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日

    景匯酒店位於楊景區，毗鄰國家森林公園。風景秀麗，環境優美，還曾是法國大使館所在地。

    脖頸掛着Meeseeks公司臨時員工證件的李晟將最後一張椅子輕輕放在草坪上，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走到花園角落的石凳處，坐在崔易旁邊。

    其實崔易比李晟大不了幾歲，只是他高中就因父母離異被迫輟學，這些年一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眼神裏有着不屬於同齡人的滄桑。

    “花卉是從荷蘭、德國、哥倫比亞、雲南空運過來。餐具是比利時王室同款的。”

    崔易看着眼前已經搭建成型的生日宴會現場，感慨道：“四層蛋糕爲了防止出問題，特意做了五個，用三輛冷鏈卡車從城市另一頭運過來...”

    幾名MS員工拿着遊標卡尺，一絲不苟地測量着潔白餐布上每一件餐盤、餐具、花瓶、酒杯之間的距離，不允許出現任何偏差。

    花重金請來的、給著名歌星拍攝過爆款MV的攝影團隊，則在角落調試着攝影器材，準備拍攝錄製。

    “整場宴會辦下來，肯定很貴吧，”李晟嘖嘖稱奇道：“估計得百八十萬？”

    “百八十萬？那只是器具的錢。”

    崔易撇了撇嘴，“還有場地的租金，工作人員的薪資，樂隊的薪資，攝影團隊的薪資，另外到時候還有好幾個明星歌手要來唱歌。”

    李晟看了眼藍白色氣球中間簇擁着兩排金色字體【邱幼蓉】【十七歲】，咂咂嘴巴，“可真捨得花錢。”

    “富人的腦迴路就這樣。”

    崔易搖頭道：“對於他們來說，物有所值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回憶。青春年少只有一次，如果花點錢就能買到一段珍貴記憶，又有何不可。”

    “...時間差不多了，可以開始鋪設紅毯。燈光組準備，把光線打好。另外再跟酒店確認一遍，附近草地噴灑過驅蛇噴霧，我可不想看到有賓客被蛇蟲嚇到。”

    說話之際，一名精明幹練的短髮女子走進花園，她手裏拿着好幾部手機，腰間彆着一串對講機，身後跟着兩名助理。

    見到她出現，崔易連忙停止摸魚，跑到氣球裝飾那邊假裝自己很忙，小聲對李晟介紹。

    短髮女子名叫譚柳，是崔易的上級主管，會八門外語，能力出衆，管理的項目極少出錯。

    “qu'est-ce qu'il y a？”

    譚柳拿起手機用法語對話，在聽到電話那頭說了什麼後，她臉色驟變，立刻掛斷電話，讓在場所有員工幫忙撤去桌子上的夏特丹（ Châteldon）瓶裝礦泉水。

    “發生什麼了？”

    李晟跟着摸魚，好奇問道。

    “不曉得，我看看公司羣。”

    崔易拿出手機掃了眼，一拍腦門，“得，就在剛剛法國那邊曝出消息，雀巢、Vittel、Contrex這些高端礦泉水品牌工藝造假，用有污染風險水源加自來水消毒工藝灌的水。”

    “呃...就這？”李晟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大驚小怪。

    “待會兒生日宴會全程都要用攝像機錄下來的，萬一客戶隔了幾年、十幾年再回看，看到自己當年在宴會上喝的是造假自來水，豈不是很膈應？”

    崔易撇嘴道：“我們MS公司，號稱使命必達，力爭完美。沒有一個失誤可以被原諒，沒有一個瑕疵可以被忽略。

    我尋思小晟你應該很能理解才對，畢竟當年你收錢幫人代寫作業，一個暑假就賺到了一部手機的錢。”

    “啊哈哈啊哈哈。”聽到別人提起“光輝歷史”，李晟連忙打了個哈哈，略過話題。

    轟隆。

    沉悶雷鳴聲突然從蒼穹中傳來，數秒過後，瓢潑大雨撒落人間。

    純白桌布徹底浸溼，潔白如玉的瓷盤被暴雨澆打，噼啪作響。剛剛擺放好的花卉也被狂風吹亂，花瓣紛飛。

    “嗯？！”

    頭髮被淋溼的譚柳擡頭看了眼烏雲密佈的天空，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地跺了下腳。

    明明已經三番兩次向氣象局的朋友確認今天不會下雨，結果暴雨卻突然來臨，打亂了一切部署。簡直讓人心態爆炸。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情緒，拿起對講機冷靜道，“準備一下，把所有東西搬到室內！宴會將在二樓舉行。攝像組確認下設備狀...”

    況字尚未說出口，她就聽到周圍人驚呼一片。

    譚柳下意識地轉頭望去，只見身後纏繞着鮮花的沉重木質拱門，因狂風吹刮與雨水澆打，而緩慢傾斜，向她倒來。

    這要是被砸中，頭破血流都是輕的。

    下一秒，一隻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用力拽了過來。

    砰！

    木質拱門重重摔在草地上，砸出一個凹坑，上面綁着的鮮花也散落一地。

    “你沒事吧？”

    驚魂未定的譚柳，看向拉着自己手腕、出聲詢問的李晟，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站穩腳步，道了聲謝，隨後繼續指揮衆人搬運東西。

    突發狀況搞得崔易也有點懵，小聲道：“小晟你反應好快。”

    “還好吧，主要是我離得最近。”

    李晟撓了撓頭，他剛纔第一反應是隨手將木質拱門推開，旋即想到那可能會暴露自己的力量，遂改成了把人拽過來。

    這段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現場的搬遷工作，李晟跟着崔易搬運着各類物品，將宴會搬到酒店二樓。

    ————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我們的幼蓉小公主十七歲啦~”

    酒店二樓，歡聲笑語，觥籌交錯。

    換了身衣服、頭髮還有點溼的李晟，坐在樓下，跟崔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所以，這次客戶是你同學？”

    “只是同校同年級，不在一個班，不熟。”

    李晟隨意道，今天他和邱幼蓉晚上打了幾次照面，正處在生日高興勁上的對方，以及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們，完全沒認出自己來。

    嘟鈴鈴。

    手機鈴聲響起，來自韓樂天的電話。

    “喂，晟哥，”

    韓樂天甕聲甕氣，語氣格外不好意思，“今晚你生日我可能來不了了，前段時間玩那個恐怖遊戲太入迷，沒怎麼休息好，下午發燒，現在躺醫院裏了。我媽不讓我出去...”

    “行吧。”李晟眼角一抽，對於這位死黨的奇葩行爲見怪不怪。

    “太對不起你了，下次一定一定請你吃飯，吃兩頓，另外把這些年珍藏的30T硬盤送你。”

    “滾滾滾。”

    李晟翻了個白眼，掛斷電話，對上了崔易複雜的視線，“...小晟，今天你生日？”

    “算是吧。”

    李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謂生日是姑姑、姑父安給他的，具體出生日期恐怕只有死鬼老爹知道。

    崔易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

    樓上的音樂聲和歡笑聲穿透地板，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裏迴盪。

    放眼望去，隨處可見玫瑰花與裝飾氣球。空氣中瀰漫着青春的芬芳。

    別人的十七歲在富麗堂皇的酒店度過，其父母豪擲百萬，只爲留下一段珍貴記憶。

    李晟的十七歲，穿着被雨水浸溼的酒店員工服，手掌上還殘留着捆紮玫瑰花時、被花刺扎過的痕跡。

    “這世道，真他媽的。”

    崔易從兜裏掏出包煙，剛想點上，動作卻突然僵住——MS公司嚴令禁止員工在工作期間抽菸，以免被尊貴客人聞到身上煙味。

    “沒事的，”

    李晟擺了擺手，輕聲道：“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社會運轉的本原邏輯。”

    踏踏踏。

    高跟鞋腳步聲從樓上走下，譚柳走近過來，將一個信封遞給李晟。

    “這是？”

    “你不是我們公司的正式員工吧？”

    譚柳瞥了眼一旁的崔易，繼續說道：“臨時工的日薪是一千八，另外信封裏面還有我私人放的一筆錢，作爲感謝。”

    “呃，謝謝。”李晟接過信封，稍微估計了下裏面紙幣的尺寸和重量。

    譚柳點了點頭，“另外，這是我的名片。你如果想來Meeseeks求職，可以提前給我打個電話。”

    李晟接過金屬質地、觸感頗佳的名片，一旁崔易的目光有些發直。

    MS公司這兩年才進入國內，譚柳作爲本市的大區經理，是崔易上級的上級的上級。如果不是她認識邱幼蓉的父母，她也不會親自監督籌辦這場宴會。

    崔易當初可是苦熬了無數個夜晚，看了無數本書，通過一輪輪筆試面試才得到的這份工作。

    而李晟這就能免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