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2 我們都是寄生蟲

    神谷川此前並沒有經歷過海國的紅潮。

    現在這種災害降臨，他多少可以加深一下瞭解，對於之後解決紅潮應該會有所幫助。

    只不過，紅潮來的實在不是時候，居然剛好在海國國主任選的月隱之夜爆發，蟹島的居民都很慌亂。

    一片混亂之中，有幾隻巨型的武士蟹從外面的叢林之中橫着穿行過來。

    其中一個甕聲甕氣地對着蟹姬說了些什麼。

    “蟹姬大人，人魚們……人魚們和紅潮一起來了。”

    神谷川之前就有猜測，人魚一方會在國主確立之前，再一次對奧津島發起進攻。

    這也是他最近幾天不太願意遠離奧津島的原因。

    一方面神谷希望扶持小蟹娘上位，間接控制海之國，所以有幫奧津島守家的打算。

    另一方面，他之前就有所考慮，想着俘虜人魚一方，看看能不能獲取到和紅潮相關的更多信息，人魚主動來襲，正是抓捕的機會。

    “我們現在去海灘！”

    蟹姬抓起她的海螺錘，正要指揮人手出去防禦。

    但這個時候，一隻青蟹從山崖之中的巖洞裏鑽出：“蟹姬大人，蟹坊主它……這次的紅潮似乎比以往都要兇猛，坊主大人很可能……它需要您的幫助。”

    作爲族裏的“宗像”，蟹姬是蟹族天生的領袖。

    但她的年紀相對而言太小，經驗實在算不上豐富。

    宗像大社即將升起、人魚來襲、紅潮來臨，幾件大事在同一時間發生，一下子便亂了陣腳。

    “我……我……”

    是先去協助蟹坊主抵禦紅潮，還是先帶隊處理人魚的進攻？

    蟹姬看向海灘方向，又焦急後頭看蟹坊主的巖洞，正當她左右爲難之際，邊上的神谷川發話了，語氣格外平淡：“蟹姬你去蟹坊主那邊吧，我去幫你們把人魚處理掉。”

    蟹島有一套處理應對紅潮的辦法。

    這一點神谷之前就瞭解過了。

    他上次詢問蟹姬紅潮能否抵禦，蟹姬的回答是“可能算有辦法吧”，之後才又補充說或許自己成爲海國國主能更好的庇佑族人。

    應對紅潮的重點，應該在虛弱的蟹坊主，還有身爲“宗像”的蟹姬身上。

    “唔……”

    聽到神谷的話，小蟹娘猛地擡頭。

    沉重的蟹殼星兜之下，她黃色的柔軟碎髮搖晃，似乎有話要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快去吧。”

    “我一定，一定會報答你的！”

    小蟹娘眼神像小狗一樣溼淥淥的閃爍。

    她身上的赤紅蟹甲咵咵顫動，張開雙臂笨拙地給了神谷一個擁抱。

    這個動作大概率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愫包含，以小蟹娘單純的性格，她估計也想不到太多。

    而且被這全副武裝的小罐頭猛地來這麼一下，神谷川只感覺硌得慌。

    他擡手拍了拍蟹姬頭頂的星兜，後者則是快速轉身，拖着海螺錘跑向了蟹坊主的巖洞。

    “人魚們從哪裏攻過來了？帶路吧。”

    神谷川抽出了一文字。

    “神谷大人，請隨我們來。”

    ……

    快速穿過叢林。

    距離海岸邊越近，神谷川越能感受到躁動的海洋氣息。

    在臨近叢林的盡頭，終於能看見海洋的情況。

    整片大海已經變成了詭異無比的鮮紅色，海面劇烈晃動，大地彷彿在顫抖。巨大的海浪高高涌起，如同垂直立起的巨型牆壁般撲向陸地。水流翻滾澎湃，龐大暴怒，又兇險無比。

    “這就是紅潮嗎？”

    從紅色的浪潮之中，神谷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污穢又墮落。

    這種感覺，他只在黃泉的黑色蛆蟲身上感受過。

    但紅潮蘊含的這種感覺又不算特別強烈，像是被稀釋了百倍。

    “海國海洋的變化和黃泉有關？”

    神谷心裏這樣猜測，繼續朝着海岸趕去。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種奇特的感受。

    腳下的蟹島似乎在移動，且整個島嶼上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力量作爲守護。

    從紅潮來臨時起，島嶼上就有一股強烈的怪談氣息包裹四溢。

    神谷能分辨出這種氣息的來源。

    他在蟹坊主的巖洞裏面感受過，這應該屬於那位垂垂老矣的蟹族老首領。

    “蟹坊主一直待在那個大巖洞的水潭深處出不來，估計不完全是年紀多大老邁的原因。它可能在用某種特殊的方式守衛蟹島，從而導致被完全鉗固在了那處深潭之下。”

    這一點神谷川之前也隱約有點猜測。

    轟——

    大海正在咆哮，地動山搖的聲響震耳欲聾。

    “這次的紅潮，這次的紅潮規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大……”

    大海的異動，讓身邊同行的武士蟹驚駭惶恐。

    神谷也注意到了，光憑蟹坊主的力量，似乎遠不足以抵禦那有着高樓坍塌氣勢的鮮紅浪潮。

    而正當遠處的海面上，一座驚人的巨浪穿過那無形的屏障，即將傾倒而來之際，從蟹島的中央衝出了一道光柱。

    那道光芒直衝向漆黑的天穹，又像煙火般散落下來。

    在黑暗的天幕上，翠綠、橙紅、紫色和粉紅色的光輝交織在一起，連接成夢似幻的綵帶。它們在空中舞動着，變換着不同的形態和顏色，像流星劃過天際，像絢麗多彩的帷幕垂掛下來。

    宛如有一支無形的畫筆，在夜空中劃過華麗的弧線和曲線，這些光芒透過重重的黑雲緩緩灑落，如同瑰麗靜謐的極光。

    隨着這道光芒的出現，蟹島外圍的屏障力量得到加固。

    從海天交接處涌來的數十米高的鮮紅海浪，在靠近蟹島的過程中終於被削減，等真的衝上海島，只剩下了幾米高的勢頭。

    蟹姬說過，蟹島是紅潮來臨之時整個海國唯一還算安全的地帶。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規模空前巨大的紅潮來臨，蟹島一方終於亮出了他們的底牌。

    神谷無法確認這股絢爛的光芒力量從何而來。

    但隱約感覺和剛纔衝去巖洞裏協助蟹坊主的蟹姬有關。

    “這難道是宗像的力量嗎？神明血脈裏蘊含的能力？”

    腦海中思緒紛飛，神谷已經來到了海岸邊上。

    鮮紅的浪潮力量被削減，已經不足以衝進叢林，涌向蟹族的聚居點。

    但海岸邊上潮涌潮落，即便是較淺的位置，海水也足以沒過腰身。

    神谷川的手腕上早就纏上的【溺女的頂心發】，他感受了一番紅潮的實際危害。

    海國的其他地方到底是什麼情況他不清楚，但在蟹島上，紅潮對於他而言並不致命。

    如果這種海洋危機真的因黃泉力量而起，那麼做個類比，紅潮在蟹島上的危險程度，遠比黑蛆蟲直接鑽進身體裏要低得多。

    不過，紅潮和黑蛆蟲又有所不同。

    蛆蟲進了身體還能直接處理，但這鮮紅的浪潮，它一直就在這裏。

    簡單點來說，一個是強烈的即時傷害，一個是無法驅散的持續傷害。

    “化鯨和烏天狗不適宜在這裏出現，但是荒神應該能在這浪潮裏撐住一段時間。”

    神谷川對抗黃泉也已經有了很豐富的經驗，很快就判斷出了紅潮的危害程度。

    “般若！”“小貘！”

    他當即喚出了般若附身。

    又叫出了掌握夢境力量的食夢貘。

    再看海岸上的情況，鮮紅色的潮水之中，有一道道人影涌動。

    是那些人魚。

    這些巖魚坊主和磯女和上一次見面的狀態完全不同。

    它們身軀扭曲變形，皮膚蒼白如死屍般，已經變得和鮮紅海潮底色相同的眼眸之中之剩下了冷酷和殘忍。長長的鋸齒狀牙齒從嘴巴中突出，散發着血腥的氣息。

    上一次它們看起來雖然暴戾又邪惡，但勉強還有理智，能夠聽從首領的指揮。

    但這一次紅浪之中出沒的人魚，完全就像是那些失去神智，只會憑藉本能發起進攻的低智怪物。

    另外在海岸之上，神谷沒有感受到C級以上怪談的氣息。

    來襲的人魚實力都在D級以下。

    它們的首領磯姬似乎並不在這裏。

    “等到紅潮退去，這些人魚能恢復理智嗎？”

    臉上已經覆蓋起荒誕且令人不願靠近的妒面具，神谷朝着身邊的武士蟹問話。

    他的外形變化，身上那荒神的氣息，令這些不算太強的友軍都有些膽寒。

    “或許可以……但這些人魚在如此的浪潮之中活動，就算紅潮退去，也不知道還能活下來多少……”

    “這樣啊，總之交給我吧。”神谷川手上的一文字嗡嗡輕響，“對了，你們蟹島上，有什麼關押犯人的地方嗎？”

    一羣最高不過D級敵人，數量也就幾十個。

    就算發狂了，有絕對的實力差距擺在那裏，對於神谷而言也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威脅。

    ……

    蟹坊主所在的巖洞之中。

    那片深邃的潭水正在不住顫抖。

    蟹姬立在水潭邊上，臉色焦急：“蟹爺爺，您還好嗎？”

    潭水抖動的更加劇烈，中央卷出兩道旋渦來，一對巨大的蟹眼虛弱探出。

    “蟹姬，這次的紅潮比以往的都要大……爺爺不中用了，光靠我自己可能擋不下來……而且我聽說，人魚一方對我發起了襲擊，對吧？”

    “我會幫你的，爺爺！而且，而且神谷大人也在幫我們！”

    “那位大人啊……”

    “嗯！只要我拿到權杖，一切都會好的。”蟹姬把話說的斬釘截鐵，但表情卻十分悲慼。

    “蟹姬，你還這麼小，不該像爺爺一樣。很久以前，海國還平靜的時候，像你這樣的小螃蟹，應該過的無憂無慮才對。”

    曬太陽，睡睡懶覺。

    下海摸魚，在海邊撿貝殼和小石頭。

    這些事情，或許才是蟹姬這個年紀的小妖怪該做的。

    “別……別說話了，蟹爺爺，您的氣息比以前要弱很多，我現在就幫您。”

    蟹姬在水潭邊上坐下來。

    她把眼睛閉上，約莫過了四五分鍾，小蟹娘身上赤紅的蟹甲開始變得流光溢彩。

    那些翠綠、橙紅、紫色和粉紅色的光芒交織在一起，如潮水般流向深潭，又折射向巖洞之外。

    光柱蔓延上田心姬大神的石像，在神像如同懷抱嬰兒的雙手上匯聚，散射向蟹島的四方。

    蟹坊主爺爺在用盡全力保衛蟹島，蟹姬自認爲作爲“宗像”也責無旁貸。

    喚出身體裏的宗像力量，小蟹娘白皙的臉頰像是被蒸熟了一樣發紅發燙。

    她在這個瞬間想到了神谷川。

    那位來自於高高在上神居，明明和蟹族沒有什麼關聯，卻願意幫助他們的神明大人。

    “蟹姬，其實你有別的選擇，那位大人好像很喜歡你，只要你願意的話，他應該會帶你去神居的，離開這裏也是一個出路。爺爺想着，如果那位大人是可靠的，如果我們堅持不下去了，就求祂把你和族人都帶出去。”

    “可是，可是海國才是我們的家啊。”

    “蟹姬，你知道的，奧津島早就不在了。有你們在的地方就是家，在哪裏都一樣。”

    “嗚……”

    小蟹娘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是的，奧津島早已消亡。

    在很久很久以前，蟹姬還未誕生的時候，在一場紅潮災害之中就毀滅了。

    而現在的奧津島，也就是蟹島，是以那損毀島嶼的殘骸，結合蟹坊主龐大的身軀構築而成的全新島嶼，是一座活的大島。

    “我不走。”蟹姬倔強地搖頭，“我不會把蟹爺爺你留在這裏的。我是宗像，是田心姬大人的子嗣，我要成爲海國的國主，不能拋下海國。”

    蟹坊主早就和新的蟹島融爲一體。

    就算神谷川願意將蟹族人帶離海國，這位老坊主也是離不開的。

    它本身已經變成了海國的一部分。

    不知道爲什麼，蟹姬又聯想到了神谷惡趣味恐嚇她時所講的那個“外面世界的奇怪生物”——

    蟹奴。

    一種寄生在螃蟹身上的生物。

    靠着掠奪螃蟹的生命力和養分生存的自私邪惡怪物。

    事實上，她覺得自己和這種怪物也沒有區別。

    自私地寄生在蟹坊主的身上，靠着老坊主消耗的生命力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紅潮之中苟活。

    這一次的紅潮規模大的出奇，以蟹坊主的能力已經無法獨自應對。

    就算這波紅潮退去，蟹島也可能會出現大問題。

    可是，怎麼能就這樣把蟹坊主爺爺丟在這裏呢？

    ……

    “阿巴嗚唧。”

    而在巖洞之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進入[虛無]狀態，無法被察覺的小小老頭分身盤腿託腮靜坐。

    他將蟹姬同蟹坊主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若有所思。

    主人之前猜想的沒錯，蟹族的情況確實比想象中要複雜得多。(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