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影霧都

    莫頓時間夜間8：25，“音速羽蛾號”降落在了蘇佩比亞的內城區。最先下機的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年輕人，他歡呼着一躍而起，如久別重逢的遊子般趴在了地面上。

    “是大地！大哥你看，是真正的大地啊！”

    “公孫先生請您冷靜些！”奧莉安娜急忙跑到他旁邊勸說，“您這樣會讓莫先生很尷尬的！”

    莫垣凱仰望着天空，一副感慨萬千的表情：“感知到了嗎，地球的重力……”

    “您在說什麼啊？！”

    “啊……好想往這樣的大地上扔太空垃圾……”公孫策感動地說。

    “爲什麼您會有如此邪惡的想法？！”

    奧莉安娜感覺自己快崩潰了，她求助地看向騎士拉凱爾，在對方眼中望見了同情的神色。

    “我想我需要先去鐘樓爲兩位先生辦些必要的手續。”

    拉凱爾拿出超能力者們剛剛簽名的文件。現在的兩人已經擁有在城內正常使用能力的權限，但一些流程上必要的手續也仍需儘快辦理。

    “能請你帶先生們去找騎士艾蘭迪亞嗎，騎士奧莉安娜？”

    奧莉安娜看看正在擁抱大地的公孫策，幾近絕望：“我也可以去辦手續，騎士拉凱爾。”

    “你可還要與客人們相處很久呢，最好提前適應。加油！”

    騎士拉凱爾（的蠟像）向超能力者們道別後便匆匆離去了，奧莉安娜硬着頭皮上前：“先生們，我恐怕正式的工作要到明日才能開始。我想先向兩位引見將在這段時間負責安保工作的騎士……”

    “這個不急，我們住哪？”公孫策在地上翻了個身，“高級酒店總統套房？有沒有民宿或者騎士團宿舍的？還是說像吸血鬼那樣住城堡？”

    “王國現在還用馬車嗎？”莫垣凱興致勃勃地問道，“還是說老式的蒸汽汽車？”

    “先生們，我想您們理解的莫頓王國與現實存在一些出入……”奧莉安娜疲倦地說，“我保證會將一切安排得當，現在請先隨我來。”

    ·

    奧莉安娜爲超能力者們準備的交通工具是一輛白色的王國產轎車，其外觀樸實優美，內裏舒適寬敞，就是平凡得不太像所謂裏側社會人士的載具。

    莫垣凱的大行李將會在之後運到居所附近，此刻他正坐在副駕駛座上，聆聽着騎士奧莉安娜的講解。

    “我們現在的位置是蘇佩比亞中部的內城區，這是全城治安最好的區域，居民多數是上流社會的人士。內城區有着全城大半的重要建築，包括三座神聖的鐘樓、世界聞名的懷安思大劇院、莫頓王家法師學院、騎士團總部、政府各機關辦事處，以及偉大的女王陛下與王室成員們居住的加拉提亞宮……”

    公孫策打了個哈欠：“這地方聽上去不太接地氣。”

    奧莉安娜噎了一下：“抱歉，但最‘接地氣’的區域沒有此處這樣安全。我們是本着在最大程度上保護兩位的原則才——”

    “保護什麼？”公孫策咄咄逼人，“勞煩清醒點好嗎，您幾位哪兒來的資格保護我們啊？徵求過我們意見了嗎就先到內城區？”

    奧莉安娜一下子緊張起來：“我，這是……”

    “阿策，別找茬啦。”

    莫垣凱觀察着窗外一棟棟規整的淺色調房屋，出聲打斷了小弟。“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在爲你的安全考慮，對官方安排不滿意，都沒必要遷怒到奧莉安娜小姐身上。”

    公孫策砸了咂嘴：“我就不明白他們有什麼必要這麼千方百計強調安全？我這不定時炸彈就這麼危險是吧？”

    車廂裏沉默了一陣，奧莉安娜小聲說明：“不是這樣的，公孫先生。我們擔憂的不光是您自身的行動，更是來自社會各處的偏見與惡意……”

    “沒關係，阿策他理解的。”莫垣凱溫和地笑笑，做起和事老來，“不說這個了，不知我們今晚要住在哪裏啊？”

    奧莉安娜明顯鬆了口氣：“哦，當然！由於酒店人多眼雜，我們爲您兩位準備了一棟我個人名下的房屋作爲居所。它是一棟典型的蘇佩比亞建築，位於道森街91號，上下兩層，溫馨舒適，我想您會喜歡它的。”

    “聽上去蠻好。”莫垣凱點點頭，“不知有沒有網絡？”

    “當然！爲了滿足您的需求我們特意加裝了那些……額……電子蜘蛛網？”奧莉安娜盡力描述着自己不太理解的現代科技，“工人們說可以正常使用！”

    莫垣凱差點笑出聲：“奧莉安娜小姐不太熟悉現代科技？”

    “是的……”奧莉安娜垂頭喪氣，“我很難理解那些塑料與金屬是如何運作的……”

    白色轎車停在了十字路口，後座上的公孫策一直沒出聲。奧莉安娜因總算沒人找茬而略感安穩，她試探着說：“莫先生，正如我之前提過的，安全問題是十分緊要的。我們並不太擔心您本人的安危，但您的助手恐怕需要一定的保護。一位實力超羣的騎士願意爲公孫先生提供必要的保護工作……”

    “可以理解。”莫垣凱轉頭問道，“阿策，你的意見是？”

    “我？我有什麼意見。”

    公孫策拉開車門，在紅燈變化前下了車，輕輕把車門關上。

    “我隨便逛逛，到時候去道森街91號找你，有事電話聯繫。拜。”

    在奧莉安娜反應過來時，公孫策已飛快地走了。騎士小姐驚叫一聲，剛想下車去追，卻被副駕駛上的莫垣凱伸手攔住。

    “他散散心而已。”莫垣凱搖頭，“安心啦，阿策沒問題的，讓他自己待會吧。”

    ·

    內城區的建築物大多有着久遠的歷史，澹色調的磚瓦間透着時光打磨出的大氣穩重。這兒的人們也符合他對王國的刻板印象：紳士們留着漂亮的鬍鬚，穿着大衣，持着手杖；淑女們多半挽着男伴的手，穿着華麗的長裙，戴着貴族般的漂亮帽子，手上拎着小巧的提包。

    天色已晚，街道兩旁路燈的光照不強，不少人手中都拎着老式的提燈，照亮鋪着細雪的路。公孫策快步行走在白色的老樓間，燈光閃過他浮誇的黑衣與斗篷，爲這個舉止怪異的外地人引來紳士淑女們無聲的視線。這視線讓超能力者的心情變得糟糕，變得比原先更糟。

    什麼叫社會各界的偏見與惡意？奧莉安娜擔心的是有人來襲擊他們？可這幫人憑什麼對我有惡意？他們有什麼資格敵視我？話說得這般輕巧，好像這是個必須接受的社會風氣一般，可他憑什麼就要接受這不公的待遇，接受超能力者被敵視的事實？

    他們敢敵視大哥嗎？敢敵視蒼穹英雄嗎？他們不敢，因爲他們不過是一幫欺軟怕硬的東西。他們沒膽子對大哥呼來喝去，他們只好派個軟弱的小姑娘過來，做足了弱勢的派頭請大哥幫忙。他們專門考慮莫垣凱的需求，專門與莫垣凱交涉，與莫先生講關於王都的過去，凡事必問莫先生的意見。可他呢？公孫策呢？公孫策在這幫人眼裏不過是個會有“危險”的孩子，他們只想着怕出事要給公孫策請個保鏢！

    “……”

    他快步走了一陣，停下腳步。前面是一堵古舊的圍牆，他在不知不覺間走入了人煙稀少的小路，進了一條死衚衕。兜中的手機響了，是大哥發來的短信，勸他不要自己氣自己。

    “……”

    細雪緩緩地飄下，在他的黑衣上染上些白的顏色。公孫策感覺有些冷了，他緊了緊斗篷，呼出的氣息在寒冷的都市中顯得像是白色霧氣。

    公孫策拍了張照片一塊發回，和說大哥說自己沒生氣在看雪夜的街景。他看着兩人來往的一條條信息感到一陣愧疚。因爲他清楚之前想得那些都是藉口……

    他只是嫉妒莫垣凱，嫉妒被大家關注重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最好的朋友。

    ·

    而公孫策並不知道，數十米外的一棟白樓的尖頂上，有個身披斗篷的人影正默默注視着他，注視着雪中暗自神傷的少年人。

    斗篷人既覺得很有趣，又難得感受到了一絲共情。這個年輕人不該是站在那邊的，最適合他的是光芒下陰暗的角落，是光輝後污濁的暗影。他天生就是自己這邊的人啊！既然心態卑鄙，面目醜惡，又何必要站在光下受苦？

    】

    “團長。我能借用您的劇本嗎？我能邀請他過來嗎？”

    團長愉快地許可了，斗篷人隨着團長一起笑了。骯髒的灰斗篷中落出一本筆記，最新的一頁寫着嶄新的字跡。

    【身爲英雄的莫垣凱在正面戰場上戰無不勝，在戰鬥以外的時候卻不夠精明。他會大意，也不夠敏銳，因而才需要副手輔助，因而才會犯下錯誤。正如此時此刻他相信老友的智慧與實力，更顧及對方纖細的心靈。所以他未有親自跟隨賭氣出走的公孫策，也沒能察覺到一起事件將要發生。】

    斗篷人在雪中融化了，融作了一團灰白的霧，這霧氣滲入了磚縫中，滲到了房屋裏，滲進了這座城市的最深處。

    某個古老而龐大的世界在此刻張開了一絲門縫，向初來乍到的新人發出了冰冷的邀請。

    歡迎來到蘇佩比亞。

    ·

    “呼……”

    公孫策抖了抖身子，嘆了口氣。

    他發覺自己還是那麼幼稚，即使跟了大哥三年，也仍是個控制不了情緒的孩子。嫉妒與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只不過是需要一個人靜靜……現在他恢復過來了，就像小孩子生悶氣自己去屋子裏待了一會，就自然而然地走了出來。他也該回去了。

    公孫策悶悶地轉身，皮靴踩出一聲粘稠的響。鼻端中傳來種異樣的味道，很澹，澹得像是錯覺。

    他擡起靴子，腳下什麼都沒有。公孫策沒有作聲，只沿着原路返回。道路兩邊的燈光昏暗，一時間看不清晰前方的街景，只是錯覺般的味道仍在，像是藏在空氣裏般若隱若現。

    前方的路口處出現了一點明亮的光火，一位身材句僂的老者拎着提燈慢慢走過，帶着兜帽，似是在躲冬日的寒風。公孫策仍然維持着原本的步速，他在想一個說不太通的問題……

    如果皮靴下連一片積雪都沒有，那粘稠的響聲又是如何而來？

    公孫策低頭，擡起靴底，發覺黑色的膠底不知何時被染做了骯髒的紅。

    他慢慢擡頭，不遠處的老人似乎被這聲音驚動了，向他的方向轉身。提燈的光照亮了老人的面孔，照亮了黑色的毛髮，長而尖的口部，照亮了黃色眼童中豎立的細縫，照亮了尖銳牙齒間污濁的血肉！

    燈火搖曳，斗篷飛起，句僂身軀的野獸雙腿發力，向這陌生的少年飛速撲來。它的吼叫聲帶着血腥的氣息，它的眼中滿是野獸的貪婪與凶煞！

    “真驚喜。”

    而後野獸倒飛而起，被無形的巨力碾壓在地。空氣中的異味越加強烈，黑衣少年冷眼瞧向身旁的牆壁，發覺磚縫中正不斷滲出深紅似黑的液體，像是腐敗的血。

    某種異樣的力量籠罩了這條街道，讓磚瓦腐朽老化，天空陰沉如雨。街邊的路燈早已熄滅，血腥氣取代了雪的清新，朦朧的霧氣瀰漫在街道上，渾濁的天空中滿是陰雲，圓滿的明月亮得驚人，像是將要觸及大地般巨大！

    公孫策隨手打昏野獸，快步走出死衚衕。他來到了主幹道，看到了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羣。人人手中均拎着提燈，人人的形體均不自然甚至怪異。他們齊刷刷擡頭，同時看向了闖入街道的少年，上百雙黃色的豎童中映出年輕人無表情的臉。

    “抱歉奧莉安娜，我承認這次是我的問題。”公孫策輕聲說，“我懂爲什麼你們這麼重視安全了。”

    上百隻野獸一擁而上，向鮮活的血肉展露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