骸骨。”

    娑婆世界。

    考慮到大黑天是印度教出身，這個說法大概印度乳海神明們用的一種代稱。

    用來代指其他不同地區的神話世界。

    還有，福神大黑天說伊邪那美的黃泉勢力誕生的很詭異。

    如果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的。

    根據神話，高天原和黃泉之間的對立，是源於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的決裂。

    但在神話之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伊邪那美生育火之迦具土神後被燒傷，不久便因此而死。

    伊邪那岐因思念妻子，便一路去往了黃泉根之國。

    在黃泉國大殿裏，伊邪那岐見到了死去的妻子，並且請求祂和自己回到高天原去。

    不過伊邪那美對此的回答是，自己已經吃過黃泉的食物，只有得到黃泉裏神明的應允才能和丈夫回到高天原上去。

    之後才有伊邪那岐窺見妻子腐爛墮落的軀體，受到驚嚇逃亡，導致夫妻決裂的橋段。

    根據這些記敘可知，在伊邪那美落入黃泉之前，黃泉根之國就已經有神明存在了。

    可這在父神伊邪那岐與母神伊邪那美之前，掌控着黃泉的神明究竟是誰，卻又不得而知。

    當然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排除是人類記載的神話存在謬誤。

    可是，現在來自乳海的大黑天又明確說，黃泉的活躍可能和乳海世界的動盪存在某種聯繫。

    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

    伊邪那美所控制的黃泉勢力背後，是不是還有其他東西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