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三章 孤影成雙（十三）

    宴會大廳中的燈光，如傾瀉的金色瀑布般流光溢彩，香檳杯疊放成高塔，鮮花和絲帶簇擁着，彷彿由水晶構成的高山。

    穿着筆挺的襯衫和黑色馬甲的侍者穿梭在客人之間，輕輕放下手臂，托盤上的酒杯被取走後，他們矜持的點點頭，仰着頭走開的背影像一隻驕傲的天鵝。

    “我真是沒想到，竟會在這兒遇見一位與我同樣通讀密茨凱維奇，有所感悟的紳士學者，我去立陶宛時還曾拜訪過他的故居……”

    “哦，是的，女士，我自魏瑪行過時聽聞他與哥德的友誼，他應當非常喜歡歌德的詩，這從他的《青春頌》中便可見一斑……”

    靠近窗戶的窗臺右側，席勒正與一位滿頭白發的太太攀談着。

    很快，話題變得深入了一些，這位姿態優雅的老婦人輕輕的搖了搖頭說：“原諒我學識淺薄，對心理學實在沒什麼瞭解，我知道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子們，以鮑爾斯家的一對兄弟爲首，總是把什麼腦波、讀心術、心靈感應之類的詞兒掛在嘴上。”

    “若真要我爲他們這些神神叨叨的新興詞彙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我覺得‘心理學’應該再準確不過，人們應該依賴成系統的知識，而不是指望着天上掉下來什麼超能力，您說呢？先生。”

    “哦，夫人，您可真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作爲心理醫生，我總是要不厭其煩的給各種病人解釋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讀心術，我會不會看出他們的祕密，或他們晚上吃了些什麼……”

    看着席勒滿臉的無奈，老婦人低沉的笑了起來，然後看着他說：“說實話，我對聯邦調查局沒什麼好印象，但我也得承認，能夠在那裏供職，甚至是教導實習特工，一定學識淵博，同時備受國防安全部的信任。”

    “您過獎了，夫人，我不過是……哦，你好，請問有事嗎？”席勒轉身看向走到他身邊的一名侍者，這位侍者的手上拿着托盤，托盤上有一個細細的香檳杯，裏面裝着清澈的酒液。

    “韋恩先生邀您共飲一杯，感謝您賞光參加今天的宴會。”侍者頗有分寸的微微收起下巴，低頭笑了笑，老夫人輕輕擺了擺戴着真絲手套的手，並說：“快去吧，席勒先生，韋恩先生一定對您非常好奇，哥譚新一輪的投資項目當中有不少難對付的刺兒頭，他正需要一位心理學家的幫助呢。”

    席勒輕輕拿起了侍者手中托盤上的酒杯，對着老夫人眨了眨眼，點了點頭，意思是領了她的情，畢竟她剛剛透露出來的信息很重要，至少對於一個真的第一次來到哥譚的人來說很重要。

    簡而言之就是，布魯斯·韋恩需要你，在談判之前和之後才知道這個信息，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席勒端着酒杯，從靠窗的一側走到了更靠近舞會大廳樓梯的那一邊，布魯斯·韋恩正被許多人簇擁着，全都是哥譚各個知名家族的子弟。

    “埃利奧特、凱恩、鮑爾斯……”劇院當中的布魯斯輕輕地念出了這羣人的名字，然後將目光放到了那個摘下面具的英俊男人身上。

    很顯然，屏幕中的布魯斯·韋恩並不蒼老，雖然年齡比劇院中的布魯斯要大，但只能說是稍顯成熟，像是在向中年邁進的青年。

    他的氣質卻與布魯斯截然不同，當然他也僞裝成一個花花公子，但並不浮誇和浪蕩，而是顯出一種遊刃有餘的成熟風範。

    這種風範正體現在他有條不紊的與周圍四五個名流對話，但絲毫不顯得忙亂，對於不同人的言談舉止的應對的也非常妥當。

    不論是驕傲的仰起頭，矜持的頷首，還是恰到好處的微笑，舉手投足之間，透露着令人心醉的魅力。

    “看起來，這個宇宙裏的你是個交際花。”戴安娜一邊低聲笑着一邊說：“做的比我要好多了。”

    布魯斯剛轉頭看她，這位壽命遠比普通人類長的公主輕輕的撇了一下嘴角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更習慣於當一個戰士，覺得只要奮勇衝鋒，就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

    “在戰爭年代當中，我收穫了無數英勇無畏的誇讚，可也曾有人對我說，當這個殘酷的年代過去，我也要走入人羣之中，爲我的故鄉和同伴，在人類社會中找到一條出路。”

    “我學習了很長時間人類的禮儀，可有時候還是會鬧出笑話，像個冒失的蠢姑娘。”

    戴安娜說着便笑了起來，似乎是想到自己曾經鬧過的笑話，但很快她轉頭去看布魯斯，並說：“要練就交際花般的本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看看另一個你吧，他做的可不賴。”

    克拉克饒有興致的用手掌撐着自己的下巴，盯着屏幕中的那個布魯斯，然後又轉頭看向自己的同伴，眼神明亮的好像是天上的星星。

    “布魯斯，你……”

    “不，我不會這一套。”

    “你當然……”

    “我當然不會，那不是我。”

    “你太英俊了。”克拉克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的說道：“或許我只是個見識短淺的小鎮青年，但在我有記憶的這段時間裏，我從來沒見過長相如此英俊、氣質如此優雅的人，要我怎麼形容呢？不愧是布魯斯·韋恩？”

    “當然，現在的他只是一瓶剛啓封的酒，但遲早有一天會變成華貴的香檳塔，就如另一個宇宙的他那樣。”康斯坦丁也轉過頭來，放蕩的挑了挑眉說道。

    而旁邊的巴里只是默默的把自己的座位挪的遠了一點。

    他太瞭解蝙蝠俠了，因此知道，總有一天，蝙蝠俠會讓這些人爲調戲他而付出代價，他可不想成爲被清算的一員，儘管在主宇宙的時候，他就覺得蝙蝠俠很帥，是非常帥。

    “抱歉，各位，請容我花上兩分鍾時間向各位介紹，這位是席勒·羅德里格斯教授，目前任職於聯邦調查局實習特工培訓學院，是着名的講師和心理學家。”

    屏幕中布魯斯對着席勒輕輕揚了一下酒杯，而他身邊的人在看到席勒的時候，第一反應各有不同，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韋恩想和這位教授單獨談談。

    因爲在此之前，這位大富豪一直端着酒杯，但卻沒有和任何人碰杯，也沒有喝酒，而席勒剛來，他便舉杯，社交信號釋放的剛好不過。

    衆人在禮貌的道別之後都散開了，席勒伸出手，但卻沒有像社交禮儀當中要求的那樣正面碰杯，而是略顯無禮的用細長的香檳杯的側面，敲了一下布魯斯手中高腳杯的根部。

    布魯斯目光如電，掃過杯子接觸的部分，又擡眼看向席勒，之前與其他人說話時那種表面浮着笑意的目光散去了。

    席勒在釋放一個信號，他瞭解他。

    “我從不與人進行正面碰杯，如果碰過，我就絕不會再把杯子靠近我的嘴。”劇院中的布魯斯輕聲解釋道：“這是爲了安全，因爲曾有人將毒藥下在自己的酒裏，再通過碰杯，散播到別人的杯裏。”

    看到其他人那種看精神病的目光，布魯斯輕輕搖了搖頭說：“即便沒有毒藥，飛沫傳播也夠可怕的……我有輕度潔癖，但我認爲這是必要的。”

    “你不說我還不覺得……”巴里像渾身長蝨子了一樣，輪流聳了一下左右肩膀說：“這下我也覺得有點噁心了，畢竟要是酒裏面有別人的口水什麼的……”

    “快別說了！”哈莉做了一個厭惡的表情說。

    屏幕中的布魯斯收回了杯子，又露出了一個微笑，看向席勒說：“馬奇昨晚特地給我打了個電話，向我讚頌了您的事蹟，請允許我向您表達敬意，您爲聯邦安全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過獎了。”席勒仰了一下杯子，擡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布魯斯的眼中掠過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驚訝。

    “我敢打賭，他現在腦子裏最少80個方案。”克拉克看着屏幕說：“其中有79個是針對不害怕毒藥的超能力者的，對吧，布魯斯？”

    和別人互相相處了一段時間，克拉克也算是知道了自己的這位好友的做事風格，典型的沒有計劃和預謀就不能活。

    “少了。”巴里就斬釘截鐵的說。

    “那你說多少？”

    “80個針對不害怕毒藥的普通人類，80個針對人類超能力者，80個針對外星人，80個針對邪神，80個針對半神，80個針對極速者，80個針對魔法生物，800個針對以上所有聯合起來進攻哥譚的狀況，然後再來8000個備用計劃。”

    克拉克剛要嘲諷巴里的誇張，結果就看見了布魯斯臉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布魯斯說：“你不是認真的吧？……不是吧？”

    “他確實要比我成熟一些。”布魯斯摸着下巴說：“聯合起來進攻這事兒，倒是的確值得提防。”

    “拜託！你們這羣精神病！”克拉克無可奈何。

    “馬奇先生是我來到這裏之後接診的第一個病人，哦，別誤會，這並沒有違反保密原則，他個人並不避諱看心理醫生，也允許我將這事說出去。”

    “是的，這也不是幾十年前了。”布魯斯笑了笑說：“人們都開始關注自己的心理健康，在面對沮喪或疲憊之時，學着不過多的責難自己，而是尋求專業幫助，我認爲這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敬您對心理學的理解。”席勒再次舉起了杯，隔空敬了布魯斯了一下，喝了一口酒。

    而布魯斯發現，對面的人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沒喝酒的表現，這並不正常，絕大多數人在敬酒沒有得到迴應的時候，都會詫異一下，儘管他們不敢對布魯斯·韋恩說什麼，可那一瞬間的疑惑、惱怒乃至於失望是無法隱藏的。

    可席勒就好像是知道布魯斯不會喝酒一樣，他根本沒抱希望，自然也就沒有失望。

    短短的幾句話之間，蝙蝠俠就得到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結論——面前的這位教授非常瞭解他，這指的不是思想或行爲邏輯，而是某些生活習慣上的小細節。

    這甚至比小丑的那種瞭解方式，更讓蝙蝠俠感到毛骨悚然。

    席勒好像早就認識他了，甚至能越過蝙蝠俠面具的藩籬，窺探到他的私人生活，這是連羅賓，他最親密的那羣鳥兒們，都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