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飄忽不定的少女（上）

    啓明星號，艦橋。

    四位船員圍坐在方桌周圍，人人均是面色陰晴不定。公孫船長坐於背光的位置，他雙手十指交叉撐起下巴，目光緩緩掃過室內，依次停留在衆人的臉上。

    “我想，向大家確認一件事情。”公孫策的聲音隱隱顫抖，“這房間裏，只有我，零，綺羅，艾蘭迪婭一共四人……與哇嗚一隻大鯢……總計五個生命體，對吧？”

    “沒問題。”時雨零慢慢點頭，“的確就我們五個。”

    時雨零翹着腿坐在沙發上，艾蘭迪婭在她的對面翻着筆記本，綺羅正在玩遊戲，哇嗚在門口附近爬來爬去，算上一直未有行動的他本人，屋裏絕對只有五個生命體。可是，違反常識的事情正在眼下，以現在進行時發生……

    “那麼……”公孫策咽了口吐沫，“從0.5秒前開始，就在一下下用腦袋撞我下巴的傢伙……究竟是誰？！”

    “是我是我。”秦芊柏說。

    這個時刻，在場的全員都注意到了異常。爲了主持會議而特意弓起身子，擺出領導者派頭的公孫策懷中……竟然坐着一位綠衣黑髮的少女！微微仰起臉來的她，甚至還擺出了一副得意洋洋到讓人生氣的表情！

    “找到了，上啊！”公孫策瞬間將雙手交叉爲“X”型，如安全帶般交叉禁錮住懷中的女孩。“得手了！”時雨零自座位上飛躍而起，以刁鑽的手法抓向秦芊柏的脖子。這一抓顯然有不下半年的苦工，乃是常年拎着哇嗚的疑似脖子區域鍛鍊出的寵物擒拿術。可雙人聯手出擊卻只抓住了空氣，上一秒還在的少女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時雨零的爪擊正中公孫策的胸口，引發一聲痛呼：“我草你撓錯人了！”

    “沒道理啊……”時雨零百思不得其解，伸手在公孫策身上抓來抓去，“到底藏在哪裏了？這裏？這裏？”

    “不管怎樣都不會藏在公孫先生的T恤衫裏的！”

    艾蘭迪婭默默在筆記本上打了個又一個X，綺羅謹慎地摸了摸自己周圍，消沉地宣佈道：“第4次秦芊柏捕捉作戰失敗……”

    “你看你看，這是得意洋洋的表情，憑區區阿策是抓不到我的。”

    說這話的時候，秦芊柏正躺在綺羅的大腿上，向她的肚子吹氣。粉發女孩毫無懸念地一把抓了個空，她抓起沙發上的靠枕，慘叫道：“我受夠了！快想想辦法抓住秦芊柏啊~~！”

    爲什麼，事情會發展至如此地步？

    那就要從一個小時之前說起……

    ·

    一小時前，艦橋。

    道森街91號的住宅難以住下五位船員，更別說那兒本就是奧莉安娜的家，因此回到王國後衆人均還是住在啓明星號上。按計劃他們將在王都暫居兩週左右，直到團長代理權交接的儀式正式完成再帶拂曉騎士去蒼都過個小小的假期。

    而眼下衆人毫無商討假日計劃的意圖，單看面色陰晴不定的四人和以雙手撐住下巴的公孫船長，就可知曉一場緊張嚴肅的會議就將要開始。公孫策的眼鏡片反射着不詳的光，他深沉地說道：“我說，大家……最近有遇到奇怪的事情嗎？”

    衆人一致點頭。

    “我，最近遇到了一連串的，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的事件。”公孫策說，“具體來說……昨天大家一起喝下午茶閒聊的時候，是全員都在的。可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大小姐卻消失不見了。她杯中茶水甚至還飄着熱氣，可整個人卻不翼而飛……”

    公孫策頓了一頓，很艱難地開口：“我感到很奇怪就去努力尋找她，可附近的每一寸空間都沒有她的身影。情急之下我使用了念動力搜索……”

    “這個時候打電話是不是更有效一些……”綺羅說。

    公孫策大力揮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成功找到了大小姐。她竟然，她竟然……”

    公孫策哆嗦着摘下眼鏡，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擠出最後一句話：“她竟然在王都郊外自己自娛自樂地放風箏啊！我看着她在草地上奔跑的歡快背影感覺整個人都蒼白了，爲什麼啊啊啊！”

    “雖然是很奇怪的事情但有必要用講鬼故事的語氣說嗎？”綺羅冒汗。

    時雨零與艾蘭迪婭默默點頭，那心有餘悸的狀態顯然是對此極有同感。時雨零面色陰沉：“我這邊遇到了更奇怪的事情。那是早上八點半的時候，我吃完早飯進廚房一看發現碗筷都沒洗……可是今天是小丫頭負責家務啊！那家夥從來不會偷懶的！我感覺很奇怪就去找她，那時小丫頭正晃晃悠悠地站在牆角假裝自己是一盞檯燈……”

    “比起沒洗碗這種小事假裝自己是檯燈聽上去更異常哎。”綺羅說。

    “那電波丫頭哪天說自己是烤麪包機我都不奇怪。”時雨零揮手，“重點是！你知道她怎麼回答我的嗎？”

    時雨零站到角落，將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模仿着檯燈小芊那時的造型。她將視角上擡45°，聲音縹緲又空濛：“那些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洗了。”

    “這什麼新世代偷懶藉口啊？突破最終境界後竟然會變懶嗎？！”公孫策大驚。

    “我也是這樣說的，然後等我回到廚房的時候……”時雨零吞了下口水，“那些碗竟然……變乾淨了！就像它們一開始就很乾淨一樣！！”

    公孫策緊抱雙手連連顫抖：“搞什麼好可怕……！”

    “對吧根本無法理解啊！有種在生活中看到靈異事件的恐懼感！”時雨零激烈贊同。

    綺羅虛眼瞧着兩位驚恐不安的家庭成員，心想堂堂寂暉司與幻月尊因爲幾個碗而心神不寧說出去可能會變成更勝一籌的靈異故事。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拂曉騎士，眼中滿是真誠的祈求。快站出來啊艾蘭迪婭！在這個滿是笨蛋的家裏你是唯一能維持正常氣氛的智慧之光了！

    艾蘭迪婭點了點頭，她起身在白板上書寫起來：“第一起案件的表現爲‘本體消失且進行長距離移動’，第二起案件則是‘難以確認物體的狀態’……”

    “出現了！在靈異故事中認真總結原理的死板理科女生出現了！”綺羅抱頭。

    “我們需要更多的樣本才能分析這一現象。”艾蘭迪婭扭頭看向綺羅，“綺羅小姐，你呢？”

    其餘兩人齊齊看了過來，視線中帶着相似的凝重與嚴肅。綺羅暗呼不妙他們很顯然想把自己也拖進這詭異的氛圍裏！眼下的場景就猶如夏日午夜的百物語（鬼故事集會），前兩人已經說完了自己的經歷接力棒交到了第三人手中——但是第三人是人畜無害的偶像小姐她根本沒有什麼值得分享的經歷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尷尬的座位去玩遊戲哎！

    “我也一定要參與這個環節嗎？”綺羅張了張嘴，“我可不可以把這個珍貴的‘秦芊柏怪談’名額讓給艾蘭迪婭……”

    “綺羅你不能棄我們於不顧啊！”公孫策聲淚俱下，“要是連同樣神出鬼沒的你都毫無頭緒我們就沒辦法了！”

    “這和個人能力無關吧……”綺羅硬着頭皮開口：“我的話，那個……也算是遇到過奇怪的事情吧。”

    “那是在什麼時候？”公孫策關切地問道。

    綺羅神色微妙：“該怎麼說好呢……‘今天’？今天我來到艦橋的時候，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就先打開電視看動畫了，一面看一面在手機裏和秦芊柏吐槽……但是呢，聊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了一個奇妙的事實。”

    綺羅配合地讓臉色蒼白了一點：“那個一直在和我聊天的聲音，其實不是從手機裏發出的……那個聲音來自於我的耳旁……

    我一直以爲自己坐在沙發上，但我理解錯了……我其實……我其實……”

    公孫策與時雨零齊齊吞了口吐沫，綺羅深吸了一口氣：“一直都，坐在秦芊柏的大腿上啊！”

    “啊——！”“噫——！”

    房間內的驚悚氣氛在此刻達到了巔峯，公孫策與時雨零同時發出小女生般的尖叫！

    “呀——！”綺羅用手捂着嘴一同尖叫起來！然後將身邊的抱枕扔了出去！

    “還真的叫了哦！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怕的啊！”綺羅哭笑不得。

    “超可怕好不好！”時雨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和信息生命體的隱身感覺完全不同，簡直像穿越世界的幽靈一樣。我一想到這幾天我很多次走過她身邊卻對她視而不見就覺得毛骨悚然。”

    而公孫策在尖叫後忽然沉默下來，他的眼神飛速變換，聲音隱隱顫抖。

    “喂，綺羅。”公孫策聲音低沉，“你剛剛說那是……今天的事情？具體來說那究竟是，幾點的時候？”

    綺羅恢復到了會議開始時那副提不起勁的狀態：“啊，怎麼說呢……那實際是12分23秒前的事情，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綺羅將身子向側方緩緩傾斜，露出一直擱在她肩膀上的，某人黑色的小腦袋。

    “是會議開始前一分鐘的事情哦。”綺羅身下的秦芊柏說。

    “aieeeeee——！”“出現了——！”

    公孫策與時雨零，同時像見到黃瓜的貓一樣躍起！在空中緊緊擁抱發出慘叫！綺羅默默望着他們跌回座椅上，開口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原來現實中真的有在怪談本體面前講怪談的笨蛋哎……”

    “咕扭咕扭。”秦芊柏揉了揉綺羅的胸部，發出奇妙的贊同聲音。

    “住手啊綺羅！你那無感情的解說讓真實變得更加恐怖了！”公孫策慘叫，“還有那個恐怖的音效是什麼？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變成妖怪了嗎大小姐？！”

    “感覺這樣會很有趣，”秦芊柏說，“突破最終境界後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了，可以在大家偷偷說我壞話的時候在一旁偷聽。”

    “是因爲你自己狀態異常才會有這個會議的！”時雨零隔着桌子朝她指指點點，“那個叫萬法無我的狀態到底是怎麼回事？綺羅加強版嗎？！”

    “唔……”

    秦芊柏在空中比劃起來：“無我是讓自己暫時離開世界，在這個時候由於‘我’不存在，旁人對‘我’的觀測就無法進行。”

    “今日早上的碗也是‘無我’的效果？”艾蘭迪婭興致勃勃。

    “不，那個是‘萬法’。”秦芊柏解釋道，“所謂的‘萬法’，是多種可能性混雜的疊加態，在我或他人完成觀察之前，被干涉的物體會處於正體不明的黑箱內部。因此才會有洗了碗卻又沒洗的狀況。”

    “啊啊這樣啊，好強好強，不愧是秦芊柏。”綺羅棒讀，“那麼最後一個問題，從今早洗完碗後一直到剛剛這段時間裏，完全失蹤的秦芊柏究竟是在哪裏做什麼呢？”

    大小姐眨了眨眼：“在碧波之州。”

    “……哎？”

    她迎着衆人的視線，一臉自然地亮出手機：“想去看哇嗚的聚集地，就去北大陸玩了一個上午。看到了很~大的深藍色哇嗚，很可愛。”

    手機屏幕上的照片中是深藍色的海洋，黑髮的女孩赤腳站在水面上。她將鏡頭拉得極遠，把海上如小島般巨大的奇妙生物也框入了照片中。

    公孫策眼角抽搐：“一個人？今天上午？怎麼去的？”

    “踩着大海。”秦芊柏說，她的氣質悠閒自得如出遊地上的神仙。思考神仙的行動邏輯是沒有意義的，它們飄忽不定無所不在，想渡海時自然可以踏水而過，想去看看雲彩時高山大概也會自動矮一截以供攀登。

    “這樣啊，原來如此，踩着大海啊，不愧是大小姐真是很厲害……”公孫策一把拍在桌子上，“以爲我會這麼說就有鬼了！不聲不響用難以理解的方法跑出船去又一臉自然地跑回來你是在搞什麼？之前突然跑出去放風箏又是鬧哪樣？”

    秦芊柏歪頭：“因爲當時想去……”

    “就是這個啊我要說的就是你這個雲淡風輕的態度！”公孫策抓狂，“你不覺得你最近有點奇怪嗎秦芊柏小朋友？一般來說我們在‘想’和‘做’之前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思考’過程，但你最近好像完全忘記自己還有腦子了你快要變成純靠反射神經行動的無脊椎妖怪了啊！”

    “是哦。”

    “是哦個鬼！我在說你現在隨時會把自己丟掉！”

    秦芊柏閉目思考了片刻，以極爲自信的態度舉起大拇指。

    “沒有關係，阿策。這就是，踏入最終境界的我應有的生存方式！”

    “這丫頭根本是沉迷於副作用無法自拔了。”時雨零摩拳擦掌，“小鬼，艾蘭迪婭，跟我一起上，把這丫頭結結實實捆幾天讓她從妖怪狀態徹底恢復回來——？”

    這個時刻，時雨零突然向上擡頭，一根食指正勾在她的下巴底下，擡手挑釁的女孩翹起一隻腿，如瞬間移動般坐在了時雨零的大腿上。

    “哼哼~”秦芊柏得意洋洋地仰頭，“憑現在的你們，是無法拘束踏入最終境界的我的。”

    時雨零一巴掌拍過去：“說話前給我把爪子放下，像白癡一樣。”

    綺羅嘆息着坐回真正的沙發上，心想你的得意臉簡直出神入化到了讓人生氣的地步！但隨時會把自己搞丟這種事情真有什麼好得意的嗎？值得自豪的點到底在哪裏啊？還有這突然霸道總裁化的動作又鬧哪樣？整一套行爲藝術搞笑到連脾氣奇臭的時雨零都沒話說了，這種激將法就連公孫策也……

    公孫策獰笑着站起：“還真敢說啊小丫頭！”

    還真因爲她的笨蛋表演而上鉤了！而且還用了小丫頭這種代稱明顯是生氣了哎！

    公孫策擡起右手，以指出證據般的凜然氣度指向桌對面的女孩：“聽好了秦芊柏，你對我女朋友爲所欲爲的時間就到今日爲止了！現在是下午3點35份，6點之前我絕對會抓到你！”

    “結果生氣的點在這裏啊？公孫策你現在已經會吃自家姑娘的醋了嗎？！”綺羅大驚失色。

    “哼哼，真敢說啊阿策。”秦芊柏以背對着公孫策的角度站到桌子上，擡起一隻手掩住自己的面龐，“如果做不到的話，阿策就要背負着寫着‘我是無法掌控妻子的無能丈夫’的木牌，只穿內褲在船上裸奔三圈。”

    “怕你啊！”公孫策冷笑，“而如果我成功的話，你就給我穿着戰鬥服乖乖復現工裝褲之日的奇蹟，任我怎麼揉都不許還手！”

    “一言爲定。”

    “現在開始！”

    秦芊柏像錯覺般從艦橋裏消失了，公孫策維持着冷笑的表情坐回沙發上。艾蘭迪婭掃視了室內一圈，替其餘兩人發問：“策，你的拘束計劃是？”

    公孫策面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一一看向三人，語氣近乎懇求：

    “——還請大家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結果你根本就沒有想法只是順着氣氛就開幹了哎！”綺羅抱頭慘叫，“啊我不幹了！公孫策一旦犯傻就只有我一個常識人在吐槽根本顧不過來了，我不要吐槽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