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四章 來過（上）

    “你好，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這裏是人類位於水星的基地，我們只是一個剛剛邁出本土星球的文明，正在學習如何從恆星當中提取資源，”

    “很抱歉，我們現在沒能力送你回家，但是人類友誼的大門，永遠對你敞開。”

    席勒站在病牀的旁邊，對着羅南微笑着，可羅南卻絲毫不爲所動，他轉頭，看向觀察室外邊的幾個人類。

    其中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穿着一身印着卡通圖案的衛衣，有些好奇的從觀察窗看進來。

    另一個人穿着一身制服，拿着一面紅藍相間的盾牌，正和另一個穿着機甲的人爭論着什麼，另外幾個穿着研究員制服的人，正拿着資料，互相比對數據。

    整個病房的外面，都顯得非常正常，大家都有該做的事，互相交流非常流暢，單單看着這幅場景，會讓人以爲自己真的被陌生人救起，然後送入了醫院。

    可是羅南卻從病牀上坐了起來，他露出了一個冷笑，然後冷聲說：

    “斯克魯爾人，你們總是這樣自作聰明，卻不知道巨大的破綻，已經從你的言談舉止和場景佈置當中，顯露了出來，這個陷阱幼稚的讓我覺得可笑。”

    “你自稱爲人類，卻能在見到我的第一眼，準確的叫出我的種族名，甚至還能分辨出我的軍銜。”

    “整個宇宙當中，聽過克里帝國威名的文明有許多，但他們大多都只是管中窺豹，只有一個種族，對我們非常瞭解，因爲我們曾經進行過長達千年的戰爭，對嗎？斯克魯爾帝國的走狗？”

    羅南顯得很放鬆，絲毫不肯露出一點示弱的態度，他倚在病牀後面的牆壁上說：“這只是你犯的第一個嚴重的錯誤，而第二個破綻就是，你自稱爲人類。”

    “人類……人類……”羅南抑揚頓挫的唸叨了幾次這個種族名，然後開口說：“或許，在更爲遙遠的宇宙空間當中，聽過這個種族的人不多，可本星系羣當中的文明，誰沒聽說過人類？”

    “有太多的宇宙魔神來自地球，有太多強大的宇宙存在與地球有所瓜葛，可令人非常好奇的是，這是一個非常弱小的種族，至今未能踏出他們的母星，這已經成爲了本星系羣當中的宇宙傳說，就連懸臂最末端的土着種族都聽說過這樣的傳說。”

    “是啊，以你們斯克魯爾人的角度來看，一個文明再落後，還能落後到哪去呢？不會開採太陽，難道還不夠落後嗎？只能把基地建在水星上，難道還不夠原始嗎？”

    羅南不屑的笑了一聲，說：“可這一切，都是你們在想當然，因爲你們距離脫離蠻荒的時代已經太遠了，在你們像一條流浪狗一樣，從自己母星的星系落荒而逃之後太多的歷史碎片，被遺落在了宇宙當中，這讓你們對於歷史的發掘，只能靠臆測。”

    “你們覺得，人類這樣一個弱小的種族，大概也就只能建出這樣一個太陽比鄰星的基地，也就只能弄出一套維生系統，讓普通人類存活，也就只能使用掛在天花板上的原始燈具來照明……”

    “可你們不知道的是，人類應該是一個尚未走出母星的種族，就像曾經的克里人一樣，別說是在靠近太陽的行星上建設基地，他們甚至連把化學燃料的火箭扔上離自己母星最近的衛星，都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恆星的熱量對你們來說不足掛齒，可對人類來說卻是極爲致命的，一套能夠在極高溫環境下維持生存的維生系統，對於斯克魯爾人來說，是基礎得不能再基礎的技術，可對人類來說，卻難於登天。”

    看到席勒越來越黑的臉色，羅南乘勝追擊，他說：“……更不要說，你在細節方面的遺漏。”

    “我所使用的，是尚未損壞的克里帝國軍官翻譯系統，錄入了星際社會，尤其是本星系羣所有文明所使用的幾萬種語言，自然也包括人類的語言。”

    “可你不知道的是，人類是一個多語言的文明，雖然我們收錄了許多人類文明使用的語言，可是，多語言文明的成員，在與自己同伴交流的過程當中，往往會使用其他語言的某些音譯詞彙，尤其是一些新興詞彙，在經過了變聲和變調之後，無法被翻譯器完美的翻譯出來。”

    “可就在剛剛，我躺在這裏聽你打招呼的時候，觀察室外面的所有人的對話，都被翻譯器非常完整的翻譯了出來，沒有任何一個難以翻譯的單詞，也沒有什麼特有的語氣詞。”

    羅南攤開了雙手，說：“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你們用的人類文明詞彙庫，和我們是一樣的，所以，那些本土化詞彙，你們也不會。”

    羅南搖了搖頭說：“這就是你們，斯克魯爾人，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典型。”

    “你們想要僞裝成弱小的人類，來降低我的警惕，博取我的好感，可誰不知道，變形斯克魯爾族所擁有的特殊能力，讓他們能夠僞裝成宇宙當中任何一個種族？”

    “你覺得，我會對此沒有防備嗎？”羅南看向席勒說道：“與其讓我相信，人類這樣一個弱小的種族，不遠萬里跑去克里帝國的星區，在一顆沒有大氣層的行星上、依舊在產生危險的爆炸的飛船當中，排除萬難把我救了回來，不如讓我相信，斯克魯爾帝國已經淪落到偷偷摸摸的用自殺式襲擊偷襲別人的星港……”

    “……夠了，你這個小偷!”席勒的臉色變得更冷，他眯起眼睛，看向羅南說：“把嘴閉上，老實待在這裏。”

    “小偷、小偷、小偷……你們也就會這個詞了，從幾千年前，你們就開始重複這個單詞，好像你們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羅南的語調低沉下去了，他接着說：

    “你們所受到的教育，讓你們永遠都不會明白，你們給其他種族的所謂的恩賜，不是在幫助宇宙更爲繁榮，而是在製造更多屠殺和滅族的慘案。”

    羅南將雙手的手指交叉疊放起來，他低下頭說：“那場千年戰爭發生的原因，你們以爲是克里人偷竊了你們的科技，反咬一口。”

    “但實際上，如果你們真的有如此強大和仁慈，就不該在克里人與寇塔提人之間做選擇。”

    “你讓我們各自建造一座奇觀，來評判文明發展的潛力，我們建造了一座偉大的藍城，而他們建造了一座寇塔提花園。”

    “這兩座建築到底誰更優秀，已不可考，但你們選擇寇塔提人作爲贏家，不是因爲他們的花園真的更美麗，而是因爲，他們願意奉承你們，願意放下武器，成爲手無寸鐵的花匠。”

    “你們選擇的，並不是更有潛力的文明種子，而是對於你們更有幫助的走狗。”

    “你們以爲，你們幫助寇塔提人，是在爲宇宙提供更多新生的力量，讓宇宙更繁榮，但你們沒有想過，寇塔提人擁有比我們更爲先進的武器之後，他們會做什麼。”

    “他們會像你們一樣，高呼理想嗎？”羅南搖了搖頭說：“不，他們只會拿着你們給的資源和科技，對我們舉起屠刀，你們給的越多，就會有更多的克里人遭受屠戮。”

    “克里人不是待宰的羔羊，在這種可以預見的悲慘未來面前，我們必須窮盡所能的反抗，反抗即將到來的毀滅命運。”

    “我們拿走你們的飛船和科技，不是偷竊和掠奪，這是你們應該付出的代價，爲你們永遠高高在上的姿態，和終究會毀滅你們的傲慢，而必須付出的代價。”

    席勒看向羅南，觀察窗外面的幾人也都停下了對話和動作，他們都有些沉默地看向羅南，羅南沒有將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只是說：

    “如果你們給的不夠多，那就不要給，所有文明都在黑暗當中苦苦掙扎，如果沒有救世主，那他們不會怨恨任何人，怨恨也沒有任何意義。”

    “但如果，你們降臨在他們頭頂，給他們以希望，讓他們擁有了短暫的富足生活但卻無法真正的挽救他們，只會讓他們陷於更深的絕望當中。”

    羅南眼眶下的眼睛，陷於深沉的黑暗當中，他看着席勒說：“斯克魯爾人想做宇宙的慈父，可你們大把撒出去的資源和科技，除了能養出一羣與我們一樣的惡狼之外，什麼也換不來。”

    “如果你們不是真的無私，在幫助其他文明之間仍要做出選擇，選對自己最有利的那一個，那你們只會收穫一場又一場千年戰爭，最後必因不夠無私，也不夠自私，而滅亡。”

    席勒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輕推了一下眼鏡，說：“或許，斯克魯爾帝國並不是不知道，當他幫助了寇塔提文明，就已經爲克里文明掘出了墳墓。”

    “或許，在他因現實的困境而不得不從兩個文明當中，選擇一個對自己更有助益的文明，而放棄另一個，任自己陷於戰略考量與得失判斷的時候，你們聽到的所謂的理想，也就只剩下一句口號而已。”

    “可是，在你看到，斯克魯爾帝國的主艦，沒有進行任何宣告，就撞上了克里帝國第一星港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感到高興？”

    席勒看到，當他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羅南的指尖輕微的僵硬了一下。

    “因爲這樣無恥的行爲，將爲他們仍有理想的母星時代，徹底畫上句號。”

    “從他們主動挑起戰爭，才能顯示自己的威勢開始，曾經的斯克魯爾帝國，就已經死了。”

    “那麼，羅南先生……”席勒看向羅南，用一種呢喃一樣的語氣說：“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在此之前，在你沒能確定這一點之前，在你覺得，他還有可能活着，還有可能完成理想的時候，你到底，在害怕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