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九章 高塔爭奪戰（三十三）

    「你擁有的資本，讓你與你憐憫的那些民衆，有了階級上的差距，爲你帶來了比他們更大的權力，你想利用這些權力負起責任，替他們創造幸福生活。」

    「但其實，人民的幸福生活，既不是資本家創造的，也並不需要資本家來創造。」

    「資本家什麼也不創造，他們只是在人民創造幸福生活的過程中層層剝削、不斷吸血。」

    「你認爲，你有如此大的權力，卻並沒有濫用，而是竭盡所能的造福民衆，但實際上，你所獲得的權力，恰恰建立在你對人民的剝削之上。」

    「這就是爲什麼，這個世界上沒有善心的資本家，他們所用來散發善心的財富，都是從無產階級的血管當中抽出來的，也包括你，蝙蝠俠。」

    「你所擁有的龐大的財富、高科技的裝備、所有你用來拯救人民的投入，其實正來自於人民。」

    席勒走到了蝙蝠俠的對面，當灰色和藍色的眼睛四目相對的時候，像海浪撞上水壩的高牆。

    席勒看着蝙蝠俠說：「當初我對你說，你要投入全部的財富，用來拯救全人類，幫他們達成終極幸福。」

    「你做出了這個艱難的決定，因此覺得自己非常偉大，極具奉獻精神。」

    「但其實，你並不偉大，這也不是奉獻，你所付出的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人民應得的。」

    「就像現在，你帶領惡魔們奪下了礦山，推翻了腐心將軍的統治，你成爲了新的礦山主人，因此，有了更大的權力，但這本不應該只屬於你，而應該屬於每一個在這個過程當中付出勞動、流過鮮血的惡魔。」

    席勒偏了一下頭，盯着蝙蝠俠的眼睛說：「你的眼神在告訴我，你並不服氣。」

    「你在想，如果沒有你，他們永遠也不會覺醒，你在想，你也在戰場上流血拼殺，甚至取得了比他們更多的戰果。」

    「的確，你充當了一個引路人，自然該有你的回報，可這種回報真的多到，要佔有其他所有人的勞動成果嗎？」

    席勒稍微湊近了一點，他看着蝙蝠俠的藍色眼睛說：

    「我想，對於我的這種結論，你的腦海中，現在應該充斥着各種負面的情緒。」

    「那麼，回答我，蝙蝠俠，這種負面情緒，到底來自於你對資本的貪婪，還是對人民的傲慢？」

    「放開我！」蝙蝠俠低吼道，他非常罕見的揚起了嘴脣，露出了牙齒，就像一隻自衛的野獸，他又重複了一遍：「放開我！小丑！否則你就死定了！」

    席勒後退了兩步，露出了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他說：「你看到了嗎？感受到了嗎？」

    蝙蝠俠額頭青筋暴起，手臂肌肉膨脹，鐵鏈的環扣都被他扯鬆了，可下一秒，他忽然愣在了那裏。

    他不停的喘息着，就好像耗費了很大的體力，然後他終於冷靜了下來，有些恍惚的說：「……爲什麼？」

    「你想問什麼？」席勒又非常耐心的問道。

    蝙蝠俠卻不說話了，他沉默的掛在石柱上，就像肉鋪角落裏放了最久，卻最不認命的一條臘肉。

    「我想，你已經找到答案了。」席勒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來，就像一位真正的老師那樣，他說：「你應該已經明白了，我們爲什麼不願意和你談論這個話題。」

    「並不是因爲你現在的身份是個資本家，而是因爲，從始至終，你都不願意成爲無產階級。」

    「你在對這個身份感到恐懼。」席勒評價道，他說：「或許，不是因爲你對資本的貪婪，也不是因爲你對人民的傲慢，而依舊是因爲，曾經的心理創傷，讓你對「無力改變」這件事感到恐懼。」

    「你不希望面對你的父母死亡，你卻無能爲力，

    這樣的悲劇再次上演，不希望在面對這種事的時候，再一次感到無力。」

    「你覺得，無產階級是無力的，沒有知識、沒有財富、沒有武器，什麼都沒有，越是瞭解現實的殘酷，你就越覺得，他們無法反抗……你在畏懼這種處境。」

    蝙蝠俠低下頭，他一直沉默着，而席勒卻開口說：「無力感往往來自於內驅力低下或減弱，而內驅力的增長，需要安全感。」

    席勒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很不願意說這話，這聽起來實在是太像個上世紀的老古板了，但是，這句話真的很適合你的情況。」

    「金錢、科技、裝備，都不能帶給你真正的安全感，資本不能是你唯一的指望，資本不能是任何人唯一的指望。」

    「你需要關心、理解和信任，得有人愛你，你也得去愛人。」

    蝙蝠俠閉上了眼睛，他一直沉默着，席勒也並不打算逼他說話，他對站在洞口的惡魔偏了一下頭，惡魔走上前解開了鐵鏈，席勒聳了一下肩說：

    「我習慣對我的病人採取一點固定措施，以防止他們逃跑，他們經常會逃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的膽子總是那麼小，我明明是按照正規的流程進行治療的，感覺還不錯，對吧？」

    落地的蝙蝠俠半跪在地上，使勁咳嗽了兩聲，顯得非常虛弱，席勒的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裏，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有些不解的說：「你看，你們總是這樣，不到一個小時的治療流程，都堅持不下去。」

    「別在那裏癱着了，你就好像在說，我是一個不專業的暴力醫生，但這可是我對你進行的第一次極爲正規的心理治療。」

    「我用上了幾乎所有我學過的技巧，迄今爲止，還沒有人有這樣的待遇，如果你表現的像是受了虐待，我回去就把你的病歷燒掉，以防止，日後你在你的自傳裏提起我，而我還得在我的自傳裏迴應你。」

    席勒的語氣非常輕鬆，蝙蝠俠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語氣了，他記得，上一次席勒這麼放鬆，還是在他大一的時候，他與席勒一起聚會，那時還有哈維、戈登和維克多。

    他們一起聚集在一張桌子旁，談笑風生，那時，席勒也很擅長這樣略帶諷刺意味的冷幽默，表現的更像是個英國人。

    這些場景不斷在蝙蝠俠的腦子裏徘徊，讓他更爲恍惚，看到他這幅神情席勒，搖了搖頭，然後轉身往前走，他說：「別指望我會扶你，我的融合過程還沒有完成，如果你不想聽見那個瘋子半夜在你腦子裏笑的話，最好還是站起來自己走。」

    蝙蝠俠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他回頭看了一眼礦洞中的景象，騷亂已經被平息了。

    兩隻紅惡魔沒有得逞，莫倫不是個很精明的對手，默克爾雖然年輕，可也比他老練的多，在他掏出匕首的一瞬間，就被默克爾制服了。

    默克爾帶着戰戰兢兢的六角往回走，撫摸着它他觸手安慰他，同時，聽他講莫倫和他的同伴謀劃的暗殺蝙蝠俠的計劃。

    默克爾對這個計劃只是付之一笑，並沒放在心上，這羣整日被困在礦洞當中的礦工奴隸，其實很難制定出什麼像樣的策略。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智慧的決策，是來自於整日的空想，封閉的環境註定了他們的一些小把戲顯得拙劣又蹩腳，別說是身經百戰的阿爾弗雷德，就連默克爾，也能輕易拆穿。

    發現六角沒事，蝙蝠俠一路跟在席勒的後面，離開了礦山，他們又沿着半山腰的路走了上去，回到了腐心將軍的城堡門口，站在大門外，席勒轉身看着蝙蝠俠說：「你跟着***什麼？」

    「心理治療已經結束了，雖然我不是按時計費，但你最好也別指望還有什麼贈品。」席勒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微笑，禮貌客氣的像是拒絕無禮

    客人的收銀員。

    就在席勒轉身，想要走近城堡大門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傳來了蝙蝠俠的聲音：「我想進去待一會。」

    「別跟我裝傻，我知道你其實沒受傷，現在還有很多的事等着你去做……」席勒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說：

    「哦，我差點忘了，腐心將軍給我提供了不少的幫助，所以，我也理應接過他的職責，按照原本的劇本，當你衝進魔王的城堡並殺了他之後，你會在他的辦公室裏，找到一封信。」

    說完，席勒從旁邊的惡魔手上接過了一張紙，然後說：」這是惡魔領主彼列的夫人，也就是這個國家的皇后，給腐心將軍寫的親筆信。」

    「這位腐心將軍，似乎是皇后的表弟，或者他們有一些其他的血脈關係，這位叫做達斯夫人的皇后，在信中稱，最新上任的國師，取代了她在彼列陛下心中的地位，彼列陛下開始不信任她了。」

    「當然了，此處還有所提及……」席勒指着信上說：「這位國師的名字叫做席勒，當然，那不是我，而是你之前見到的從高塔當中跑出去的許多個席勒之一。」

    「據達斯夫人的情報，這些席勒分別去了不同的惡魔領主那裏，並輔佐他們，正是他們挑起了地獄當中的戰爭，而目的似乎是爲了爭奪戰場正中央的那座高塔。」

    說到這裏，席勒合上了信，他說：「後面的內容我就不讀了，但這位皇后確實也指望不上他的表弟了，因爲我在腐心將軍的皮下發現了太多的脂肪層，這位將軍已經安逸的太久了，恐怕沒辦法爲他焦急的表姐，提供任何軍事上的幫助。」

    「當然了，他不行，你可以。」席勒上前一步，把信塞到了蝙蝠俠的懷裏，然後說：「接下來，你必須要爲你剛剛接受到的全世界最專業的心理諮詢，付出一定的報酬。」

    」在我有難的時候，那羣冷漠無情的傢伙，沒有任何一個願意站出來替我分擔，而他們必須爲此付出代價。」

    「我想，大洋彼岸那個龐然巨物的崛起歷史，已經告訴了你，短時間內激發出最大的戰爭潛力的辦法……」

    「去吧，蝙蝠俠。」

    席勒說完之後，就和蝙蝠俠大眼瞪小眼，蝙蝠俠站在原地不走，於是席勒看着他說：「任務已經唸完了，你可以走了。」

    可蝙蝠俠依舊沉默地站在原地，席勒察覺到蝙蝠俠可能是想說些什麼，於是，他也站在原地沒有動，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十幾分鍾。

    現在蝙蝠俠確定，他當初在記憶空間當中看到的席勒小時候的記憶，應該是真的，席勒真的可以站在原地盯着一個人十幾分鍾，從小到大，完全一致。

    他清了一下嗓子，張了一下嘴，但又閉上了，低下頭，又擡起頭，就像一個在表演默劇的人偶。

    「你想說什麼？」席勒開口問道，他本能的說：「沒有更多線索了，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想辦法把他們都打趴下，讓我榮歸故里，就這麼簡單。」

    「我不是要問這個。」蝙蝠俠突然開口說，他又沉默了幾十秒，然後，將目光落在了席勒肩膀上的傷口上，穿過鎖骨的金屬環仍沒有摘掉，並且因爲席勒的劇烈運動，他的肩頸已經血肉模糊了。

    席勒順着蝙蝠俠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鎖骨，但卻表現的有些茫然，而這個時候，他聽到蝙蝠俠略帶僵硬的語調響起：

    「……你的傷口還好嗎？」

    席勒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