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十年一念

    中州多龍脈，也因此孕育了數之不盡的名山大川。

    羣山巍峨，銀川如練，英才輩出，可謂人傑地靈。

    這是一片浩蕩的大澤，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金光閃閃。

    偶有游魚翻起白肚，濺起一朵朵水花。一葉小舟泛於碧波之上，其上漁民戴着一頂草帽，悠然垂釣。

    “嘩啦......”

    一名清麗的少女，正隨意地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鞋襪齊整地鋪在一旁，用赤裸的雙足輕輕划動着水面，撩起層層波紋。

    她俏顏清冷如雪，平靜而又恬淡，眸光澄澈若水，五官彷彿羊脂玉一般精緻。

    陣陣清風襲來，帶着泥土與水草的芳香，少女烏黑的長髮隨風飄舞，在空中劃出一條條優美的弧線。

    此時此刻，少女的手中正捏着一片晶瑩雪白的花瓣，那手指細嫩修長，竟比之花瓣還要白皙不少。

    只是，在少女左手的位置，還戴有一枚簡陋的青銅指環，但在少女出塵氣質的映襯下，那指環都彷彿暈染上了不凡的光澤。

    這時，一葉孤舟隨波而來，其上立有一名書生打扮的少年，面色認真地看着她。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小生名爲唐伯寅，見姑娘似心有憂愁，不知可否爲姑娘排憂解愁？”

    “......”

    少女神色平靜，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並無任何迴應，她低垂着雙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正出神地端詳着那片瑩白的花瓣，如一尊安靜的謫仙。

    “小生......”

    書生剛準備再次開口，卻只見少女素手輕輕一拂，小舟下的水流彷彿聽從了少女的指示，快速推着他來到了大澤的中央。

    待他緩過神來的時候，那名如仙臨塵的少女已不在原地。

    自始自終，少女都沒有看過他一眼，但剛剛恍然一瞥，少女那驚世仙顏，依舊令他心顫不已。

    少女依然在剛纔的位置，在推開書生的一瞬間，她在虛空中刻畫了數道鬼畫符一般的道紋，將這方天地與外界隔絕了開來。

    她其實並不喜歡這種被隔絕的感覺。

    但自從幾年之前，自己如往常一般泛舟遊於湖上的時候，被幾名在此吟詩作賦的文人墨客偶然瞥見，驚爲天人，而後斗酒詩百篇，竟廣爲流傳。

    之後，便常有自詡風流的才子慕名而來，她實在是不堪煩擾，便依《道紋》所述，融合殺手身法中所蘊含的空間法則，劃刻道紋，將己身空間與外界隔絕。

    但是在無人打擾的時候，她依然喜歡讓自己放空在這片天地中，感悟一草一木，眼觀日月星辰。

    因爲只有這樣，她才會感覺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譁......

    端詳了片刻，少女將花瓣輕輕擲入水中，蕩起一層層柔和的漣漪。

    她平靜地凝視着那片花瓣隨波遠去，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她與幼時的玩伴一同偷溜去藥都時，在昔日的藥都拍賣盛會上所得，爲一四瓣仙葩的其中一瓣。

    似是勾起了什麼回憶，少女如雪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柔和。

    只是如今，神藥門已成爲過去式，藥都這座曾經繁華的都城更是大半都化作焦土，下一次藥都盛會，遙遙無期。

    瑤光哥哥，羽琳姐姐，周汐，林倩，玄爻......

    少女看向東荒的方向，近幾年來她儘管一直隱居在此，但是也會偶爾以玄法掩蓋自己的樣貌，前往附近的都城，卻不斷得知東荒有聖地、傳承覆滅的消息，甚至有隱隱向中州擴散的跡象。

    一時間，修士議論紛紛，皆人人自危。

    但即便如此，少女依舊心如止水，似乎無論發生什麼，都難以引起她的情緒波動。

    她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內心徹底沉寂下來，心神進入己身的識海。

    一個大道寶瓶，瓶口漆黑深邃，正吞吐混沌，懸在虛空中。

    大道寶瓶中央，蜷縮着一個小女孩兒，她衣着破破爛爛的，打有不少補丁，甚至有一隻鞋還露出了腳趾。

    見少女進來，那小女孩睜開了雙眼，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化作一道流光在空中碎開，而後用她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盯住了少女。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就這樣靜靜凝視着對方。

    在少女清澈的眸中，一幅幅畫面快速閃過，畫面中的主角正是她眼前的小女孩，從小山村，到玄枵峯，到藥都，到陰水城，然後回到玄枵峯，再次來到小山村，最終到達了中州羽化祖廟。

    畫面結束，她的眸光重新恢復澄澈，平靜如水，十年的時光悠然而逝。

    這個小女孩兒，便是她的道。

    她的道，皆因執念而生。

    對哥哥的思念，是爲其一；

    對命運的不屈，是爲其二；

    對實力的渴望，是爲其三。

    三者以經歷爲載體，化作回憶，層層遞進，依次脫胎而生。

    第一層執念，在她開闢苦海時，已經與體內大道相合，化形成了另外一個自己。

    於是她花費了整整十年的時光，將後兩層執念再次烙印在體內大道中，並由此破入彼岸境界。

    十年歲月流淌，曾經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兒，變成了如今一名清冷的少女與曾經的小女孩兒。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個小女孩就是少女本身，她此時，其實正在注視着她自己。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少女並不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兒是別人，也並不覺得這個小女孩兒是自己以外的另一個自己。

    因爲她們本就同體一心。

    “活下去，找到哥哥死亡的真相。”

    她們同時開口，但其實只有一個人的意志。

    少女心念一動，小女孩兒漸漸模糊散去，而後融入其身後的大道寶瓶中。

    在這十年間，她再一次運用陰陽二氣，將苦海罐子進一步錘鍊，最後竟真的形成了一個烏黑晶瑩的大道寶瓶，那輪黑洞則徹底化作了漆黑的瓶口，隱隱之中，有吞納諸天之勢。

    少女睜開眼睛，回到現實世界。

    陽光灑落，一望無際的水澤閃着金燦燦的光輝。

    她輕輕晃動食指，牽引起一道道水流，在空中勾勒出了一個“葉”字，水滴淌落，在陽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澤。

    ......

    “囡囡，有沒有覺得我們是這片天地中兩片小小的落葉，大風呼呼一吹，我們就被吹走了？”

    “才沒有！哥哥這片葉子好大一片，肯定能保護好囡囡這片小葉子！”

    ......

    少女霜白如雪的臉龐上第一次泛起了一絲波瀾。

    她手指繼續輕劃，在那“葉”字後面又加上了一個“囡”字。

    而後少女靜靜地看着眼前水波粼粼的兩個字，澄澈的雙眸裏似有霧氣流淌，但隨即消散。

    哥哥，如今囡囡真的成了一片孤零零的小葉子了。

    葉囡，將是她此後行走世間，所使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