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變異

    不對勁。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躲在橋洞下的李晟，雙目通紅，大口喘着粗氣。

    他的頭上抹了藥粉，並用針線大致縫合傷口，算是止住血流。然而他手上的螞蟻針毛，卻遲遲不肯消退。

    不止如此，他能感覺到，蟲之主的侵蝕在進一步增強。肌腱、骨骼、血管、皮膚都在向着昆蟲變化。

    撕拉——

    右側大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持續膨脹，將牛仔褲直接撐裂。

    李晟用手撐地扶着自己不摔倒，但右手的螳臂骨刃也在持續生長，其末端帶出了大量的血管、神經，彷彿某種新的肢體。

    同時，右眼視線變得模糊雜亂，李晟用顫抖左手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清晰看見右眼眼眶裏的瞳孔疾速顫抖，像是要分裂。

    無論草地鋪道蟻還是大刀螳螂，其眼睛都是複眼...

    停下！

    李晟舉起拳頭猛地敲向胸膛。

    心臟驟然一停，渾身血流爲之一滯，右側身體的變異趨勢驟然放緩。

    他用盡全部意志力，抵抗着意識的不斷渙散，不知過了多久，變異勢頭終於蟄伏下去。

    螳臂骨刃和手臂針毛緩緩縮回，大腿肌肉恢復原狀，瞳孔也不再顫動。

    “呼...”

    渾身冷汗的李晟長舒了一口氣，躺倒在橋下，恢復力氣。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他才站起來，推着車回到地面，騎車返回家中，洗漱回到臥室，給沐鈺露打去微信電話。

    表面上他在問候對方，實則在旁敲側擊醫院狀況。果然從電話的背景音裏，聽到了警笛聲。

    想來是警方或者特事局，發現了花壇邊上的巨人屍體，封鎖現場清理痕跡。

    掛斷微信電話後，李晟思考再三，找出了手頭上的所有財產——體內有血珀的螳螂跟蟲蛹，四顆蟲之主神孽碎片，將其與剛繳獲的黑色油脂放在幾個真空塑料袋裏。

    然後又換了身嶄新衣服，翻牆離開了臥室，回到地面。

    眼下自己的狀況完全不正常，彷彿進入了某個新的階段。他也不敢確定，下次身體突發變異，還能不能扛得住。

    殷市目前還存有大約五千座公用電話亭，他找到其中一座，撥通了那個遞給自己【世界核平屋】名片的長孫瑤的電話。

    “喂？”

    “喂，”李晟頓了頓，斟酌詞彙道，“程華小區，六幢803，我就是那個人。”

    這串地址，正是上次蟲之主感染體殺死那對夫妻的地址，也是李晟見到長孫瑤的地方。

    “哦，是你啊。”長孫瑤語氣饒有興致，“我還以爲你不會打通這個電話。”

    “能見一面麼？我想委託點事情。”

    “可以，你挑地址。”

    “蓮花北路，星巴克。”

    李晟掛斷電話，向着目標地址進發。他沒有急着走進咖啡店，而是躲在街角默默觀察。

    等到十分鐘後，長孫瑤來到店裏，在靠窗位置坐下，點了杯咖啡，李晟才走進行星巴克，坐到她對面。

    長孫瑤今天穿了件白色兜帽衫，外面套着黑色大衣，下搭牛仔褲，一幅都市白領的樣子。

    “你還真是謹慎。”

    她打量了眼李晟，看出了他手指指尖都塗抹過502膠水，並且他所用的面容也是之前被蟲之主感染實驗體殺死的中年男人，只是戴了墨鏡。

    更關鍵的是，這家星巴克對面不遠處，就有一座警局。

    長孫瑤拿出手機掃碼訂了兩杯咖啡，輕笑道：“怕我對你不利，所以挑在警局門口見面？”

    “抱歉。”

    李晟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解釋什麼，直接從口袋裏拿出一顆包裝好的血珀，輕輕放在桌上，“這東西，價值幾何？”

    “...蟲之主的神孽碎片。”

    長孫瑤眯起眼睛，後仰身子，擺手道：“收回去吧。這東西暴露在空氣中就有風險。”

    她頓了下，認真道：“任何買賣神孽碎片的行爲，在特事局的地界上，都算重罪。如果交給他們，大概率是五十萬現金獎勵，加一面錦旗。而如果交給其他公會、組織，價格就好商量。”

    “我手上還有其他的神孽碎片。”

    李晟收起血珀，沙啞道：“想以此作爲報酬，解決我遭遇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被蟲之主感染了。”李晟坦然道：“已經經過了大概四輪的【基因飢渴】週期。”

    “咳——”

    正在輕抿咖啡的長孫瑤差點嗆到，她瞪大眼睛打量着李晟，在確定對方沒有開玩笑後，眉頭緊鎖，“介意我用靈識查探麼？”

    靈識查探是玩家最常用的偵測技能類型。

    當然對於相互之間不熟悉的玩家，貿然使用這項能力如同挑釁，一言不合容易打起來。

    李晟搖了搖頭，任由長孫瑤張開手掌，虛懸在他手背上方。

    一股被窺視的感覺，從手背開始蔓延，直至涌上心頭。李晟忍着縮回手掌的衝動，繃緊表情。

    片刻，長孫瑤收回手掌，皺眉嚴肅道，“你不是選召者。”

    李晟點點頭。他從沒說過自己是，因此應該不算撒謊。

    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長孫瑤繼續問道：“什麼時候感染的？”

    “半個月前。”他見對方突然沉默不語，遂問道：“有什麼問題麼？”

    “...你應該知道，外界對蟲之主感染的看法吧？”

    “知道，無藥可醫。”李晟回想着那天特事局人員開槍擊斃感染者的畫面，沙啞道：“按照遊戲論壇上的說法，殺場裏蘊含着無限的可能。特事局解決不了的事情，其他勢力未必沒有辦法。”

    “你猜的不錯。問題在於，代價是什麼。”

    長孫瑤面無表情道：“對於【人】這個概念而言，蟲之主感染，就像是把瓷器砸在地上，用稀碎殘渣，混合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粘合並燒製成強度更高的容器。

    在此過程中，被感染者是會獲得更強的力量，但【基因飢渴】會越來越強烈，越來越頻繁，直至感染者的基因組徹底崩壞，成爲沒有人類理智的怪物。

    大多數普通人會在蟲之主一階段感染時期，就變異成怪物。

    少數人能扛到第三輪、第四輪基因飢渴，才喪失理智變成怪物。

    最罕見的案例裏，扛到了第六輪才支撐不住。”

    她頓了一下，平靜道：“最頂端的玩家組織，手頭上是有能完美解決神孽感染的方法，但代價太高，他們不會給非核心圈層的人使用。”

    李晟低聲道：“...我手上還有多的神孽碎片。”

    “沒用的，兩者價值不在一個量級上。”

    長孫瑤果斷道：“修復永遠比破壞更困難。想象一下，用現代工藝燒製一窯瓷器很簡單，但是想要將某個碎成渣的瓷器在原子層面完美復原，且與原本強度相當，其難度提升了不止一個數量級。

    除非你家裏有大人物，

    否則你現在去特事局自首、尋求幫助，他們極大概率會給你進行【安樂項目】。”

    “安樂項目？”

    “也就是臨終關懷。”長孫瑤平靜道：“在100萬的資金額度範疇內，讓你該吃吃，該喝喝，度過快樂的一兩個星期。時間一到，他們就對你執行安樂死，將你的屍體回收利用。

    這是特事局對待自首的、無法救治的高危目標的標準流程。”

    李晟沉默良久，方纔說道，“我可以爲他們打工。”

    “現在已經是殺場遊戲開啓的第四個年頭，特事局不缺打手，或者說不缺頂尖戰力以外的打手。”

    長孫瑤問道：“就算他們招募你，你也會在生命末期，不由自主地轉變成怪物。本能地製造破壞，傳播感染。相當於一顆極度危險的定時炸彈。”

    “...”

    李晟陷入長久的沉默，他緩緩擡起頭，認真問道：“我還能以人類身份，存活多久？”

    “最樂觀的情況，左右不過一個月吧。”

    長孫瑤放下咖啡，說道：“當然，上面這些都是我的一面之詞。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免費帶你去普羅米修斯實驗室公司之類的地方轉轉。問問他們有什麼意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