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瘋狂都市（4）

    八點四十分，定翼區，東側。

    時雨憐一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紅綠燈交替的時刻。

    聊天羣裏，朋友們正一如既往地互噴貧嘴。公孫在回來的路上順手拍了張照片吐槽最近的新型建築之醜，秦芊柏以表情包附和，綺羅偶爾發發顏文字，莫垣凱剛轉了一條動畫新聞……沒什麼好看的，更沒什麼好聊的，字裏行間充斥着那股子興高采烈浪費時間的勁頭。

    時雨憐一沒有辦法知道這都是信息操控的成果，萬能的咒天平也總需要主動觸發。他更不可能知道真實的視野中，黑亮的屏幕正反着光，映出一個向他滑來的赤影。

    他陶醉在日常的氛圍中，感覺輕鬆又閒適，只覺得今早的日照有些強了。

    時雨憐一仰頭看向日出的方向。恰好見到兩道赤色的火焰自龍首騰空而起，在蒼穹之都的上空如煙火般炸裂開來。那火焰灼熱而耀眼，強到無法因暗示而遺忘，亮得連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能看到。

    烈火在蒼穹之都的上空組成了巨大的文字，一個時雨憐一熟悉的名字。

    【亙彌】。

    這個瞬間，赤色鬼影如光般躍起。

    這個瞬間，時雨憐一將雙手交疊。

    無數灰色的線條自虛空中浮現，如箭般沒入怪物的身體，令它在呼吸間化作一地惡臭的膿水！灰線在時雨憐一身後編織爲天平，金線在他的頭頂組成王冠，時雨憐一回首，只見天地之間陰森一片，路上早就沒了行人，卻是一羣滿面赤紅的鬼祟在他的身旁走動！

    赤色的人羣向他歡快地笑，齊聲拍手共同祝賀。

    “找到了?！找到了?！惡鬼就在你身旁……”

    赤色鬼影們一同伸手，向時雨憐一發出真誠的邀請。

    “一起來玩遊戲吧！”

    時雨憐一以命運之線的纏繞作爲迴應，邪祟們紛紛遺憾地退避。又一個一模一樣的女童自人羣中走出，口中發出似曾相識的聲響。

    “啊……啊！命運王的禍津界！在虛光之龍破滅的時候，你拿到了她力量的殘片！”

    “真有趣，真有趣！顯現的心靈使用創界的力量，你能支撐多久？”女童調笑般揮動手指，“5分鐘？3分鐘？1分鐘？”

    時雨憐一沒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控制這力量之上，他覺得赤法師的估計太過樂觀了，他很可能連30秒都維持不下去。

    時雨憐一絕對相信戀人的判斷，因而在看到那信號之時，他就毫不疑慮地用出了自己最大的手牌。像時雨亙彌曾做過的那樣，時雨憐一將雙手緊握，念出永恆王者暫借與他的“理”。

    “諸行無常，因果報應。”

    時雨憐一的眼角流出鮮血，磅礴的力量幾乎要將他的身體撐爆。時雨憐一被那力量推動着說出言語，連他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宣言。

    “相界術，恆常法……”

    “禍相·創界。虛光神·禍津界！”

    龍身已無，僅餘神性。金灰色的光芒大作，將無邊無際的混亂世界於此刻鋪開！赤色怪物的身後涌起滔天血海，與時雨憐一暫借的世界交鋒。它卻並不急於將世界完全展開，而只惡趣味地等待着敵人的自我毀滅。

    世界的交鋒在整個蒼穹之都內進行，時雨憐一將禍津界限制在一城之中，是因爲他的心靈最多僅能支撐這種程度的力量；赤法師將墮落天部分展開，是因爲它只想用這點程度的力量。

    而在遠離戰場的蒼首區，有個不起眼的變化正在發生。兩道來源於禍津界的絲線穿過了政府大樓的窗戶，進了劉忠武的辦公室，將玄織君的抽屜打了開來。

    那抽屜中放着一張白紙與一個骰子，是公孫策曾經得到的獎賞。命運之線卷着這兩件物品出了窗戶，將白紙與骰子各自拋向了不同的方位……

    時雨憐一感知到了這一變化，但他卻無力顧及了，他聽到面前的怪物愉快地說：“三秒。”

    三秒經過，時雨憐一的體表如破碎的瓷器般裂紋密佈，某個存在的聲音在他腦中永無止境地迴響。他接觸到了知識，卻無法以凡人的心靈“理解”那存在的意念。時雨零曾向他形容過創界後的感受，現在時雨憐一真正體會到了那世界的恐怖：就像一塊石子妄圖去掌控狂暴的大海，無論以什麼角度施力都只會被巨浪衝碎！

    “六秒。”

    重力歪曲，生物變異，無規律的世界令四周化作煉獄。鮮血自時雨憐一體表的裂口中飛射而出，投向金灰色的渦流。威爾與嚴契都曾給過他忠告，這力量必定要在輔助下才能使用，但現在別無他法……別無他法。

    “九秒，結束了！”

    結束了，時雨憐一的心靈再也支撐不住了，他就要被自己引發的禍津界吞沒了，他的一切努力只是在怪物面前拖延了九秒。

    然而此刻，一隻手穿過了混亂的世界貼上了他的背部。時雨憐一的身體在破碎的前一刻重組，另一種強大的力量凝實了他的肉體，令時雨憐一得以繼續存活。

    西服青年驚愕地轉眼，看向意料之外的支援者。

    “醫生？”

    是醫生，醫生用她的超能力將時雨憐一救回了！禍津界的維持得以延續，可醫生卻沒看她的病人，她望着前方，看着那個遺憾地嘆氣的女童。

    “………………綾音？”

    “哦……哦！”綾音搖頭，“小真帆，爲什麼就是不聽話呢？看吧，看吧，教官們也告訴過你的，小孩子如果不聽話，就會受到痛苦與折磨哦！”

    “綾音……快回來！”

    醫生險些喪失理智，路上公孫策與她說過的那些推測全被她拋在腦後了。她想要拋開病人，想要去把那孩子擁在懷中，帶她遠離是非。

    “她不是綾音！”

    可仍有人抱有理智與力量，那人的聲音如雷般炸響，暫時喚回了她的神志。灰髮的青年落在兩人身前，磅礴的力量帶着前所未有的怒火擊出，將僞裝成女童的怪物擊得粉碎，將所有赤色的邪祟一掃而光！

    公孫策怒吼道：“滾出來，赤法師！！”

    於是，邪祟們崩毀的肉體化作赤色的雲，紅雲重新凝聚爲新的軀體。曼妙的女體上披着血色的薄紗，面上的笑容似慈愛又似玩味，她的頭上生着邪魔般的長角，身後墮落的力量直升天空。

    】

    “苦痛之光遍佈塵世，墮落方爲至高歡愉！森羅萬象爲我而存……”

    不知爲何，這次展現在公孫策一行人面前的卻不是那巨龍般的身軀，而是比常人略高的女體。可赤法師的力量本質卻未改變，晴空中的太陽被她的力量剝落，污穢的血海倒灌向地上的都市，赤法師釋放了自己心中的世界。

    “空相·創界，墮落天·虛日赤法！”

    墮落天完全展開，污穢的樂土再現人間。一方是無邊血海赤色陰雲，一方是命運渦流金灰旋繞，赤法師的世界與時雨憐一短暫喚出的禍津界交鋒，竟將全市生生化作了兩片領域。

    公孫策站在這兩片世界的分界線處，他在第一時間就想要拔出心中的利劍……可有種感覺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他的心中。那感覺就像是上次拔劍的聲音，像是三年前決勝負時的低語。那感覺讓他得知了一個糟糕無比的事實：如果在此刻拔劍，終末劍就百分百會領着他攻向展開世界的時雨憐一！

    “真他媽的……！”

    公孫策無奈打消念頭，他全不在乎己身的侵蝕，暴躁地瞪着歡笑不止的邪魔。

    “綺羅在哪裏……回答我！綺羅在哪裏？！”

    赤法師只是歡笑，如孩童般歡快地笑着。她輕點着自己的脣瓣，柔聲說道：“小綺羅在哪裏呢~~啊！我想起來了……小綺羅啊，和街道上的好多好多人一樣……”

    赤法師的右手滑過胸膛，按在自己的腹部上。

    “被，我，吃，掉，了！”

    這一刻。

    以公孫策站立的地點爲中心，劇烈的震動席捲了整個城區，沖刷街道的血海因偉力而倒卷。被墮落天吸起的樓房與樹木還未來得及完全異化，便被超能力者的暴怒擊潰，邪祟大軍方從空中落下，就被念動力盡數攪碎。霎時間世界一片寂靜，只有一聲短而快的吼聲響起，帶着那份完全爆發的怒意。

    “我殺了你。”

    ·

    都市上空，邪祟已現。巨龍腹中，驚變驟起。

    時間回到數分鍾前，遲子敬在地底一拳擊破了奧魯斯的空間封鎖，將他的整具身體打成了肉泥。

    可遲子敬面上卻不見輕鬆的神色，因爲在他轟碎奧魯斯的剎那之前，這空間裏出現了一個黑影，一個猶如樓房般高大的人影！

    這黑影方纔出現，就砰得炸碎，四分五裂地散去，猶如被遲子敬的徵天拳命中的人體。而同一時間，奧魯斯·奧提密斯曾一度被擊碎的軀體卻出現在了黑影前方。簡直像是他的傷害被那黑影所代爲承受了一樣！

    “抹消超自然力量的影響，這樣奇特的力量也能作爲武技修行的成果啊！不愧是——”

    “喝啊！”

    遲子敬沒有廢話，他雙手齊齊探出，抓住奧魯斯的雙手手腕，又以膝撞擊中奧魯斯的腹部。奧魯斯吃痛後退，遲子敬趁機將其整個人壓倒在地，不給一點發動超能力的機會。

    奧魯斯偷偷修行了無常法？這會是替身術般的把戲嗎？遲子敬就沒有再試圖去問，他只再做第二種嘗試，看將奧魯斯行動限制卻不傷他之後，這法術又能如何助他！

    “你誤解了，遲子敬。”奧魯斯虛弱地笑着，“你以爲我要召喚君主？”

    “——糟！”

    遲子敬心思電轉，一下子理解了自己的錯誤。奧魯斯不打算召喚巨龍……那他來地底就另有目的！

    一部落在地上的手機不知何時飄了起來，正向巨龍心臟飛去。“殺！”遲子敬立刻出言大喝，硬生生吼出了一發空氣炮來！

    氣炮擊中手機，卻沒見到機械破碎，只如幻影般消失，這是信息操控帶來的幻覺。遲子敬棋差一着，他制止住奧魯斯的行動，想法剿滅了那未知的術式，卻終究是無力再阻隱律主的暗手……無力再阻一個創界法使的後手！

    “心……”手機中的隱律主渴求地喊着，“心……！”

    於是機械的載體貼上了星體，隱律主接觸了蒼穹之龍的心臟。綠色的星體霎時間暗澹，千百道巨龍虛影鑽回龍心，支撐這座城市漂浮於空中，支撐全城絕大部分設施的磅礴力量涌入了某個存在的心念之中。

    手機與龍心的接觸只在一瞬，地下世界內光芒大作，機械像是失去力量般下落，又被一隻手掌接住。

    那是成年人的手，粗糙又堅實，令人聯想到戰士的手掌。

    “心相世界……殘缺……迴天境界……不足……能量儲備……低下……”

    光芒逐漸暗澹，那手掌的主人顯出真身。他身披黑衣，披頭散髮，壯碩的身軀足以與遲子敬相比，面上卻被一層陰影樣的力量籠罩，瞧不見真容，只得一雙時而迷茫無比，時而精光四射的雙眼，卻像極了一個失憶症的患者。

    遲子敬顧不得考慮地上的事情了，他現在必須集中所有精力，去戰一個敵人……一個前所未有的敵人！

    “這位兄弟卻是很大的氣勢。”遲子敬高聲喝道，“不知你又是什麼人了！”

    “我是，什麼人？”

    黑衣男子迷茫地重複着，他雙手捂着腦袋，竟痛苦地嘶吼起來。

    “我是誰……我是誰？！啊——！好疼，好疼……怎麼回事……？！”

    奧魯斯掙扎地喊道：“保持清醒，隱律主！！”

    黑衣男子聞言一定。

    “我是隱律主？說得對，我是隱律主……無相在哪？亙彌呢？蓋烏斯、簡……都去哪了？！此處又是何方……蘇佩比亞的大計如何了？！”

    隱律主又發起狂來，像頭野獸般吼着，他視線與遲子敬一觸而分。這男人突然停住動作了，像停止運行的機械那樣僵硬地停住了。

    遲子敬只見到那陰影籠罩的面龐下方，白森森的牙齒逐漸展露……隱律主在笑！

    “哈……恐懼王的種子……迴天術……來，看看你的境界如何！”

    “——！”

    顧不得管控奧魯斯了，遲子敬的武者直覺已告知他結果。再不動手，他就必然會死去！遲子敬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力，在踏前的同時擊碎奧魯斯的軀體，向這似是瘋魔的男人打出全力一擊！

    “赤帝鎮星掌！”

    血氣激盪，一掌擊出，帶着平定天下的心念，攜着鎮壓星海的氣勢！

    “好……不錯……！”

    而隱律主也在同時動了，他在瞬息間就閃至遲子敬前方，右掌如女子般輕柔擊出，卻以至剛至陽之氣力與遲子敬的鎮星掌硬拼一記！

    “這是……”隱律主喃喃自語，“天元，秦祕傳。”

    “秦祕傳？！你是秦族人士？！”

    遲子敬着實一驚，曾與秦安學藝的他知曉這一招的來路。這不比秦家外傳的一招半式“武技”，而是真正只有少部分人才能運用的迴天術！

    “我是誰？”隱律主低笑，“嘻，知道就快說，你知曉我是誰嗎！”

    “我當然知曉了。”遲子敬一挑眉毛，“你便是個要被我轟散的死人！看招，赤帝徵天拳！”

    兩人同時向後退去，遲子敬變掌爲拳，再出一招，正是起初用的徵天拳。

    隱律主晃晃腦袋，竟笑道：“這一招……我也會！”

    隱律主也出拳了，他的拳上帶着一模一樣的血氣，用着一模一樣的運力方式。同樣是迴天力量，同樣是源龍境界……

    同樣是赤帝徵天拳！

    轟！

    兩位武道高手拼了個不分上下。奧魯斯的軀體再度詭異地復原，他當機立斷以瞬移離開地下。下一個瞬間，拳掌中蘊含的力量再也無法被限制，武道高手們的力量化作暴風突起，擊破了地底世界的頂層。

    “不差，再來！”隱律主大笑。遲子敬絲毫不退：“怕你這機械幽靈不成，那便再來他媽的戰吧！！”

    再拼！再拼！再拼！遲子敬與黑衣男子早已開始了不知多少輪的對攻，他們閃現在地底各處，在破壞中向着上方衝去！

    而遲子敬在此刻已知曉此人的力量絕強，更感受到了地上的亂局。無奈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一個極爲消耗自身力量的決定……但卻是一個顧全大局的決定。

    “他媽的都市傳說，給我變假爲真！蒼穹之都的一般市民，這戰場已不是你們能夠存活的地方，你們便給我神隱十分鐘吧！”

    在遲子敬將話語脫口而出的時刻，蒼穹之都全境突然一靜。那些在房屋中躲藏，在大街上逃命的一般市民，竟然像最近流傳的神隱傳說一樣，毫無徵兆地消失了！

    這就是“夢想家”遲子敬的超能力……

    於短時間內將多數人相信的虛假消息，變爲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