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冷鋼熱血（4）

    “都快點都快點！去晚了看不上好戲了！”

    直達地底的電梯轟隆隆降下，森本帶着酒吧裏的狐朋狗友雀躍地跑出。他耽誤了好些時間借了筆大款子，準備壓秦芊柏這大冷門的第一場大賺一筆。“森本哥你說她打誰？”“會不會凍鋼獸？”“輪盤選的對手越猛越好，越猛賠率越高啊！”

    森本迫不及待地往人羣裏擠去，很輕鬆就進去了。這很奇怪，放往常臭脾氣的賭棍們怎都要罵上兩聲。森本隨意掃了眼轉播賽場的全息投影，他的眼珠像被凍住那樣不動了。

    “森本哥。”小弟的聲音哆嗦個不停，“那，那，那是什麼啊？”

    不怪小弟沒有膽氣，視野範圍內的所有人都因自內心深處傳來的恐懼而瑟瑟發抖，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地盯着全息投影，盯着那只正咆哮着揮舞爪牙的巨獸。八角形擂臺如今已化作氣溫低於-50度的極寒苦獄，那怪物的每一次擊打都讓字面意義上的暴風雪席捲賭場。

    森本知道它是什麼，每個賭棍都會帶着敬意提起它的名字，冷鋼之州人人都聽過它的傳說。據說許久以前有一隻浩變精生性好鬥，它不滿足於僅與自然界裏的同類廝殺而將目標對準了前來鍛鍊的人類武者。於是它在雪地裏鑿出溫暖的地穴，邀畏懼風雪的戰士下地一戰。浩變精太過強大，人們勝不過它的力量。可戰士們不甘輕言放棄，他們在地穴周圍建造房屋，日以繼夜地磨鍊技藝，鍛造武器，彼此切磋，直至更強後再向巨獸發起挑戰。

    浩變精的地穴越鑿越深，因爲前來挑戰的勇者集聚成羣，它要選其中最厲害的享受戰鬥。戰士們的羣落越加輝煌，因爲許多人愛上了北地的生活，將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這樣的日子千百年來流轉，直至今日羣落壯大爲北地輝煌的燃鋼城。寒鋼戰獸已不是賭場的最強者，可人人均對它抱有敬意，因爲正是它的行動造就了今日的冷鋼鬥技場。

    森本擠到全息投影前方，使勁瞪着場中的風雪。他看到雪中隱約有纖細的人影站立，她只風輕雲淡地一撥迎上寒鋼戰獸的鋼爪，兩者相擊時激起的暴風吹撒了阻礙視野的寒風。黑髮女子竟以赤手空拳擋下了巨獸的攻勢，渾身上下毫髮無傷！

    “……她撐多久了？”森本難以置信地發問。“五分鐘。”一旁賭棍的回答恍惚如夢囈。“聖者啊……”森本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身後小弟小聲發問。

    “森本哥，還賭嗎？”

    森本猛得轉頭，雙眼紅得像是剛受了敵人的刺擊。

    “賭！！”他死死抓着小弟的肩膀，“下全款，賭她贏！！”

    ·

    鋼爪與手刀再度撞擊，蓄謀已久的一擊被武者截力的巧勁化解。寒鋼戰獸謹慎後撤，未被戰意衝昏頭腦，交戰中的一人一獸各自佔據擂臺一隅，像是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時候。

    寒鋼戰獸的鋼鐵軀幹上毫髮無傷。

    然而，人類的血肉之軀也同樣沒有一絲傷痕。她的嘴角微微上翹……

    秦芊柏在微笑。

    在絕大多數時候，武都是以“人類”爲假想敵的技術。兩肋、咽喉、褲襠、眼珠……各個門派所強調的“殺招”，多以人類爲起效的前提。而那些技術在面對非人時，其多數都變得如盲人摸象般可笑。

    光是身高就達到6米的敵人，沒法輕易踢到下巴。擁有金屬軀幹的對手，其雙腿間也不存弱點。別說刺擊眼珠，就算敵人原地不動，向上使勁伸手也觸碰不到它的鼻尖吧。也就是說，對手是不適用武的獸物……

    是這樣嗎？

    “sha！”

    寒鋼戰獸的軀體微妙地“傾斜”了，它在腳下用寒冰製造出了藉以發力的斜面。在觀衆意識到這點時，巨獸的軀體已如箭矢般躍出，右爪自斜上方斬秦芊柏的頭顱，大開大合的一式間帶有橫掃千軍的氣魄。銀光劍典的蕩軍式由野獸使出，劍路之明朗能讓教習騎士驚呼出聲。

    秦芊柏雙腳不動，左手使鞭拳打向利爪側方，拳背命中時音浪炸響似雷霆崩裂山頭，卻是用單手使出了一招膝撞的“雷崩”。大開大合的劍路被極速所破，將力量集中於一點的雷崩摧毀蕩軍勢，寒鋼戰獸眼中卻無氣惱之色。那誇張至極的鋼爪霎時間一扭一帶，竟靠鐮刀形的角度用出一絲“纏”的巧勁來。秦芊柏的左拳被帶着向下，寒鋼戰獸的巨軀趁機迴旋，鋼筋般粗壯的後尾裹着炸起的骨刺掃來，正打向無力防守的左側。這一擊來勢凶煞有往無前，卻是南洋羣島土人的踢術。它的腿部結構用不出人類的踢擊，便用尾巴使出了腿功！

    秦芊柏笑意更深。

    不是這樣的。武不是那樣侷限的技術。性別、體型、種族，和那一切都沒有關係。只要看它的眼睛就能理解了，只要和它交手就能明白了。向她發起挑戰的不是好鬥的野獸，而是求戰若渴的戰士……

    是擁有千年實戰經驗的武者！

    “喝啊！”

    將被打碎頭顱的剎那之前，秦芊柏吐氣開聲，沉腰發力。被纏住的左拳五指張開，反手扣住鋼爪下壓，右掌掌底擎天般傾瀉上擡，以單手接下巨獸的橫掃，握住尾部末端。

    秦芊柏雙手交叉在前，看似被巨獸兩招壓下，可眼中無一絲頹色。她腰板猛得挺起，四肢百骸中的氣力集中至指尖，雙手攜千鈞之力自中軸迴旋。寒鋼戰獸的軀體在這一帶之下強行蜷曲，雙腳被拔着離地在空中如球般旋轉！

    秦芊柏雙臂回正，握指發力，一雙纖細的手腕同時下扣。寒鋼戰獸的巨軀撞向冰面，發出轟然巨響。寒冰層綻出瓷器碎裂般的道道裂紋，遍佈擂臺的堅冰碎爲齏粉，卻無一絲沙塵揚起。

    巨獸落地的轟響後賭場中靜得嚇人，秦芊柏雙手回收，緩緩吐了口濁氣。緊接着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涌來，裁判膽戰心驚地高聲倒數。“10！9！8！……”

    “好本領。”5層觀衆席上公孫策歡呼着鼓掌。金髮男人提醒道：“沒結束。”“沒結束不妨礙我鼓掌。”“哦……”他注意到擂臺上的姑娘往這兒瞧了一眼，頓時明白過來。

    “7！”這一秒擂臺上驚變突起，寒鋼戰獸的雙足如人類般上翹，它以腰肢發力彈跳起身，巨軀在半空中迴旋後落地。秦芊柏仰臉瞧着巨獸的眼神，愉快地開口。

    “你也很開心吧。”

    她很開心。

    磨鍊已久的技藝，能在這樣特殊的敵人身上起到驗證的效果。與非人的武者對決間感受到的，流淌於冰冷軀體中的熾熱氣血。由巨獸自身思索，改良後得來的全新的技藝。這一切都讓人愉快。

    她知道對方也是一樣的。那巨獸對於戰鬥本身感到喜悅，樂於打倒對手，若能見證更進一步的“強”，也不在意承受失敗的屈辱。想要見到嶄新的技藝，想要學到全新的本領，想與新世代的勝者與強者面對面站立，依靠爪、牙、尾與這幅身軀，進行知音般的暢談……

    這座城市，這個鬥技場，就是因此而存在的！

    “……”

    寒鋼戰獸並未擡爪，因爲技藝的比拼已分出勝負，再向前就要動用與“武”不相干的力量了。可是，想要繼續的衝動仍然存在，如火般在體內靜靜燃燒……

    這個時候，渺小的人類發出清朗的喝聲。

    “來吧，讓我看看你的全力！”

    “sha！”

    寒鋼戰獸將雙爪高擡，背部弓起，鯊魚般的口中露出一顆顆兇厲的獠牙。它的鋼爪正逐漸改變顏色。一隻爪變作極圈堅冰般的深藍，另一只卻是爐內灼熱的鋼鐵那樣赤紅。與極寒相反的熱浪席捲賭場，賭棍們在雙重氣候的裹挾下激動得快要發瘋。而場中的人們瞧不見場外的奇景，若是將視野放到整個冷鋼之州，就能看到那千百年積累的雪原正逐漸融化。

    冷鋼之州的鋼鐵具有雙重性質，寒鋼戰獸同樣有此特徵，只有當它沉浸鬥爭至深時那代表整片土地的身軀才會發燙。當它拿出全力時整個州的氣候都會爲之變化，自嚴寒變得如血般熱誠。

    寒鋼戰獸咆哮，衝刺，變了色的雙爪攜雙重力量交叉斬來，它的急速在場中引發雙色的狂風！這是一州圖騰的全力一擊，若這雙斬中的力量完全爆發，燃鋼城就會在頃刻間被碾爲平地，整個冷鋼之州的地形都將受到永久的影響。所謂規則能力因果力量此時脆弱得不堪一擊，一般的奇技淫巧絕無法阻攔巨獸的突襲。這是由鬥爭孕育的單純的強大，它無法逃避躲閃只能被正面攔截！

    秦芊柏不閃不避，凝視着雙色的刀鋒。她望見千百年前巨獸在寒地中劈石砍樹磨鍊身軀，望見巨獸在與人類廝殺時獲得熱量驚喜停戰，望見暴虐的血戰變爲好強的爭鬥，慕強的死鬥轉爲精進的切磋。

    無常法使們將心意凝聚在術式中，武者同樣也有自己的心意。他們的心意在氣血裏奔騰，在軀幹內凝聚，凝爲千錘百煉的絕技激發。它的斬擊就是北地呼嘯不休的寒風，是戰士奔流不息的熱血。

    不能躲閃，不能防禦，要堂堂正正地做出迴應——

    於是，武者擺出架勢。左臂緊握回收，像是將刺骨寒風鎖入腰間，重心沉腰下移，左腳箭步向前，右手五指內扣成掌率直打出，正正擊向巨獸的斬擊。這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把雪亮的長槍，槍尖攜所向披靡之勢洞穿風雪。那凌厲至極的一擊刺穿了戰意與狂氣，令狂徒們也放下了刀兵，於是風雪潰散戰鬥平息，熱血重回胸腔，唯有兵器落地時止戈聲不停。

    秦祕傳·定風波。

    寒氣收斂，熱浪平息，晶瑩的寒霜化作迷茫白霧蒸騰。衆人拼命去瞧，卻哪有長槍蹤影。不過是女孩擡手一掌打出，震開了交疊的雙爪罷了。

    “……”

    秦芊柏收手，站直。寒鋼戰獸被震開的雙爪停在半空中，瞧着頗有些滑稽。它收爪，嘗試前刺數次，怎麼都不滿意。

    “要平和一些。”秦芊柏說，“收起棱角方能止戈。”

    寒鋼巨獸將雙爪居中對齊，以無刃的側面向前一推。“sha！”它驚喜地一叫，學到了一絲感覺。它將面前的女孩小心地捧起，舉到自己的頭頂之上，舉到所有人的視線正中。

    “勝！！！”主持人聲嘶力竭地高呼，“秦芊柏勝利！！！！”

    賭場最高處黑衣男人拍了拍手，轉身離去。這一刻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與掌聲響起，狂徒們的呼喝像風般涌向擂臺，連地上的都市都能聽到地下的歡呼聲。

    森本的小弟止不住高喊大哥眼光獨到我們賺大了，森本自己卻連錢都忘了，心想着能親眼目睹這樣的戰鬥真他媽的賺到死了。他看着那女孩從容地走下擂臺，和周邊的所有人一起狂呼吶喊。

    他今夜做出了這輩子最正確的決定，他爲冷鋼鬥技場帶來了一個新的傳奇。

    ·

    “我草！！”“這是什麼功夫？！”“她是帝都秦氏？”“牛逼啊！”

    公孫策在瘋狂的議論聲中微笑着起身，身邊的金髮男人使勁鼓掌。

    “你姑娘，真強。”男人由衷讚許。

    “我們全家以她爲榮。”

    公孫策道別後離場，走去最底層迎接獲勝歸來的女孩。秦芊柏走路時趾高氣昂，活脫脫一派擂主風範，他摸摸女孩的腦袋：“嚇我一跳，我剛剛都想下去撈你了。”

    “阿策，現在知道我有多強了嗎？”秦芊柏得意道。

    “啊啊，真的理解了。沒用超能力就算了，連長刀都沒用……”公孫策由衷感慨，“比過去強多了啊，大小姐！”

    1、2號休息室正中，男大姐見了他們一臉苦惱。

    “帝國女孩，你強過頭了。我正在和上面的人商量能不能給你保送半決賽。”

    “多謝，但我不需要。普通打起就好。”

    秦芊柏伸手，男大姐將刻好名字的銀色小匕首遞給她，柔聲說道：“你會成爲大人物的，女孩。”

    公孫策與秦芊柏愉快地離去了，男大姐望着年輕人們的背影久久無言。他還有後半句沒說，鬥技場裏來過很多大人物，他們都被冠軍打折了心氣，甚至打沒了性命……但他又覺得這樣的話不必說出口，因爲那女孩太年輕了，年輕得讓人們不自覺抱有期待，想看她創造嶄新的奇蹟。

    他點上一根頹廢的煙，興致闌珊地望着選手們的交談。神光劍士貝瑞塔面色空前嚴肅，與跟班議論不休，她明顯看出了那女孩的強。大地神山扎魯爾目光閃動，這個與外號不相符的老油子想用盤外招但放棄了，他看得出一般法子沒用。更多的庸碌者僅是讚歎她的強大或盤算着靠盤外招取勝，一如既往的無趣……

    “哦~？”

    男大姐瞧着瞧着，眼前一亮。一個戴墨鏡的金髮男人從觀衆席上走下，穿過了人羣，與一位擁有正式資格的選手擦肩而過。

    那選手是個面容嚴肅的中年人，正與相識的友人們嚴肅地議論着方前的戰鬥，等走進休息室後他不經意摸了下胸前，臉色驟變。

    “該死，我的資格！”

    而此時金髮男人已走到男大姐面前，他的手裏躺着一把銀色的小匕首。

    “別人的，能用嗎？”

    “親愛的，看來你還不太熟悉這兒的規矩~”男大姐笑眯眯地伸手，“誰拿到手就是誰的資格。要幫你改成什麼名字？”

    金髮男人摘下墨鏡，咧嘴一笑。

    “維特。”他說，“維特·沃爾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