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印章案（上）

    “不錯，東西就是我偷的！”

    哪怕是莫垣凱都被這陣仗給震了一驚，兩位女騎士在長達三秒的呆愣後同時尖叫。“您究竟在幹什麼？！”“天啊，拂曉騎士的印章！

    ”

    簡發出一句相當不文雅的尖叫，她伸着雙手撲來，氣勢像要生生掐死某人。公孫策將手中的盒子往空中一拋，簡趕忙改變了方向，手忙腳亂地接住了盒子。她如釋重負般出了口大氣，隨即憤怒地喊道：“你在做什麼？！你是誰？！你心中還有廉恥之心嗎，行竊後還敢這般猖狂！”

    公孫策眨了眨眼，做出噤聲的手勢。莫垣凱心中一動，卻不做聲，而在後方拍拍奧莉安娜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奧莉安娜困惑地來回看着，聽到公孫策用着副趾高氣揚的腔調說：“你又是哪兒來的村姑農婦，還敢端一副了不起的架子質問我尊貴的名諱！”

    簡氣得漲紅了臉，奧莉安娜十分能理解好友的感受，她光聽着拳頭都硬起來了。

    “我是簡·狄埃拉，莫頓王家騎士團的權義騎士，尊貴的拂曉騎士的隨從！”

    “哦……”公孫策沉思片刻，將手一擺，“哪兒來的小角色，沒聽說過，滾吧！且去尋個真正有地位的人，再來審我。”

    奧莉安娜快被氣昏了：“您還有沒有一點教養！您，您獨自跑出來就是爲了行竊？！即使是惡作劇，這也太過惡劣了！”

    公孫策聞言訝異道：“這話聽着便稱得上一句離奇，好像你與我相識一般。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了？”

    】

    奧莉安娜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莫垣凱上前一步，笑道：“那你認識我嗎？”

    “你又是何方來的工匠？”公孫策擠眉弄眼，“我這賊人獨來獨往慣了，自然是不認識的。”

    簡指着公孫策的面龐，指尖都在發抖：“你這無禮的毛頭小子，去少管所與警察搬弄口舌吧！”

    “吼~~~~”公孫策誇張地嘆息，“恐怕少管所還管不到我這賊人啊！再者說來，你叫得出我的名字嗎？你知曉我的身份嗎？你明白自己正在與誰說話，又知曉自己是否有真正處置我的權利嗎？”

    公孫策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邊說邊走近騎士隨從。簡小姐個頭不高，被此人這麼一逼近說話時氣勢都弱了三分，像是在校園中被欺凌的弱勢羣體：“你，你想說什麼……”

    公孫策撐起一個滑稽的笑臉：“小姐，你覺得我是誰？”

    “——你是公孫策，蒼穹之都的詭言道化，八位最高危險度的超能力者之一。”

    一道清亮的女聲在此刻出現，冷靜的語調中帶着令旁人信服的自信。銀髮女子走進屋中，鞋跟在木地板上踏踏作響，這聲音讓簡如釋重負，她趕忙跑到女子身旁，委屈地說道：“騎士艾蘭迪亞，此人闖進了屋裏，聲稱自己偷了您的印章！”

    艾蘭迪亞接過盒子，將其在手中轉動，發現盒子的邊緣有着一滴剛乾的蠟油。她再一掃屋中的環境，心裏已有了計較。

    艾蘭迪亞看向呆若木雞的少年人，不動聲色：“您還有什麼想說的，公孫先生？”

    ·

    公孫策着實呆了片刻。他沒想到自己與此人的再見會是在一個如此……尷尬的情況中。但沒過半秒，他心裏那股子歡欣和驚喜就被加倍與其上的惱怒和憤滿取代了。

    少年人特有的不服輸和賭氣讓他做出了個很沒意義的舉動，公孫策一屁股坐回沙發上，挑釁般說道：“我是超能力者？何以見得？憑你們莫頓王國那錯漏百出的情報工作？”

    “喂，阿策！”連莫垣凱都覺得小弟這回過分了，可被挑釁的艾蘭迪亞仍然平靜。

    “顯而易見的事實。你的衣物與蘇佩比亞乃至莫頓的主流穿搭格格不入，而你穿着時舉動自然不似刻意出格博人眼球，這說明在你平日生活的環境中此等奇裝異服不過尋常；衣物的面料並不普通，帶着自主清潔與溫度調節功能，這使得你曾經沾染的血跡現在已消除大半，同時令你可以身穿單衣就在雪天行動，不覺寒冷；你先一步從正門踏入了道森街91號，而門鎖卻未有任何被撬動的跡象，這說明你很可能用了超自然力量或是我尚不知曉的高科技道具。

    再加上約16歲出頭的年紀，高識別度的衣物，以及你自身的性格……在如此多的情報輔證下，推斷出你的身份與出身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

    公孫策一下子給噎得沒了聲，簡站在拂曉騎士身旁一臉驕傲的模樣，活像那些話是她說的一樣。

    莫垣凱小聲問道：“……偵探？”

    奧莉安娜瞥了眼吃癟的少年人，驕傲地說：“是的，騎士艾蘭迪亞是全國最優秀的偵探！”

    公孫策抓緊了沙發的把手，仍嘴硬道：“……都是你的推斷！算不上證據！”

    艾蘭迪亞手中白光一閃，一張半透明的白色屏幕在她的手中展開，其上飛速顯示着一行行字跡。她的視線停留在其中一行，念道：“謨涅摩敘涅記錄。夜間9:03:34，道森街91號前，公孫策。你還需要更多證據嗎？”

    這正是他們曾在飛機上聽過的注意事項，王都範圍內一切有資格使用超自然力量的人，在每次使用力量時都會留下精確的記錄——謨涅摩敘涅記錄。

    公孫策的手忽然放鬆下來，他靠在沙發背上，雙手在身前交叉，滿意地笑道：“沒有了。證據確鑿。謝謝您，騎士艾蘭迪亞！

    我確信你是位有身份和頭腦的人士，我想這樣的您總該允許給我些爲自身名譽辯駁的機會。我不會逃跑，更不會反抗，只求等到塵埃落定，真相大白，您再出言宣判，不知可否？”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艾蘭迪亞將那盒子放到隨從的手中，自己獨自站到一旁，竟真就不打算干涉了。簡捧着盒子，慌張地問道：“騎士艾蘭迪亞？”

    “一個簡單的桉件，簡。”艾蘭迪亞平靜地說，“你做了我兩年的隨從，我想，或許你也學會了一些小技巧。”

    簡驚訝地長大了嘴巴，隨即歡快地說道：“當然，艾蘭迪亞小姐！請您交給我吧，我一定會將這事情辦好的！”

    奧莉安娜捂着額頭，心想事到如今真沒有什麼偷奸耍滑的餘地了。她不由得爲這個超能力者擔憂起來，偷竊一位創界法使的印章可是重罪。即使那未有構成失竊的事實，卻也足以讓公孫策在看守所內待上許久了……這少年人頑劣的天性，卻當真是害了他自己！

    莫垣凱觀察着局勢，問道：“奧莉安娜小姐，印章是什麼啊？那種玉璽一樣的？”

    “它沒有您國家中的印那般龐大。”奧莉安娜憂鬱地做出解釋，“它……就像一根小木棍。在我們的國度，印章幾乎等同於身份的證明。因爲貴族們與官員們常用書信作爲正式交流的渠道，而信封上的印章就是來信者的證明……”

    莫垣凱皺眉道：“不是還有簽名嗎？”

    “是的，莫先生。”奧莉安娜面上的憂鬱之色更深了，“但有些特殊的時候，人們會寄出僅有印章的匿名信，這是他們爲自己保留最後一分顏面的手段。像是對他人的告發……或者承認自身過錯的自白。”

    莫垣凱點了點頭，明白了騎士隨從的反應爲何如此之大。在一個重視名譽與信譽的社會環境中，身份證明的丟失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用這印章僞造出一封信的話，恐怕騎士艾蘭迪亞，就要面對很棘手的麻煩了。

    說話間簡走到了公孫策面前，有了騎士撐腰後，她那股子畏畏縮縮的氣質一下子消失了，簡相當自信地說：“現在人證物證俱全，任憑你有什麼花言巧語，有再大的身份，也敵不過鐵一樣的證據！”

    公孫策吃吃笑了起來：“哦~~真有趣。我也喜歡偵探遊戲！我知道這過家家般的流程總是要講證據的，說說看，你們憑什麼指認我？你們眼中的事件，是什麼樣的？”

    莫垣凱後退一步：“我身份敏感，就不合適作證人了。奧莉安娜小姐當時就在我們身邊，不如就請你說說事件的過程？”

    “哦，啊？”奧莉安娜暈頭轉向，沒明白這個好大哥怎麼擺出副冷麪無私的派頭了。她愣愣地說：“好，好的……這……我看不出這有什麼意義……事情的經過很簡單，九點鐘時我們在街後面的咖啡廳門口與簡碰了面，就一起向着這兒走來。

    走到一半，簡小姐突然尖叫起來，帶着我們向門口跑來。我擔心有事件發生，趕忙提醒莫先生不要使用能力，因爲桉件範圍內的一切能力使用記錄，都會變成引發懷疑的可能性……而當我們走進門中，您已經帶着失竊物品，坐在沙發上了！”

    奧莉安娜越說越氣憤，這少年人不光任性還專門做出這樣不正當的行徑來，這怎能讓人不厭惡？

    可公孫策毫無緊張感，還在那自顧自地說着：“聽上去這是簡小姐突發惡疾，與我公孫策又有什麼聯繫？我要發言了，聽好：

    我不過是潛入了屋裏，想給你們一個小小的驚喜。這盒子是我在沙發上撿到的，全怪之前來打掃的人沒有放好。我有證據可以證明這點，我進門時屋裏的燭光還亮着。前來打掃的人粗心大意連燈都忘了熄，當然有可能亂放東西。”

    簡一聽這話，氣得直皺眉頭：“你胡說！騎士艾蘭迪亞的印章在二層她自己的房間，怎麼會在一層放着？這燭臺是我特意趕路先進來點着的，爲了是讓客人們進門時能看到亮堂的屋子，好有個禮數！”

    公孫策轉了轉眼珠：“那就是你去二層打掃時亂放了東西……”

    “我哪有那閒功夫去二層耽誤時間！”簡氣呼呼地說，“騎士艾蘭迪亞與我分別時都快要9點了。我匆匆忙忙進來點了燭火，就趕忙跑去與騎士奧莉安娜見面了，不然我是要遲到的！”

    “我可以作證。”奧莉安娜說，“簡爲了準時真是一路跑來的，她連燈都來不及點呢。”

    公孫策點了點頭，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哈……很好。我承認剛剛那句話是我胡掰瞎扯的……”公孫策話鋒一轉，“可這又與公孫先生我有什麼關係？你還是沒能證明我是小偷嘛，只知道在外面尖叫，真沒用。”

    簡的語氣冷了下來：“您以爲我爲什麼會尖叫呢！是因爲您行卑鄙之舉的模樣被我看到了，那可恥的醜態讓我深深驚駭了，我才會如此反應的！”

    公孫策一下子把身體前傾，口氣嚴肅起來：“你看到了？簡小姐，這可不是個好開玩笑的事兒，請你認真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簡深吸口氣，以手按着胸膛，字正腔圓地說：“國王莫頓在上，我對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與最信任的同事，騎士艾蘭迪亞發誓，我的確看到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手中拿着印章盒從窗邊跑過。”

    公孫策勐然從沙發上站起，極大聲地說道：“這真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無意義的證言。一個黑色的人影！只因爲我也穿着黑衣，你就要說是我嗎？太遺憾了，簡小姐，這發言還有另一個解釋：另有一個黑衣人就躲藏在房中，看着你那拙劣的推理發笑呢！”

    簡的口氣也冷厲下來：“真的嗎？請問各位，這屋中當真還有第五個人嗎？”

    “不。”“沒有哦。”

    艾蘭迪亞與莫垣凱同時否定，圓臉蛋的姑娘嘆了口氣，搖頭道：“夠了吧，公孫先生。我不想說得更多了，再這樣頑固地糾纏下去，您的顏面——”

    “啊哈！你沒有話可講了，你這無能、愚昧、幼稚的女人。你不配與我爭論！”公孫策咄咄逼人，“多可笑！你這般缺乏智慧的人，也好打腫臉充胖子，來調查我詭言道化？”

    這番話明顯刺激到了簡，她氣得跺起腳來：“你……我本想給你留最後一絲顏面……好啊！既然你無恥至此，我也不必講什麼人情了！我那時看得清清楚楚，那黑衣人就是你！”

    “胡扯！”公孫策一拍沙發，怒喝道，“二樓一片黑暗，你怎麼來的能力能看清我的臉？”

    “你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公孫先生。”簡走到小圓桌旁，拿起爲一樓照明的燭臺。

    “這燭臺之前可不是放在這裏的，我將它在房屋正中擺得好好的，爲一層提供光亮。你爲了在黑暗環境中行竊，就把它拿到了二層去！它的確幫你照亮了作桉的路徑，可也照亮了你那卑鄙的臉呢！”

    “……”

    公孫策像失去骨頭般癱倒在沙發上，面色蒼白得像是紙張。他緊張地咬着指甲，抽着冷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血口噴人……全是誣陷！你沒有證據！”

    奧莉安娜擔憂地看向身旁的青年，莫垣凱的肩膀微微顫抖着，他用手捂着面龐，一言不發。

    好心的女騎士不由得爲他同情起來，莫垣凱此時該是多麼痛心疾首啊！她想要叫停了，想要勸說拂曉騎士將此事私了吧，可簡的話語比她的行動更快。“我給你證據！”

    簡亮出手中的盒子，那盒子的邊緣處赫然是一滴凝固的蠟油。

    “你帶着燭臺行竊，卻沒注意到蠟油滴在了手中的盒子上，這就是你無法抵賴的證據！”

    這可當真是鐵證如山，公孫策再沒辦法說什麼了。簡臉上浮現出自信的神色，可這個時候，黑衣的少年勐得從沙發上站起！

    “——太棒了！”

    公孫策用力地拍着手，像是一位觀衆向魔術師精彩的表演致意。“向你道歉，簡小姐！你一點也不無能，更不愚蠢。你雖樣貌平平，卻有着貨真價實的能力。那敏銳的頭腦無愧於你的身份，隨機應變的能力更是令我稱奇。完美的邏輯與論述！真是傑作！

    ”

    “啊……你……”簡被這一通誇讚吹捧得有點頭暈，她都有些臉紅了，“所以……好吧，這其實不是什麼真正要進監獄的事情……如果你向騎士艾蘭迪亞道歉，並請求……”

    “哦，我不。”

    公孫策臉上的表情一收，陰森地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是那樣陰沉，以至於奧莉安娜心中浮現出一股子不祥的預感，像是有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一樣。

    “從現在開始，這事和拂曉騎士沒有關係了。簡小姐，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情。你的推斷太棒了，令我大開眼界。所以我要給你一份禮物……一個小小的驚喜。”

    他從沙發上站起，快步走到樓梯旁，將手一揚：“請吧！騎士奧莉安娜，你先來！請！”

    奧莉安娜不明白他想做什麼，她茫然地踏上螺旋的階梯，走上了二層。

    “……啊。”奧莉安娜發出了一聲驚呼。

    衆人跟隨在她的身後，看到十餘級階梯上方，二層燈火通明。與一層相同的燭臺放在走廊的盡頭，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二層所有的空間。

    是的，二樓一片明亮。沒有任何黑暗的角落。

    公孫策快步走向燭臺，他走得近乎於跑，即便如此也花了好幾秒才到了走廊盡頭。

    “因爲環境黑暗，才需要燭火。因爲手持着燭火，才能照亮面龐。因爲燭臺的蠟油滴在了盒上，推論才得以證明……真是合情合理的推理……”

    他將二層的燭臺拿起，將身子一轉，以燭火指向了拂曉騎士的隨從。

    “只是不知道，在這燈火通明的樓層中，我這小賊又爲什麼要拿着燭臺前進！”

    簡面上得意的紅暈還未退去，卻有一半成了驚駭。燭火照耀着公孫策的面龐，忽明忽暗的光讓微笑的少年顯得像是披着人皮的惡魔。

    “我的小丑戲演完了，簡·狄埃拉。”公孫策將燭臺放回桌上，發出一聲輕響，“現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