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 不是師父會怎麼做，而是鹿野屋該怎麼做

    嘎吱——嘎吱——

    老舊的木輪碾碎山林沿路的積雪，發出類似呻吟聲響。

    除此之外，還有風聲，尖銳的爪子摩擦聲，以及一聲聲嘶啞的貓叫。

    秋道奈尋在這些混亂的聲響之中慢慢醒來。

    她記得，自己原本是在八甲田站臺等着好朋友鹿野屋到站的。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好像完全沒印象了。

    而且……現在這裏是哪裏！？

    因爲正平躺着，只能看見上方，周圍光線昏暗，一道道濃重的樹影呼嘯着從身邊擦過。

    秋道奈尋只感覺顛簸不已。

    她勉強回過神，吃力轉動脖子。

    自己現在好像在一輛很簡陋的木板車上？

    應該沒錯，木板車。

    簡陋的木板上，似乎有着金色的紋路，很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再朝着邊上看去。

    木板車正在快速的行進，而圍在板車邊上，或拉或推帶着車子朝前走的，是一羣奇怪的黑影。

    那些黑影大概有七八歲孩子的大小，又有點像體型乾癟的小老頭小老太太。

    它們佝僂着身體，弓着腰，四肢着地，用一種極其古怪彆扭的姿勢飛快於山林雪地爬行狂奔。

    “喵——！”

    一聲聲尖銳又嘶啞的貓叫聲，不斷從周圍的黑影之中傳出來。

    這些是什麼東西！？

    它們又要帶自己去哪？

    “咿！”

    突如其來，如此詭異的場景秋道奈尋想要尖叫。

    但她的聲音被堵在喉嚨裏，最後擠出來的只有一聲極其含糊的咕噥。

    “喵——！”

    周圍的喵叫聲更響了，聲嘶力竭。

    而後，有一道黑影躍上板車，蜷縮着坐到了秋道的面前。

    那是一隻瘦骨嶙峋的老貓，足足有一個孩童大小。

    老貓半身腐爛，僅有一點黑色的毛皮死氣沉沉掛在身上，那些毛髮粘着血污和分不清到底是什麼的惡臭粘液，骯髒板結在一塊，就像一條用爛了的破抹布。

    它臉上的一顆眼珠都掛在眼眶之外，裸露出來的白慘肋骨之下，還能看見還在蠕動的殘缺臟器。

    “喵！”

    老貓張開大嘴，朝着秋道嘶吼。

    腐爛腥臊的惡臭，讓驚懼不已的女孩險些再度昏厥過去。

    她的身體劇烈顫抖，想要有所動作，但眼前的那只恐怖大貓卻猛地擡起爪子，落在她的胸口。

    就像是一塊巨石壓在身體上，秋道感到了強烈的窒息，只能張大了嘴，用力喘息。

    身體是不能再動了。

    因爲過於恐懼，她的眼眶涌出淚來。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現在這個，是夢吧？

    一場噩夢。

    快點醒來啊！

    秋道把眼睛用力閉起來，再度睜開，可恐怖的場景依舊縈繞在眼前。

    甚至那只恐怖的大貓湊得離她更近了一點。

    秋道能感受到，它尖銳的指甲從爪子裏露出，划動自己的衣襟；能感受到那大貓嘴裏呼腥臭的冷風吹到臉上。

    這不是夢。

    一切感受都無比真實。

    “腦子……腦子……”

    那只大貓又開口了，但這一次卻是模糊地吐露人言。

    它發出來的人聲斷斷續續，就像是喉嚨裏卡了塊濃痰那樣喑啞難聞。

    “腦子……”“腦子……”

    周圍的黑影也開始學着講話，聲音此起彼伏。

    已經可以確定了，沿着山林，拖着木板車奔跑的那些東西，全是如同鬼魅的恐怖大貓。

    “不要……腦子！”

    腐爛的大貓繼續說道，那只勉強還算完好的眼瞳，還有掉出眼眶的眼睛，都直勾勾盯着秋道。

    就像是看着一隻可供戲弄的老鼠。

    “不要……腦……”

    “無用，丟掉……”

    “領收身體……”

    羣貓跟着嘶鳴起來。

    “什麼……？”驚恐之中的秋道奈尋忽然想到了什麼。

    那個倉庫裏的箱子……

    箱子上的金晃晃的蒔繪，和這木板車上的好像有幾分相像。

    還有，腦。

    對了！

    腦！

    秋道奈尋打開過倉庫裏所有的木盒子，也看過木盒底部凹刻着器官名稱的文字。

    那些被刻着的器官名稱裏面。

    好像沒有寫到“腦”啊！

    身體雖然無法動彈，但秋道的大腦還在飛速運轉，大概因爲腎上腺素的刺激，她的大腦似乎非常活躍。

    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八甲田人，她又想到了別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大概十幾年前，秋道還在老家讀小學。

    在某一個冬天，原本安定的八甲田發生了一起女子高中生失蹤案。

    那時候失蹤的那位大姐姐……據說只被找到了遺落在山林裏的腦組織。

    因爲這件事情，當時的秋道被嚇得好幾天不敢去學校上學。

    箱子。

    十年前的詭異失蹤案。

    看似沒有關聯的兩件事，被眼前恐怖的一幕串聯在了一起。

    所以，是這麼一回事嗎？

    這些怪貓，是十年前那起詭異案子的始作俑者。

    倉庫裏的那個箱子，只要打開，就會把這些東西給吸引過來？

    想明白這一切的秋道如墜冰窟，更加絕望和無助。

    “那我……是不是要和十多年前失蹤的那個女高中生一樣了？”

    這些恐怖的大貓，要在山林裏殺掉我，取走我的身體，只留下我的腦子？

    ……

    “呼——哈——”

    鹿野屋在完全黑下來的山林裏步履如飛。

    送狼緊緊跟隨着她，用脖頸上的提燈爲小鹿照亮山間道路。小小老頭的分身，則是手持尺八，已經站上了自家大小姐的肩頭。

    【白衣觀音經文貼】閃爍金光，上面的梵文字符浮動，縈繞在她的身側飛旋，手中【聖德御香爐】也在閃爍着奇異的光澤。

    小鹿腳下那雙小巧的雪地靴踩踏積雪，不斷揚起雪屑。

    山林裏的積雪還是較厚的，但是這並不能阻攔她。

    因爲掐了[外獅子印]，且有經文貼和御香爐兩個道具強化佛門法術的效果，小鹿的身體素質能得到大幅的強化。

    “不行，這樣不行。”

    雪林之中，無論是朋友秋道奈尋的味道，還是那股令人作嘔的怪談氣味，全都非常濃烈。

    他們應該就在前方，但又始終和小鹿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就算已經用了全力追趕，也無法追上。

    “要是小原姐姐在這裏就好了。”

    小鹿的心裏不免有點焦急。

    “冷靜下來，一定還有辦法的……如果是師父，面對現在的情況，他會怎麼做？”

    師父手下有會飛的烏天狗。

    有在山林裏一往無前的大狗犬神。

    有能直接大範圍改變地形的化鯨。

    甚至師父本人只要和般若師孃合爲一體，戴上那張白色的怪誕面具，行動速度就會誇張到拖出殘影。

    如果是師父在這裏，他有的是辦法追上前面那個抓走奈尋的怪談。

    可是，這些辦法都不是小鹿能夠復刻的。

    如果師父在就好了；如果八尺大人在就好了；如果小原姐姐在就好了……

    小鹿成長至今，受到了不少家裏怪談、厲害除靈師們的關照。所以遇到了困難和難以擺平的事情，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不能怪她。

    藉助家長們的力量，在小鹿看來也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

    但問題是，神谷川他們都不在這裏。

    這裏只有鹿野屋。

    而且，更重要的是——

    “奈尋她是我的朋友啊。”

    並非神谷川的朋友，也並非八尺大人的朋友。

    是鹿野屋的朋友。

    所以，不是如果師父在這裏，他會怎麼做。

    而是此刻的鹿野屋該怎麼做。

    “會有的吧？那些我能辦的事情。”

    鹿野屋腳步不停，佛門術法帶動的虹光映照到道具上，由始終籠罩在她的身上，使得她的身影真如同一隻於林地裏揚蹄疾跑的精靈小鹿，靈動而聖潔。

    “既然我追不上，那能有什麼辦法讓前面的怪談慢下來嗎？”

    要是敵人減速了，那就相當於我加速了。

    不過，一直都聞着殘餘在空氣之中的氣味後追，連前面那個未知怪談的車尾燈都看不見，想讓敵人慢下來未免也……

    不！

    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鹿野屋從挎包外側，摸出兩包油紙包裹摺疊好，大小不同的香料。

    大的一方是六薰物的底香，小的一方是零陵粉末。

    兩包香料揚向御香爐，灌注靈力，香爐之中便“呼”的燃起幽藍色澤的星火，散發出鬼氣森森的奇特香味。

    六薰香裏的“侍從香”。

    這種鬼魅薰香，能夠爲怪談提供一定程度的能力加幅。

    而且，小鹿撒出的這兩包，可全都是上等的料香，是雲居小姐之前作爲禮物送給她的“典藏版”。

    實際效果還要比普通的好很多。

    此外，小鹿上一次在實戰之中使用侍從香，還是在鬆澤的時候。

    她用這組香方強化了送狼的實時戰鬥能力。

    但這種用法其實是“侍從香”的變招。

    這組香方最原始的效用，其實是驅鬼，驅使的還是孤魂野鬼。小鹿掌握的香阿彌流香道雖然以風雅著稱，但是任何香道法術，多少都帶點祭鬼的能力，畢竟香道文化誕生於祭祀。

    用原始方法使用“侍從香”，其蘊含的奇特香味能吸引一定範圍內的野生怪談，以讓它們分食“侍從”香氣爲代價，焚香者能短暫驅使它們爲己所用。

    “如果這片山林裏有野生的怪談遊魂，用侍從香驅使它們阻攔前面的抓走奈尋的怪談，那麼我就可以順勢追上！”

    這是一個並不一定成功，沒有那麼完美，但值得嘗試的辦法。

    屬於鹿野屋的辦法。

    現在的問題是，“侍從香”的香味只瀰漫在小鹿的身邊，而前面那個抓走秋道奈尋的敵對怪談，距離她還很遠。

    但小鹿既然已經有了動作，那麼就說明她想好了解決問題的手段。

    沙沙——

    她於奔跑之中伸手翻動挎包。

    小鹿的包裏，各種道具都被她整理的歸類分好，必要的時候，就算閉着眼睛，她也能找到想要的東西。

    這一次，鹿野屋掏出來的是一張符籙。

    巨瓊神社的桔梗黃符。

    小鹿當然還不會畫符，這符紙是鬼冢切螢送她的。

    鹿野屋從鬆澤回來以後，雲居、金澤兩個老師，還有鬼冢小巫女陸續送了她不少東西傍身。

    因爲小鹿不會符籙的法術，鬼冢送她的黃符，是削減了效果的“簡易版”，只要注入靈力，然後點燃就能發揮作用。

    此外，鬼冢送的符紙，絕大部分都是“巽符”。

    “小鹿你掌握香道的法術，香和風應該會是一組很不錯的搭配。”小巫女當時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鹿野屋用修長的手指捻住巽符，湊近御香爐，在符紙被點燃之前，又停頓住。

    “一張好像不夠。”

    她乾脆將包裏大部分的巽符全都摸出來，只留下三兩張。

    一打符紙湊到香爐之上，被躍動的星火點燃。

    黃符蜷縮起來，火焰舞動，上面的硃砂符籙符號在火中格外醒目，鮮紅的呼之欲出。

    “急急如律令？”

    小鹿學着鬼冢的樣子，不太確定地念了聲口訣。

    好吧，這其實沒有什麼用。

    但就像打牌的時候丟出炸彈必須得喊出來一樣，不然總感覺少了點什麼。

    呼——！

    強風從小鹿的指尖呼嘯卷出，咆哮着席捲向四周，猛烈地撞擊着周圍的樹木。而後這強勁的陣風，便裹挾着鬼氣森森的侍從香，彷彿一個無形的巨人狂亂揮舞巨刃，揮砍向山林極遠的黑暗處。

    那些松樹於風中劇烈搖晃，樹杈上的積雪簌簌抖落下來。

    黑壓壓的鳥羣被驚動，拍打翅膀哇哇叫着，逃向空中。

    侍從香的氣味，藉着風力浸透到廣袤的山林各處。

    “咻咻——”

    鹿野屋的鼻翼微微抽動。

    她能聞到空氣中那些香味之中包含的複雜信息。

    隨後，她烏黑的眸子興奮閃光，精神也爲之一振，甚至手裏的御香爐裏，幽明的星火也閃動的更加厲害了。

    “這股味道……沒錯的，有東西在較遠處迴應了我！”

    ……

    嘎吱——嘎吱——

    在那些恐怖大貓又拉又推之下，簡陋的木板車跑得飛快。

    秋道奈尋還在車上。

    那只半身腐爛的黑貓依舊壓在她的身上，使她無法動彈。

    秋道連動都不能動，更不要說自救了。

    忽然之間——

    哐！

    一聲巨響，木板車劇烈顛簸，險些把秋道甩出去。

    她感到了一股極強的狂風吹來，夾雜風雪，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臉上。

    而這風裏，又帶着一股很奇特的……香味？

    “喵——！”“嘶——！”

    木板車周圍的羣貓嘶吼起來。

    它們全都弓起腰，炸毛面對前面同一個方向。

    那些或是一對，或是只剩一隻的貓眼，在黑暗之中閃爍，透露着兇殘的熒光。

    羣貓所面對的，是山林前方的幽暗處。

    秋道奈尋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她感覺到空氣之中那股奇特的幽香變得更加濃重了，而且香味好像刻意繞過身邊的貓妖們，都在朝着前面的林間幽暗處聚集。

    隨後從那個地方，傳出了奇怪的貪婪吞嚥聲，和此起彼伏貓叫聲夾雜在一起。

    原本那只腐爛的黑貓將爪子從秋道的身上移開，也怒視向前面。

    秋道終於勉強能動了。

    她吃力仰頭朝前看去，似乎看到林間幽暗處，正蹲着一人，是背對着的人影。

    那似乎是一個穿着制服的女生，有着一頭漂亮的黑色直長髮。

    秋道認出了那女生制服的樣式，是八甲田這邊一所高中的冬季制服。

    不過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老款。

    那女生始終保持着背對的蹲姿，身體被樹影遮蔽大半，只能看到瘦削的肩膀顫抖不已，“喀喀”的古怪吞嚥聲，不斷從她的身上傳出。

    於是，秋道馬上聯想到了什麼——

    “十幾年前，有一個女高中失蹤，人們只在山林裏面找到了屬於她的殘缺腦組織。”

    所以是她嗎？

    等下！

    那出現在前面，攔住木板車的這個……不也是鬼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