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 你還有媽媽？

    深潭下的蟹坊主沉默了一陣子，半響之後採用蒼老的聲音續上話：“您是爲了蟹姬那孩子來的啊，所以才出手救下她嗎？”

    哦？

    神谷川表面不動聲色，但感覺上是聽見了有價值且很有趣的信息。

    海國新任國主這個話題一拋出來，武士蟹一方的首領蟹坊主幾乎是理所當然地提到了那個挺可愛的螃蟹小罐頭。

    聽這意思，蟹姬似乎是海國國主的預備役？

    是因爲她C級的實力，在蟹族這邊是拔尖的新生代？

    不，總感覺還有其他特別的原因。

    接下來如何進行對話，擺在神谷川面前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故弄玄虛，當謎語人旁敲側擊套取信息，以此保持“高天原上使”的強大和神祕感。

    另一個是直接“不恥下問”，開誠佈公表示自己對海國的情況所知甚少，直接問取更多情報。

    在這兩個抉擇之中，神谷川毫不遲疑地選擇了第二種。

    他本來就是毋庸置疑的“高天原上使”。

    甚至高天原現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哪怕自稱一聲“高天原主人”神谷川也是不會面紅的。

    此外，他已經認真觀察過了，武士蟹這邊部落裏面，目前所見唯一一個能算得上有荒神實力的，只有潛在洞穴深潭之下的蟹坊主。

    而且這老坊主或許真的是因爲年紀過大的緣故，氣息非常虛弱，日薄西山。

    可神谷這邊不一樣，年富力強的新生代荒神隨隨便便就可以叫出好幾個來。

    哪怕是他自己，就算不和般若合體，但有鬼手和鬼切，加上三種屬性的雷霆，綜合戰鬥實力也能勉強夠到荒神的門檻，再不濟最起碼也得是荒神之下第一。

    有這樣壓倒性的實力作爲依仗，實在沒有必要裝腔作勢。

    如果神谷一邊的實力弱於蟹族，那他可能會考慮當謎語人。

    可現在的事實是，他真的是來自於高天原的見證者，神谷勢力也是真的很強。

    所以就不用考慮靠營造神祕感來裝了。

    既然我有絕對的實力，並且現在套在身上的身份也當之無愧，那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

    於是神谷川開口了，面色坦然，不卑不亢：“事實上，我並不清楚海國現在的具體情況，救下蟹姬也只是一時興起。”

    這下子倒是把蟹坊主給整不會了，它沉默的時間比剛纔更久：“可您說……”

    “我來，我見證。我知道海國要誕生新的國主，所以來了，僅此而已。聽你剛纔的意思，蟹姬是海國國主的候選者，對吧？”

    “那孩子是‘宗像’，她身上有宗像的力量，所以有成爲海國國主的資格。”

    “宗像力量？”

    開誠佈公的效果不錯，又聽到了一條對於完成區域任務有用的信息。

    “是的，源於田心姬大神的力量。”

    “這樣啊，蟹姬說蟹族是田心姬的子嗣。可我記得，掌管海洋的宗像女神一共有三位。”神谷川直接根據現有信息舉一反三，“海國之中還有其他的，有權成爲國主的女神子嗣嗎？譬如說，那些人魚。”

    “人魚……”蟹坊主似乎在嘆氣，水下涌出的水泡變得密集了幾分，“它們是墮落的神明子嗣，源於狹依姬命大神。按照現在的情況，人魚一族的磯姬，應該也攜帶有源於那位女神的宗像力量。”

    磯姬？

    神谷川聯想到了剛纔在戰場上襲擊蟹姬的那個C級的特殊磯女。

    應該是指她吧？

    看來人魚一方也有成爲海國國主的可能。

    “還有一位女神，多岐都姬命。祂的子嗣呢？”

    “屬於那位大神的子嗣沒有留存下來，多岐都姬命大神的宗像力量也一直不知所蹤。目前的海國，只有我們蟹族和人魚一族兩方勢力。長久以來，每過三百年，雙方都會誕生出一位繼承宗像力量，有資格成爲海國國主的神嗣。爲了己方勢力能在下一個三百年接管海國，我們同人魚一族明裏暗裏競爭了很久。”

    蟹坊主的話，讓神谷川明白了蟹族和人魚們爲什麼不對付了。

    他們兩方一直都是競爭關係。

    在新任國主誕生之際，會發生摩擦衝突也就理所當然。

    神谷川：“成爲海國國主需要進行什麼流程嗎？”

    蟹坊主：“十五天後，月隱之時，宗像大社會從海中顯現。於大社中舉行過禊祓儀式，得到認可的海洋子嗣，即是下一任的海國國主。”

    對話進行到這裏，神谷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新任海國國主的上任流程了。

    得由特定的人員，在特定的時間地點舉行祭祀，才能夠名正言順地上位。

    不過他還是有點在意，關於三位海洋女神之中最小的那一位多岐都姬命。

    這位女神是真的沒有子嗣留存嗎？

    祂的那份宗像力量又在哪裏？

    在心裏對這一點多加留意，神谷川說道：“感謝你的知無不答，作爲回報，我想我會協助蟹姬登上國主的位置。呵，我算不上一個絕對公正的見證者。”

    “我代表奧津島再次感謝您，大人。”

    蟹坊主這樣回答，有氣無力。

    這位老坊主的語氣變化，神谷川從剛纔開始就捕捉到了，於是他很乾脆地開口問話：

    “蟹坊主，我此行的目的似乎沒有達到你的預期？”

    “不，不是的。”

    “總覺得你還有困擾的事情，不妨說說看？”

    老螃蟹又一次啞聲，等了好一會才用老邁的聲音答道：“海洋，大人。海洋在惡化。”

    “渾濁的海水，紅色的不祥浪潮，我來的時候看見了。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蟹坊主的聲音似乎又蒼老了幾分：

    “海洋的變化從兩百年前，上一任國主消失的時候開始，那位國主出身於人魚一方。她離奇地消失以後，異變就開始了。沒有人知道爲什麼，或許人魚一方知道更多，最初的時候，人魚一方還願意和蟹族溝通。雙方曾聯合派遣過一支隊伍下潛入深海，但那一次蟹族的族人並沒有回來，一個都沒有。”

    “後來，人魚們變得越來越乖張暴戾，直到變成現在這樣。”

    “災變開始的時候，我還只是族裏的一個普通武士。海洋的變化，帶走了蟹族很多的族人，原本的奧津島比現在繁榮很多。我成爲族長之後，也只能帶着同族盤踞守在這裏，儘可能苟延殘喘。可奧津島正在受到海洋惡化的持續侵害，或許下一個百年這裏會變成不毛之地。到時候，蟹族就沒有容身之地了。”

    聽蟹坊主的意思，同上位國主相比，海洋的無端危機帶來的影響似乎更加迫切。

    所以，它一開始的期待語氣，或許是認爲神谷這位“高天原上使”是爲了解決海國危機而來。

    “也不要太悲觀了，既然我來了，或許我會爲你們找到處理海洋危機的辦法。”神谷川出言安慰道。

    “大人，您是認真的嗎？”蟹坊主的語氣上揚了幾分。

    “當然。不過，能不能解決可不一定，畢竟我纔剛到，海之國海洋的變化現在也還不知道真正原因。”

    海之國的海洋爲什麼會惡化，神谷也很好奇。

    既然來了，肯定要試着瞭解一下。

    感覺背後會隱藏着什麼值得解開的祕密。

    而且神谷是覺得，就算真解決不了這裏海洋的問題，大不了等蟹族依附他，變得完全可靠之後，就把它們都帶出去，在裏世界找個新的地方安置它們。

    到時候還可以順便在它們這裏傳播一下信仰。

    考慮到蟹坊主說奧津島距離被惡化大海完全侵蝕還有大概百年時間，這件事情還算不上太急。

    可以等把扶持十五天後新國主上位的區域任務做完，再徐徐圖之。

    當然，帶着蟹族舉族搬遷是下下策。

    最好還是把海之國保留下來。

    神谷川的算盤打得非常好——

    扶持小蟹娘上位，解決海之國的奇怪危機，再和蟹族刷滿區域好感，這樣一套流程下來，那海之國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作爲鬼神共主的預備役，神谷川的野心從來就不算小。

    我來，我見，之後是我征服。

    如果我這個“高天原上使”能解決海之國土著們解決不了的大危機，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之後懷柔地讓它們獻上忠誠，依附於我也不算太過分吧？

    蟹族還得謝謝我呢！

    多控制一個神國肯定是好事，估計會有不少好處，就像現在掌控高天原那樣。

    這裏遲早得是我的地盤！

    ……

    神谷川在蟹坊主的巖洞裏待了很久才出來。

    他出來以後，這裏的武士蟹對待他的態度明顯變得恭敬了很多，可能是“高天原神明”降臨的事情已經在這裏傳開了。

    因爲得到了地方領主的認可和尊重，神谷能在蟹族的領地裏隨意自由活動。

    不過，之後他沒打算在這裏久待。

    進來探索[潮汐·海之國]的時間本來就是深夜，之後又探索海灘、跋涉來到蟹族領地，又同蟹坊主會談，現在天都快亮了。

    神谷川需要回到現實去休整一下。

    現實世界裏也還有不少事情需要他去做，像是瑪麗的怒核收集。

    小小老頭的一個分身正在流動收集怒意，事關瑪麗，神谷得時刻跟進。

    還有就是最近一直在忙的動畫工作室成立。

    這個倒是有文車妖妃在代爲處理。

    至於東大那邊的課業，翹掉也問題不大，反正遇到要緊事，神谷川作爲“特殊學生”本來就有挺久的請假權限。

    等閒下來再花時間補上就是了。

    海之國這邊，十五天後就會舉行新任國主上位的儀式，神谷川得長時間待在這裏。

    得虧妖妃現在接手走了現實裏的不少事務，不然遇上這樣的情況，他是真的分身乏術。

    神谷在蟹族領地了一圈，之後登上了山崖的頂坡。

    這裏景緻不錯，能遠遠看到大海。

    海天交際之處，已經泛起晨曦的微光，有幾縷金光正在挑動層層薄幕，不過尚且還是萬物靜籟。站在這裏，似乎只要大聲開口，就會驚擾到大海淺層的眠夢。

    有些清冷的晨風將海水的鼾聲遠遠送來，時而靜謐，時而喧鬧，一切都顯得恬靜又深不可測。朦朧的晨光和模糊的聲響，像是海洋斑斕的夢境和輕柔的囈語。

    “如果這片大海不是渾濁昏紅的話就更好了。”

    神谷在山崖頂上站立了一會，在這裏召喚出了如月站臺。

    他打算乘坐如月列車去往花鈴詭校，再利用那邊的神櫝上高天原，掛機回現實。

    [海之國]的神櫝距離武士蟹領地太遠了，來回不方便。

    留個站臺下來，相當於一個存檔點。

    而且，如月列車只聽從神谷川的召喚，單單一個站臺留在目前算是友方的武士蟹領地這邊沒有什麼所謂。

    這時候，有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是不是要走了？去外面的世界？”

    是那只小蟹娘，神谷川其實剛纔就注意到她跟過來了。

    “嗯。”

    “那你還會回來嗎？”

    神谷川回過頭去，看到蟹姬拖着她的海螺錘，站在不遠處。

    低着頭，腦袋上重重的蟹殼星兜垂着，正在漫不經心地用腳尖在地上畫圈圈。

    “很快就會回來，我得幫助你成爲海國新的國主。”

    “我知道的，我聽族人們說了，你是很厲害的神居使者，是來幫助我們的。”

    “沒錯。說起來……”既然又見到了蟹娘，神谷川索性又問了個問題，“宗像的力量是什麼，蟹族只有你有嗎？其他人不行？”

    “唔……我不明白你在問什麼。田心姬大人的‘宗像’就是我啊，我生下來就是了。”小蟹娘理所當然地回道。

    “生來就有嗎？”

    神谷川短暫沉吟。

    他還是有點好奇於所謂“宗像”的本質，是不是真的只有蟹族一方的蟹姬，還有人魚一方的磯姬可以成爲海國的國主？

    蟹姬沒太在意神谷在思考什麼，走近了一點，自說自話：“這裏是不是很漂亮？”

    “嗯。”

    “在我還是小螃蟹的時候，大海還沒有這麼紅，這裏看起來要更好看。我經常偷偷跑來上，在這裏睡懶覺，曬太陽。下午的海風遠遠吹過來很舒服的，你回來的時候也可以試試！而且，而且我之前在這裏睡覺還做了很厲害的夢，夢見了我的蟹鉗長到了三米那麼長呢！超帥氣！”

    小蟹娘絮絮叨叨。

    神谷瞥了眼她的雙手，目前看起來是人類的樣子。

    “還是不要長到三米長比較好。”他笑着搖搖頭。

    “哼！你根本就不懂！”蟹姬面朝着海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陽坐下來，“你肯定會回來的對吧？我想我們可以當好朋友的，在你的身上，有一股很親切的味道。”

    味道嗎？

    神谷覺得小蟹娘說的應該是高天原的味道。

    “會回來的。”

    “那個，外面的世界有什麼呢？”

    “你想去看看嗎？”

    “很想很想！”蟹姬用力點頭，身上的重甲咵咵作響，但隨後又搖頭，“但是我要成爲海國國主的……這一次一定不能讓給人魚那一邊。族裏的人都說了，很久以前肯定是因爲人魚那邊的國主，大海才變成現在這樣的。”

    “那等你當上國主，還會有機會的，我可以偷偷帶你出去。”

    “真的假的？”小蟹娘兩眼放光。

    “真的。”

    “那只要你帶我出去玩，我就給你烤魚吃！我跟你說，我烤的魚超好吃的，以前我經常偷偷去海邊抓魚的。”

    “你說的是人魚嗎？那我拒絕。”

    “怎麼可能！是正常的魚，不過現在海里也很少了……”

    因爲和蟹娘談上了話，神谷沒有馬上離開，也隨意在地上坐下。

    這小姑娘目前是他選定的，要扶持上位海國國主，和她拉近點關係也挺有必要。

    而且，好像和這小罐頭拉近距離很容易嘛。

    “外面也有大海嗎？”

    “有。”

    “海里有人魚嗎？”

    “一般情況下應該沒有。不過，海里有蟹奴。”

    “蟹奴是什麼？”

    小蟹娘疑惑擡頭。

    好奇怪的名字。

    聽起來的感覺，很大膽，很刺激，充滿了想象的空間。

    “你們這裏沒有嗎？一種寄生於螃蟹存在的生物，鑽進螃蟹的身體以後會像菌絲一樣生長在螃蟹身體裏的每一處，直到控制全身。被寄生的螃蟹，甚至還會將蟹奴的巢袋視作自己的掛的卵養育……”

    神谷川用一種近乎講鬼故事的語氣這樣講道。

    這種事情對於身爲螃蟹的小蟹娘來說，確實就是鬼故事。

    “停停停！”蟹姬頭上的蟹殼劇烈搖晃，眼睛瞪得老大，講話都有點結巴起來，“外面的世界，爲什麼會有這麼邪惡的東西？是一種很厲害的妖怪嗎？”

    “不是妖怪哦。所以外面的世界也很危險的，我只是提醒你，像你這樣可愛的小雌蟹，真的出去了之後也要小心。”

    神谷沒有繼續惡趣味地嚇小罐頭。

    後者也稍稍鬆一口氣。

    如果不是妖怪的話，那應該還沒有那麼恐怖，只要一海螺錘下去，肯定不是自己的對手！

    但小蟹娘還是把頭晃得像撥浪鼓，斬釘截鐵：“我才不會把那種怪物當成自己的寶寶呢！我，我我，我以後會自己孵小螃蟹的！”

    “哈？你還會孵小螃蟹？”

    “現在不會，但以後不是肯定的嗎？”

    “等一下。”神谷似乎是發現了某個了不得的重點，“你們蟹族會生孩子？”

    “這值得奇怪嗎？”蟹姬一臉疑惑，“我媽媽生下我，媽媽的媽媽生下我媽媽，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是田心姬大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你還有媽媽！？”

    “你是不是在說什麼冒犯的話……我當然有媽媽的啊！”

    蟹姬身上的蟹甲顫動，咵咵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