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小少女

    想看小時候的艾蘭迪婭。

    “現在向您播報全球最新動態。北大陸的‘自然解放’抗議活動仍在繼續，合衆官方發言人稱其將在3個月內自然平定。數月以來零島，王國與帝國方面均有相似活動興起，專家認爲這是今年頻繁出現的巨龍現象對民衆心態的間接影響……”

    7歲……不，那也太小了。10歲~11歲之間，大約小學4年級的狀態會容易想象。那個時候她的個頭應該會比同齡人高上一點，說不定會有尋常初中生的身高？臉上會是冷淡還是無表情？想象不到她善於社交的樣子，恐怕是後者……一羣小孩子之中鶴立雞羣的銀髮三無女孩……

    不妙，好可愛。被自己的妄想戳到了，爲什麼想象力會如此豐富呢。

    “截止月底，帝國蒼梧省新確認三個洞天福地，穿越者均得到永光官方妥善安置，目前情緒平穩……”

    衣服……衣服又會是怎麼樣的？公孫策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筷子，他豐富的知識儲備在此刻遇到了盲區。他竟然不知道王國小學生的校服長什麼樣！一說起這個話題腦子裏自然而然蹦出了零島小學生的服裝，但那顯然與王國女孩的風格不符……會造成腦內角色崩壞的，怎麼辦！難道只能靠自己的想象力了嗎？！

    大小姐隨手關掉了沒人在看的電視，在一家之主面前晃了晃手：“阿策，智力還在嗎？”

    公孫策一手持碗一手持筷，正對電視臨危正坐，乍看之下儼然一幅關心家國大事的有爲青年形象。但姑娘們皆很熟悉此人的做派，知曉他如此認真必然是腦中在犯白癡：畢竟再是心懷天下也不至於端着早早吃完的空碗對空氣大吃大喝，更不至於偶爾發出詭異的低語。

    “小皮鞋……不，艾蘭迪婭的話會是小皮靴嗎……棉質的小白襪……容易髒所以要勤洗……”

    姑娘們紛紛將加倍詭異的目光投向艾蘭迪婭，後者作答時仍在切着自己的牛排。

    “我認爲他正在想象我小時候的穿着打扮。”艾蘭迪婭說。

    “哎哎~~？從什麼角度看都是這個白癡在發情吧！”時雨零驚歎，“不你不用說我知道你說得對但問題是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艾蘭迪婭解釋道：“首先，昨日中午各位閒來無事，討論了一陣自己的童年生活。其次，昨夜策與秦小姐看了以零島小學女生爲主人公的動畫。最後，今天下午他找綺羅小姐要了她當年的照片……”

    “聽上去根本是問題人物在預謀犯罪的一天哎。”綺羅說，“不對公孫策採取點措施真的好嗎？”

    此刻的公孫策仍在唸叨着“小黃帽，短裙，紅襪”等糟糕的詞彙，大小姐輕車熟路地踩了他一腳。一家之主頓時一個猛子站起來，神情彷徨：“誰暗算我？”

    “阿策坐下吃飯。”

    “哦好哦好……見鬼了飯呢？我才走神一會爲什麼盤子都空了？！”

    “記得洗碗。”

    此後，公孫策在洗澡時持續着深入的思考，他在浴缸裏沉思了足足一個小時以至於被急着洗頭的時雨零直接傳送了出去。他對真理的思索在睡夢中仍在進行，無常法使的超高速思維讓他嘗試了多種排列組合卻找不到完美的想象。一時興起的衝動在思考中變成了無解的難題，像生命，宇宙以及一切的意義那般深深困擾着公孫策，使他輾轉難眠。他最終決心採取行動解決疑惑，這是爲了一見真理而絕無任何私心。

    第二天早上，公孫策以“探究真理”爲由暫時請假，在等待兩位大學生出門，時雨零跑去拍街景之後，他追上了準備探訪蒼都圖書館的艾蘭迪婭，在家門口前單膝跪地，真誠地說：“艾蘭迪婭，請聽我講一個誠摯的請求——”

    “我不會變成小孩子的。”艾蘭迪婭說。

    滿腔熱情的公孫策頓時化作石像，拂曉騎士小心翼翼地繞開他，還未出門就被臨時復活的石像鬼抱住了小腿。

    “求伱了艾蘭迪婭！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艾蘭迪婭側過半張臉來，居高臨下的眼神像初次見面時那樣冷淡：“策，我會努力包容你的愛好……但即使已是戀人，我也覺得這太過於可恥了……”

    “絕對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只是單純好奇想看一看而已啊啊啊！”公孫策慘叫，“你難道會懷疑我的真誠嗎？我怎麼會對你有非分之想呢！”

    艾蘭迪婭表情微妙：“你每日都對我有非分之想。”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看我要看！”

    一家之主像小孩子一樣在家門口打起滾來，艾蘭迪婭以手扶額。

    “我有時候很不理解你的衝動從何而來。”

    “這個問題就像在問登山家爲什麼想要爬山，問武術家爲什麼想要變強。我的答案和那些專家的回答是一樣的：因爲我想看到！”公孫策雙手合十，眼神堅毅如求道者，“拜託你了就半天也好讓我看下吧！”

    艾蘭迪婭嘆了口氣：“下不爲例。”

    “哦哦讚美你仁愛的騎士！”

    公孫策跪倒在草坪上，高舉雙手，好似絕境中的聖騎士讚美太陽。

    ·

    一般來說空相法使們少會使用影響肉體的術式，不過在突破創界後過去的絕大多數常識就可以丟到一邊去，而到了創界巔峯後除了寂相法這一難啃的骨頭其餘心相基本等於無所不能。公孫策在臥室前焦慮踱步的總時間，總共也不過進門到開門的一分鐘。當房門再度打開時他敏捷地後跳一步，目光如電般追向目標——

    然後看了個空。

    “策，你應當意識到11歲時我的視線不可能與你持平。”

    “是我犯白癡了。”

    稚嫩的童音從下方傳來，帶着自幼時就初見端倪的認真味道。公孫策訕笑着下移視線，看到了一顆小小的銀色腦袋。那孩子穿着小白襯衫與淺藍色條紋的吊帶褲，腳踩質地平平的學生鞋，一雙白色棉襪提到膝蓋下方。她的身板比公孫策想象中還要瘦些，小臉上看不到嬰兒肥的跡象，留長的銀髮編成一條小麻花辮，認認真真地搭在肩膀上，規矩得像是班裏的班長。

    艾蘭迪婭說話時有點費力，她的身高才到公孫策腰間，要使勁仰着頭才能依照以前的習慣看着他的雙眼講話。

    “東區公立學校的校服與你想象中相差很遠，更像兒童版的工裝。”她原地轉了一圈，爲某人做了服裝展示，隨即變出一件深藍色的雙排扣大衣爲自己披上，“在冬季我們會穿上這樣的大衣保暖，也有學校會派發帽子與手套。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嗎？”

    言語邏輯仍然條理清晰，聲音卻因年齡的緣故而缺少了平日的清冽，而顯得有些軟綿綿的，像是在撒嬌一樣。公孫策爲了表示禮儀再度後退兩步，聽着她的講解而連連點頭。

    原來如此，實際狀況果然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能遷就男友這種白癡要求的艾蘭迪婭簡直是天使。好了，現在是展示身爲騎士之榮耀的時候了，不能夠任由白癡思考發作，而要好好想清楚臺詞再說話。首先要稱讚其幼時便具有的理性氣質，其次帶着人文關懷討論王國一般家庭孩童的學院生活，最後再次表示感激再請艾蘭迪婭恢復常態。

    非常完美，邏輯無懈可擊，讓親愛的小女士幹仰着頭等待可太過分了，就從現在開始執行。

    公孫策爲自己的冷靜與理性暗暗自得，他微笑着低頭說道：

    “哦哦哦哦哦好可愛太可愛了超可愛簡直是天使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孩子來讓大哥哥抱抱舉高高！！”

    不給對方一絲一毫的機會，以超越極限的行動速度俯身躍出，以橄欖球運動員爭奪球體時的氣勢將小小少女抱進懷裏。緊接着在原地旋轉一圈後輕輕舉高！放下！再一次舉高！放下！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少女的麻花辮在空中舞動，熱衷於舉高高遊戲的公孫策，其笑容燦爛猶如春光。實在不好意思騎士的榮耀輸掉了，但遇到這種情況騎士團的大家想必能理解的吧！就連那個尤利亞也不會叱責我的！畢竟……畢竟……怎麼可能有人看到這麼可愛的孩子卻什麼都不做呢！這才是所有正常人會有的舉動，對此理智應對的的傢伙已超出了正常人的範圍，那樣的人無疑就是變態啊！

    “來吧來吧小艾蘭迪婭，今天想玩什麼？想吃什麼？想去哪裏逛嗎？公孫哥哥一定會陪你的！”

    高舉雙手的公孫策得到的，是11歲少女凌厲如劍的注視。

    “策，給我坐好。”

    ·

    “十分抱歉是在下得意忘形了忽視了您本人的感受實在慚愧萬分還請高擡貴手饒過您愚昧的隨從。”

    公孫策以所謂“正坐”的姿勢跪坐在地板上，神情冰冷的小艾蘭迪婭站在沙發墊子上，保證自己得以佔據說教時的視角高度。

    “策，你背棄承諾的速度讓我也爲之吃驚。”

    “不不你要相信我啊，剛纔的行動裏沒有任何慾望成分那是見到可愛的小貓小狗小動物時才會有的激動反應咕哇！”

    小艾蘭迪婭拿起一本偵探，在隨從的腦袋上拍了一下以作懲戒。

    “無論如何也不應對低齡女性如此無禮，你讓我擔心起蒼都中小學女學生的安全。”

    “本人公孫策平日從不對小女孩有任何接觸！”公孫策拍胸脯說道，“我最討厭不講道理又吵吵鬧鬧的麻煩小孩了，在應對人類低齡幼崽一事上我的策略一向是不接觸不交流。會有剛剛的舉動純粹是因爲你太可愛了！這不能怪我啊！”

    小艾蘭迪婭苦惱地按着眉心，跪地的隨從開始歷數“11歲艾蘭迪婭的100個優點”，大有一直持續下去的勢頭。她趕在對方說出第十個前出言打斷：“事實上我在11歲時並無出奇之處，那時我僅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學生。你對我的感情極大影響了你的判斷。”

    “我樂意。”公孫策傻笑，“哎嘿嘿嘿這樣看着好開心啊……終於我也有了比你‘年長’的時候……何等的幸福……”

    小艾蘭迪婭無視了隨從的碎碎念，從沙發上跳下準備出門繼續自己的行程。在身材縮小之後屋子顯得像個新天地，她發覺開門都顯得有點費力。公孫策一個箭步衝來幫她打開宅門，蹲下身來笑着說：“我送你去圖書館吧？”

    “不許抱我。”艾蘭迪婭再次強調，“不許失禮，否則我會生氣。”

    兩人走出房門時院子裏的哇嗚剛好看了一眼，它長着大嘴靜在原地，有足足半個小時因百思不得其解而成了膠質。

    公孫策開着晴空號帶小騎士去了圖書館，後者在帝國歷史區轉來轉去，不時踮着腳抽出一本大部頭，在匆匆翻閱後交了回去。小艾蘭迪婭很快就翻完了書架，小臉上略顯失望。

    “我聽聞蒼穹之都的圖書館裏集合了各國首都的藏書副本，但如今看來與王國能找到的資料並無本質區別。”

    “這兒的藏書優勢是科技學術類，想考據歷史我估計還是得去帝都神京。”公孫策說，“話說你怎麼考察起帝國歷史了？研究隱律主的身份？”

    “你無法在圖書館找到關乎創界法使的決定性證據，我是在擴充真世界的資料庫。”艾蘭迪婭說，“走吧，11點前結束工作。”

    他們花了一個多小時掃描艾蘭迪婭未看過的書籍，包括那些堆在倉庫中未曾展示的孤本。她將計劃中的書籍在桌上堆成幾摞，然後嫺熟地登上那對她來說有些高的椅子，在桌前一本本認真看着。那模樣讓公孫策望着出神，他心想十多年前的小艾蘭迪婭或許也常去王都的圖書館，而那時陪伴在她旁邊的應當是她的母親。

    她說自己是個平平無奇的孩子，這顯然是錯的。一般小孩絕沒有這樣的耐心默默讀大部頭，他們更喜歡在陽光下奔跑打鬧。

    “結束了。”小艾蘭迪婭合上書本，“策？”

    “當年你在圖書館是怎麼解決午飯的？”公孫策問。

    “我母親會買兩個三明治，我們坐在圖書館前的花壇邊一人吃一個，用袋裏剩下的麪包渣喂鴿子。”

    公孫策聞言若有所思，他用念動力將書本一本本放回架子上，將小淑女扶下椅子來。

    “走，咱們吃點小孩該吃的東西。”

    ·

    “兒童套餐一份，請小心燙～”

    家庭餐廳南風亭的兒童套餐包括一份做成貓貓頭的薯泥，小塊的胡蘿蔔與南瓜，兩個兔子麪包，一份奶油蘑菇湯以及小份的鐵板漢堡扒。服務員小姐端上桌時鐵板還滋滋作響，她像變魔術般抖出一條餐巾擋在小艾蘭迪婭面前，等油星不再濺了才笑眯眯地走開。

    小艾蘭迪婭拿着迷你刀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或許你想以這種方式彌補我童年的缺失，但……”

    “不，我單純想請你吃兒童套餐。”公孫策說，“你小時候沒吃過對不對？那就趁此機會試一試。”

    他要了一份燴飯，在桌對面滿懷期待地瞧着小淑女。艾蘭迪婭不好拂他的好意，便動起了刀叉。漢堡扒看着不大卻做得實在，一刀切下半透明的肉汁緩緩流出，混入燒烤汁的香氣之中。她切了一小塊品嚐，兒童餐裏的漢堡扒是特製的，不像想象中那麼膩。肉餅中加了玉米粒，豌豆粒與胡蘿蔔丁，似乎是餐廳爲那些不愛吃蔬菜的孩子而煞費苦心想出的主意。

    “很好吃。”艾蘭迪婭說，“我小時候會喜歡。”

    “是吧！這玩意稀罕得很，你一旦長大了就不好意思自己點了，也沒人給你點了。”公孫策笑。

    “你想吃嗎？”

    “我？我才不想，我都20了。”

    小艾蘭迪婭切了一大塊肉餅，她站起身來越過桌子，將小叉子遞了過去。公孫策一口吞下肉餅，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作爲回禮，他分了一大勺帶芝士的燴飯放到滿是醬汁的鐵板盤裏。

    “策，小時候你父母會陪你做遊戲嗎？”

    “嘶……這我還記不清了。很小的時候估計有吧，不過我相對早熟，10歲時就沒再玩什麼了。”

    “我父親小時候會陪我玩拋接球。他做了一個能在一定範圍內彈回手裏的心相武裝，這樣我們可以隨意玩不擔心球丟掉。”小艾蘭迪婭回憶着，“我直到初中偶爾還玩這遊戲。”

    “聽着很有趣。試試？”

    用完午餐後他們驅車回家，在草地上相對而立。艾蘭迪婭小時候的玩具是個銀灰色的彈力球，比網球還要大上一圈，他們在陽光下將球丟來丟去，樂此不疲。

    玩到最後公孫策將小艾蘭迪婭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怪叫着在自家草坪裏橫衝直撞，努力僞裝自己是一隻高頭大馬，逗得小騎士笑聲不止。

    “就像小孩子一樣。”

    “小孩子多開心啊！”公孫策在草地上坐下，和她一起懶洋洋地曬着太陽，“可惜大小姐她們快回來了我們的童年結束了……下一次有機會要不要再這麼玩玩？”

    小艾蘭迪婭梳理着被吹亂的頭髮：“不要，沒有下一次了。”

    “你這孩子真不討喜……哎？”

    然而，熱衷於小孩遊戲的某人並沒有發覺，早有疑慮的三個姑娘正用信息隱身能力躲在遠處，用望遠鏡觀察着自家庭院的歡快一刻。於是當草地上的公孫策準備收工回屋時，一道小小的影子蓋在了他的臉上。

    他困惑地擡起眼來，望見了一位身穿黑色旗袍，梳着丸子頭的小小姑娘。

    “大哥哥，我也要騎大馬。”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迷之小女孩撲向公孫策的肚子，將本來準備起身的某人生生砸了回去。緊接着又一個陌生的女孩出現在他的眼中，扎着可愛的羊角辮穿着土氣的帝國校服。她二話不說往草地上一躺抓住公孫策的胳膊，說話嗲聲嗲氣：“公孫策哥哥，我也想玩球～”

    公孫策手忙腳亂：“等一下等一下！大哥哥暫時沒有力量應付這麼多的小天使！先讓大哥哥起來好嗎！”

    壓倒公孫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隻踩在他手上的小腳。穿着藍白裙裝的小愛麗絲站在背光處，面上冷笑連連。

    “哼～～這不是很享受嘛，公孫先生～～～”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和你們想象的不一樣！喂艾蘭迪婭爲什麼你這時候鑽到我懷裏來了？！你還在笑你根本是故意的吧！”

    算了。反正姑娘們都很開心，就這樣稍微玩一下也不錯……

    就在公孫策這樣想着的時候，他聽到了重物落地的不妙聲音。

    聲音的位置源於門口，他僵硬地擡起頭來，看到了僵在大門前的真帆，與她落在地上的手提袋。

    “………………啊，真帆姐之前說今天中午要來送盆栽。”秦芊柏小聲說。

    “喂喂喂喂喂稍等一下真帆姐你先不要退後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真帆緩慢掃了一圈公孫家的庭院，露出了幼小時的公孫策極爲熟悉的，混雜着敵意，冷漠與鄙夷的眼神。

    “變態。”

    “我就知道啊啊啊啊！”

    被小小少女環繞的超能力者，發出了絕望的呼聲。

    我們至今仍不知曉，寂暉司洗刷污名的一天何時才會來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