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 新皇和關白

    京都的某間旅館。

    丑時參身上那份醒目裝扮，在離開了清晨響山以後就已經自如褪去。

    原本披在面前的長髮也已經紮起。

    現在的她，看起來和人類無異。

    就是一個面容姣好的二十出頭女性樣子。

    這麼說也不盡然，因爲丑時參的身上依舊保留有超凡的氣息波動。不過就算是敏銳的除靈師遇見人類形態的她，大概也不會多想，應該會先入爲主把她當成同行。

    這位過去的瀧夜叉姬，現如今的丑時之女，在人類社會確實是有着除靈師的身份的。

    一個不受官方直接指揮的屋傳神道除靈師，這一層身份甚至還在大阪這邊的對策室裏備過案。

    在業內，這種掌握一定超凡的力量，但實際並不強的新手除靈師還挺多，而且魚龍混雜，這一類人只要偶爾應付一下和自己接洽的官方人員就可以。

    所以，丑時參僞裝的身份並不起眼。

    “卟。”

    丑時參坐在旅館的牀上，紅到彷彿要滴血的嘴脣微微張開。

    又一枚黑色的釘子從被她用舌頭靈活從嘴裏推出。

    釘子落在了她的手心。

    “哦？”

    丑時參用細瘦的指尖輕輕摩挲黑釘。

    下一個瞬間那枚釘子就像是一條幼蛇一般，在她的手心扭動起來。

    鐺。

    釘子落到地板上，如同脆弱的玻璃被打碎，分裂成好幾片。

    “好像被發現了。”

    丑時參這樣自語一句，語氣裏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和懊惱。

    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興世王不好對付。

    今天凌晨時分在響山，丑時參用攜帶“詛咒”的釘子釘住過興世王的影子。

    看似是想控制住對方，讓那兩個在回聲祭上搞出大動靜的小女孩脫身。實際上這麼做更是爲了暗地裏給興世王打上一個烙印，方便接下來追蹤。

    只不過從結果上來看，這個小把戲並沒有成功。

    興世王顯然是識破了伎倆。

    “他不但也沒死，還比以前更加狡猾了。”

    興世王是以新出現的辰時身份，加入到逢魔之時中的。

    在組織中的代號用的“關白”。

    關白，隨着遣唐使帶回日本的官職名稱。演變爲日本古代的文臣第一席，位高權重。

    和興世王一樣，在逢魔之時的組織會議上見到對方的那一瞬間，丑時參心裏也充滿了詫異。

    雖然他們彼此的樣貌都和千年前不盡相同。

    但是身上貴船明神的氣息，還是讓他們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兩人默契的沒有在組織的其他人員面前表露出什麼來，但這種感覺，不會有錯的。

    而今天凌晨在響山，是丑時參第一次在非組織集會的情況碰面興世王。

    之後估計很難再找到他了。

    “看來那家夥比我晚甦醒很多……看他在響山裏的行徑，果然是還在做着想要復活父親的夢。”

    丑時參將地上碎裂開來的釘子拾起，破損金屬在她的掌心握緊，散發淡淡血腥，發出喀喀的金屬聲響。

    一千年前的那一次。

    興世王以復活平將門爲理由，哄騙當時還叫“瀧姬”的丑時參，進行丑時參拜，並且奪取了貴船明神下降的詛咒力量。而後憑藉這一份詛咒之神的力量喚起百鬼夜行，圍攻京都。

    試圖憑藉鬼神力量顛覆政權，重立新都。

    也就是那場瀧夜叉姬之亂。

    只不過，那次計劃到底還是失敗了的。

    被當時平安京土御門的陰陽師安倍晴明，以及另一個神出鬼沒的咒術師蘆屋道滿聯手，夥同貴族武士源博雅等人鎮壓了下來。

    失敗的最關鍵原因，大概是被喚醒的“鬼皇”平將門並不完整。

    是的。

    憑藉貴船明神的力量，興世王真的喚醒了已經變成“鬼中之鬼”的平將門。

    只不過他的計劃過早被安倍晴明等人干預，最後統領羣鬼的平將門身體缺失了頭顱和右臂。

    “這一次的興世王，比起一千年前的實力判若雲泥。他又打算怎麼做呢？”

    丑時參不清楚興世王的具體計劃。

    畢竟這一次，她不再是他的同夥。

    ……

    響山之中。

    神谷和鬼冢，還有杉田女士登上了響山半山腰的突出岩石。

    連綿的山巒在腳下延伸開來，大地上黑色岩石和綠色植被的褶皺，一直連接向遠處的山峯。

    “那些幽谷響的氣息已經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一點點淡淡的殘餘。”

    神谷川收回視線。

    凝縮起來，深邃到發亮的黑瞳也慢慢擴散爲常態。

    “嗯。”

    鬼冢切螢點點頭，同步收回了自己的神樂笛。

    他們兩個的判斷都是相同的。

    這裏確實有怨氣極重的怪談出沒過，但是現在已經消散無蹤。

    “如果那個面具人真的想收集幽谷響身上強烈的鬼怪怨氣，現在那些怪談大概已經被那人用某種方式所消滅掉了。”小巫女這樣補充道。

    就是不知道面具人收集怨氣到底想幹什麼。

    “阿巴嗚唧！”

    在半山腰觀望了一陣子，被神谷派到周圍山林之中探索的小小老頭手持尺八返回。

    他擡高一點頭上斗笠的帽檐，開始配合肢體動作，向主人訴說起什麼來。

    神谷川聽了一陣子，便點了點頭：“帶我們過去。”

    斥候有發現了。

    小小老頭將主人一行帶到了附近的深林之中，手指一棵高大的柳杉樹。

    在表皮粗糙的樹幹上，正用一枚黑色的細釘釘着一張白紙。

    神谷凝起瞳孔仔細掃視了樹幹上的黑釘白紙，並且觀察了一番周圍，確定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才將樹幹上的紙張取下來。

    只見上面用刻意扭曲，無法分辨筆跡的字寫道：

    [興世王意圖復活鬼皇平將門。]

    [以貴船明神傳授之方法：平將門屍骸做肉，怨氣做靈，貴船明神之咒做骨。]

    “肉靈骨？”

    神谷看着白紙上的字，心裏暗暗吃驚。

    這套流程他還挺熟悉的，“肉靈骨”是成神的儀式流程。

    神谷川自己，還有手下的式神，都在嘗試用這套方法嘗試登臨神位。

    以前青木原上的山彥，也用這套儀式的邪性變種，試圖塑造神軀。

    感覺能和這套儀式掛鉤，最後得到的東西都會非比尋常。

    另外，紙張之上還特別提到了貴船明神。

    神谷倒是不會覺得，“肉靈骨”這套流程和這尊神明有着什麼重要的關聯，畢竟似乎很多神明都知曉這套儀式。

    只是，神谷川和這個貴船明神的間接接觸，已經頗多了。

    按照他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貴船明神即是日本的龍蛇之神，暗淤加美神，是火神迦具土的後代。

    神戰之中站在黃泉一方。

    貴船明神一般被當成水神和船隻航行安全之神供奉。

    但是，祂還有一個很少有人知曉的權柄。

    這位神明同時還是詛咒之神，據說會在醜年醜月醜日醜刻降臨貴船山。

    著名的詛咒儀式丑時參拜，所參拜的對象正是貴船明神。

    這一點神谷和鬼冢之前就有所接觸，就是小鹿現在的香道老師雲居小姐。雲居小姐的男朋友就被曾被自己的奶奶，於貴船明神的神社之前下過咒。

    “怨方相面、逢魔之時、平將門、貴船明神……感覺不太妙啊，這牽扯進來的東西是不是太多了點？”

    神谷在心裏這樣想道。

    “這紙條是什麼人留下的？”杉田女士一下不是很能理解紙條上的內容，“品川家姐妹提到的那個面具人？”

    “我覺得不像。”鬼冢搖搖頭，“對照紙張上的說法，我感覺那個‘興世王’大概才是面具人。紙條應該是其他人留的，似乎是專門留給我們看的。阿川，看來有人想幫我們？”

    “嗯。雖然不知道紙條上的內容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們好像遇上了不小的麻煩。”

    “是啊，大麻煩。”

    小巫女附和着。

    ……

    響山裏的發現當然是第一時間彙報給了還在對策室總部的結成真劍佑。

    結成大叔很快召集起人手專家，和還在京都這邊的神谷、鬼冢開了一場視頻會議。

    “平將門屍骸做肉，怨氣做靈，貴船明神的咒做骨來復活千年前的平將門，這種事情還真是聞所未聞。”

    屏幕上的結成點着菸捲，眉頭緊鎖。

    好不容易在東京這邊待幾天，本來是想着休息的。

    今晚還打算吃點小藥丸給小裂好好補魔，提升實力……但突然有這麼棘手的事情發生，看來是別想歇着了。

    “我感覺很可能是真的。”

    神谷川同樣不知道留下字條的人到底是誰，但“肉靈骨”這套流程，一般人並不知曉，能寫出這個來，感覺不是在唬人，沒準這個辦法真能喚醒千年老糉子。

    “那就先當成真的來對待。如果我們想要阻止平將門復活，那麼也要從紙張信息上提到的肉、靈、骨三個要素着手。怨氣是靈，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怨靈方相確實是在一直收集怨氣沒錯，也不知道收集的量是不是已經夠了。”

    結成真劍佑進入了狀態。

    “那麼肉和骨呢？”鬼冢接過話茬，“我記得我曾經在對策室看到過千年之前瀧夜叉姬之亂有關的古籍照片資料，裏面也有提到過平將門復活的事情。”

    “是有，我剛纔也讓長友去查了，一千年前平將門復活確有其事。”

    神谷沒有看過這部分的資料，所以便開口：“詳細說說？”

    “一會傳一份相關資料到你們現在待的警察署。”

    結成大叔彈了彈菸灰，爲了會議能夠繼續下去，他大致講述自己剛纔翻閱過一遍的資料內容——

    “這事情和瀧夜叉姬有關。”

    瀧夜叉姬，傳說中的平將門女兒，是個會巫妖之術的妖姬。

    天慶之亂，平將門戰死，一族郎黨盡滅。瀧姬作爲平將門家殘存的子嗣滿懷怨念，她進行了著名的丑時參拜儀式，在醜三時刻參拜貴船明神，滿願的第二十一夜，被神明傳授妖術。

    依憑神託，改名爲瀧夜叉姬的瀧姬返回下總國，在相馬城集合羣鬼，掀起推翻朝廷的反亂，攻入京都。

    但這場憑藉妖怪之力的叛亂，最後還是被當時的陰陽師鎮壓了下來。

    而在那場千年前的動亂之中，平將門曾被作爲統領羣鬼的鬼皇所復活。

    結成真劍佑：“還有，你們發現的那張紙上提到的興世王，也是有記錄的人物。”

    興世王，一般被認爲是藤原純友。

    藤原純友原本是伊予國的地方總兵官，某次他奉旨去征剿瀨戶內海的海盜，結果海盜沒打反而跟對方會合，幾年下來成爲西日本最大的海盜集團，並率領海賊以日振島爲根據地造反。

    不但在瀨戶內海作亂，甚至有幾次從攝津難波一帶打上陸地來，佔領了瀨戶全域和九州一部分，直接威脅到了京都方面的安全。

    興世王和新皇平將門是同時期的造反勢力，只不過沒有像平家那樣，直接自立稱帝。

    另外，民間有一種說法，說是平將門稱帝以後，想要任命藤原純友爲關白。

    不過，平將門正式稱帝到被討伐剿滅，不過百天不到。

    新皇被剿的同時，興世王也受到了朝廷的圍剿，兩邊的頭顱差不多是同一時間送去京都的。

    所以關白的事情，大概是沒有成的。

    聽了結成大叔那邊的說明，神谷川和鬼冢切螢都若有所思。

    “貴船明神的咒，這應該和進行了丑時參拜的瀧夜叉姬有關。但是，那張紙張上提到想要復活平將門的是興世王……”

    好傢伙。

    千年的死人想要復活另一個死人。

    結成真劍佑：“這就不知道了。一千年前的事情，本來真正有用的記錄就很少。很多都在陰陽寮被廢除期間遺失了，後來重組對策室找回來的也不多。現有的資料，是沒有詳細說明瀧夜叉姬之亂中，平將門是如何復活的。如果那張白紙上的信息爲真，那麼留下紙條的人所掌握的相關情況，遠比整個對策室要多。”

    剛纔提到的瀧夜叉姬之亂，是平將門死後的二十多年。

    按照常理來說，興世王藤原純友這時候應該也已經死了。

    但很難說。

    如果將字條上的內容視作真實，那麼興世王可能在一千年後的今天依舊存在。

    可能興世王只是一個代號。

    甚至也有可能，興世王通過某種方式，直接參與了復活平將門的瀧夜叉姬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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