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一腳天堂，一腳地獄

    潔白的病房裏，透過窗戶，就可以看到精心佈置的景色，最顯眼的就是高大的棕櫚樹。

    陳宇坐在窗邊，翻看着病歷。

    另一邊，瓜迪奧拉正坐在牀上，和巴喬有說有笑的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未來，聊到了退役，聊到了退役之後的生活。

    “我想那對我而言，應該不是痛苦，而是解脫。”

    巴喬微笑着，眼底流露着一種期待的目光：“我感覺真到了退役的那一天，可能我會在家裏連睡他三天，不用再考慮第二天一睜眼，還有訓練。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睡到瓦倫汀娜跳到我的身上，披散着頭髮，像個小瘋子一樣拉我起牀，嚷嚷着要去遊樂園。”

    陳宇擡頭，瓜迪奧拉不知何時沒了蹤影，就只有巴喬，像個糉子一樣的躺在牀上，他努力的扭着頭，望向自己。

    或者說，望着窗外。

    “快樂嗎，當然快樂，踢球是那麼的快樂，贏球很快樂，球迷高興很快樂，看着球迷高興我也很快樂，這恐怕是每一次早上醒來，渾身疼的那麼厲害，我還能掙扎着爬起來的最大原因了。”

    “所以我想退役了之後，我應該會回到我的家鄉，我可能會買下一棟靠近森林的房子，最好還有一個大花園，然後就像當年我的父親那樣，帶着瓦倫汀娜和馬蒂亞，也去徒步，告訴他們每一株植物，每一頭動物叫什麼。”

    “我出生的那個小鎮附近就有一片樹林，茂密的好像原始森林，我父親是個沒有官方授銜和文憑的生物學家，他小時候經常帶着我們去森林裏徒步，他可以叫出每一種植物和動物的名字，還有鳥兒，他知道每一種鳥兒的習性，何時孵蛋，對了，他還是個伐木工人。”

    “上天給了我天賦，我努力的沒有去浪費它，甚至於一度覺得那是一種責任，可在我心底深處，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個普通人，是卡爾多尼奧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人孩子，所以沒錯，我應該不會懷念足球，因爲那個時候，我的人生重新開始了。”

    巴喬突然扭頭，望向陳宇：“那你呢，你會一輩子當醫生嗎，當你年齡大了，你會做什麼，怎麼享受你的養老生活？”

    “你說痛苦嗎？”

    陳宇左右看看，揮了揮手，巴喬沒有反應，還在說個不停。

    是巴西隊的隊醫路易斯·倫科。

    牀上的巴喬撇了撇嘴：“一開始我的確很憤懣，覺得那是命運對我的不公，那樣的悲慘爲什麼會落在我的身上。但後來我信了佛，我心裏平靜了，認清了自己的道路，我明白了當事情變得糟糕的時候，人們總希望歸咎於他人，但這麼做是錯誤的。”

    “對了陳。”

    有人急促的呼喚自己。

    “陳！”

    就在這時，一種巨大的歡呼聲填充而來，塞滿了整個耳朵。

    禁區內，小羅等人圍在一起，緊張不安。

    他一臉焦急，指着場上。

    陳宇扭頭，再回頭，發現自己坐在湖邊的長椅上，身邊巴喬一身病號服，仰着頭，閉着眼，任憑傍晚的涼風吹過他的臉。

    “人生的前三十五年，我給了足球。因爲足球，我犧牲了很多，安德蕾娜一直在爲我擔心，她甚至於擔心哪一天早上我爬不起來，這對她不公平。所以你看，我還是在還債。”

    “沒能實現夢想而去狡辯毫無意義，你的命運應該永遠掌握在自己手中。”

    陳宇急忙順着他所指望去，對面看臺上，大片的巴西球迷正在憤怒的吼叫着，而同在看臺上的意大利球迷，也毫不怯弱的反擊着。

    “我一直覺得我在還債，瓦倫汀娜一直稱我是英雄，把我當成她的偶像，還有那麼多孩子，他們也把我當成偶像，努力的追逐着我的腳步，我不忍心讓他們失望，還有那些球迷，我怎麼忍心讓他們失望呢。所以沒錯，我感覺我就是在還債。”

    陳宇扭頭，一張圓臉正在自己眼前晃。

    “我嗎？”陳宇一愣，下意識的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人縫裏，陳宇看到了倒地的羅納爾多，他的旁邊，內斯塔，馬爾蒂尼正努力的向當值主裁判科裏納解釋着什麼。

    陳宇徹底回過神來。

    對了，現在在比賽，自己剛纔走神了。

    陳宇立刻起身，緊張的望向場內，一旦科裏納揮手示意，隨時準備進場。

    光頭，目光兇狠的科裏納並沒有因爲自己是意大利人，就手下留情，毫不猶豫的向內斯塔出示了一張黃牌兒，並判罰了一粒點球。

    看臺上，衆多意大利球迷，還有大量的日本球迷發出懊惱的嘆息，痛苦的雙手抱頭。

    而巴西球迷，則興奮的要跳起桑巴。

    這場世界盃決賽，在經過漫長，65分鐘沉悶的攻防戰之後，終於有人打破了僵局，羅納爾多靠着超強的個人能力，撕裂了意大利的鏈式防守，創造了一粒點球。

    相比於球迷的歡呼雀躍，陳宇更擔心羅納爾多的情況。

    這不是籃球，隨時可以下場接受檢查，離着這麼遠根本看不清楚，剛纔那一走神，陳宇也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

    好像是羅納爾多被內斯塔剷倒在地。

    估計羅納爾多要單刀了。

    而單刀的羅納爾多，還不如直接送他去點球。

    終於，在地上又躺了一會兒，羅納爾多才掙扎着爬起。

    鏡頭鎖定了他，對面的大屏幕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右腳球襪上有半個鞋印。

    反覆回放的畫面顯示，瘋狂回防的內斯塔的確是亮了鞋釘，擦到了羅納爾多小腿迎面骨的位置。

    陳宇鬆了口氣，這個位置應該問題不大。

    果然，羅納爾多原地跺了跺腳，揮手表示自己沒事。

    壓力給到了布馮。

    但同樣有壓力的還有羅納爾多。

    整個橫濱世界盃體育場都安靜了下來，六萬九千名觀衆，還有場外無數球迷都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斯科拉裏緊張的攥着拳頭，身邊卡卡已經開始在胸前畫十字，默默祈禱。

    陳宇的目光則是鎖定了身穿藍色10號球衣的巴喬。

    讓人感動的一幕是，在賽前，托蒂主動讓出了10號球衣，給巴喬穿上。

    如今他叉腰站在禁區外，身上的球衣髒兮兮的，爲了攔住他，巴西隊的後防線同樣沒少出力。

    那背影，讓人覺得恍然。

    陳宇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呼吸，突然間，陳宇有些理解，爲什麼只是罰丟了一個點球，巴喬要用一生去還債。

    4年一屆的世界盃，唯一的冠軍，當伱站在點球位的時候，你會想什麼？

    輕輕鬆鬆？

    絕無可能，一個人的心理素質再好，也無法在這一刻控制自己的念頭。

    罰進了，你是英雄，是拯救了國家隊的救世主，哪怕過去十年，也依舊會有球迷對這粒點球津津樂道。

    可要是罰丟了，最後再丟了冠軍，那你就是罪人，過去二十年，也依舊會有球迷把你的失敗翻出來，再一次怒罵。

    一腳天堂，一腳地獄，也就如此了。

    陳宇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手術檯做手術，很簡單的一個關節腔引流術。

    哪怕半麻的病人還笑嘻嘻的安慰自己不要緊張，可真當手術刀劃開血肉的那一刻，陳宇大腦還是一片空白，做完手術之後，愣是想不起來手術過程。

    那種可能會導致病人出現意外，並且死亡的壓力，真的能夠吞噬一切。

    所以這一刻，陳宇不知道羅納爾多在想些什麼，但可以想到他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可越是這樣的頂級比賽，高端壓力局，才能考驗超級球星的成色。

    羅納爾多啓動了，無數次踢球訓練，讓他如本能般的踢出了這一腳。

    布馮一躍而起，他判斷對了方向，可這一球角度更刁，球速更快，足球在他雙手前方，鑽進了球門死角。

    進了！

    整個球場彷彿一下子爆炸了。

    羅納爾多瞬間衝了出去，張開雙臂，宛若英雄一般狂奔，身後，愣是沒有一個巴西隊球員能追上他。

    他跑到角球點，一把拔掉角旗杆，興奮的衝看臺揮舞着。

    替補席的陳宇，幾乎是下一刻就被人淹沒，耳旁全是尖叫聲，還有胡亂伸的胳膊。

    又是卡卡，抱着自己興奮的好像自己答應了他的求婚一樣。

    沒人注意到的地方，巴喬已經默默跑向中場，等待開球。

    看臺上，藍色的區域，在經歷了死亡般的沉寂之後，不知是誰帶頭，響起了高歌。

    是意大利國歌。

    嘉賓席上，臨時趕過來的貝魯斯科尼也起身，振臂附和。

    整個球場，馬梅利之歌在迴盪，彷彿在召喚他們的英雄。

    但下一刻，巴西隊球迷不甘示弱的迴應了，他們的歌聲更大，更嘹亮。

    “你淡定點兒啊。”陳宇忍不住對身邊卡卡道，這小夥兒也跟打了雞血一樣，和着歌聲開始唱。

    卡卡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抓起陳宇的胳膊開始揮動。

    他又舉起左手，指着面前的球場，在全場交相輝映，震耳欲聾的歌聲之中，用一種堅定的聲音道：“陳醫生，四年以後，我也要站在這片球場上，爲我們國家而戰，幫助我們球隊奪冠！”

    陳宇扭頭看着他，這一刻，他那還略顯稚嫩的臉上彷彿籠罩了一層光輝。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卡卡那一絲豪情，彷彿陡然被掐滅了一般，脖子一縮，羞澀的急忙搖頭。

    陳宇嘴角上揚：這小子，心氣兒還不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