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瘋狂都市（1）

    上午八點四十分，瓊戈島，尹勢神峯。

    特工威爾在白雪皚皚的山頭前行，一個穿着羽絨服的高中女生跟在他的身後，腦後的馬尾辮一抖一抖。他們繞過了曾作爲百禍鬼據點的主峯，正在攀爬一座少有人知曉的偏僻山頭。

    “哈欠~威爾先生，咱說吶。”出雲理奈揉了揉眼，“您都找了一天一夜了，究竟是想找什麼吶？這山上的禍鬼這幾日都被您退治乾淨了，除此之外也再沒什麼了吶。”

    威爾前段時間一直在大和島，聽說是在和忍者們追查一件往事。不知爲何，他在幾日前卻突然來了瓊戈島，像個探險家般打起了轉。

    理奈作爲盡職盡責的嚮導，與特工一起把島上的大地方都轉了個遍：曾是禍鬼據點的山腹、山腳下的聚集地、一度廢棄的礦山……可威爾怎樣都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從昨天開始甚至開始漫無目的地走了，像是要用雙腳把這島走上一遍。

    “我在找一個可能性。”特工語焉不詳，“理奈小姐，我想向你請教有關本地垂跡的知識。”

    “您是說神佛習合吶。”

    理奈覺得這點小知識特工肯定知道。他這問題與其說是在請教，不如說是想靠自己的講解來幫他理清思路。

    “本地垂跡，佛主神從。這是佛學與神道教這兩種文化在零島發生的交融。神明大人在咱們零島這裏一直都有着崇高的地位，過去的僧侶爲了向百姓們傳教，就說神明大人們都是佛陀的化身，大家一直信仰的其實都是佛祖而非神靈。也就是，佛陀爲本地，神明爲垂跡。”

    威爾掏出本子，記了兩筆。

    “本土宗教在當今也仍是零島信仰的主流，過去的僧侶們失敗了。”

    “嗯吶~”理奈得意地仰頭，“神官巫女們也不是笨蛋吶，這種事情反過來也是成立的。當時的巫女們就反過來說，其實是外行和尚們將事情的主次搞混了。真正的本地垂跡是神主佛從，神明大人們是作爲主體的本地，而佛陀才是身爲化身的垂跡。於是，信仰爭奪戰還是由我們勝利了。”

    “主次顛倒。”特工威爾似乎在思索着什麼，“主體權利的爭奪……神佛習合……”

    特工威爾向前走了幾步，在臨近山頂的位置站住。他突然問道：“禍津神的佛教習合是什麼？”

    “禍津神大人是咱們七曜神道最厲害的神明，所以她對應的也是和尚們口中最厲害的佛陀。”理奈很快想起了這個小知識，“咱記得是大日如來。”

    “大日如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一向鎮定的特工威爾此刻卻顯得有些陰沉。他的右腳向下一踏，整座山頭隨即激烈地震撼起來，猶如火山即將噴發的前兆！

    理奈的臉刷一下白了，她緊緊抓着特工的風衣，在心裏唸叨着完蛋完蛋完蛋。待到地震終於停歇時，小巫女緊張地探出腦袋，隨即發出了震驚的叫嚷。

    “八百萬神啊！”

    白雪紛飛，大地撕裂。宛如有巨神攜着開山的巨斧斬下，將宏偉的山脈自正中斬裂開來！

    理奈目瞪口呆地探頭，本以爲自己會看到山腹深處洶涌的岩漿，入眼的卻是一片化不開的濃郁血色。那深紅似血的力量在山中化作了神殿般宏偉的建築，血色如閃電般向上方涌出，似乎要衝出神山，向外界侵染！

    特工威爾一拍大地，以銀色的十字光束鎖住山頭，雪崩在開始前就被他的力量所阻攔。他孤身躍入山脈深處，躍入了那深不見底的血色之中。

    理奈等待了好一陣，才看見特工從山中歸來，他的手中抱着一塊巨大的紅寶石，幾乎接近一人身高。威爾雙手一合，一度被分離的山脈隨之合攏，他在帶出的寶石上纏上一條條銀色的鐵鏈，將其遞給了身後的巫女。

    “……啊？”理奈差點沒接住，這寶石比她想象地還要沉得多，“威爾先生？”

    威爾打了個手勢，示意她暫且安靜。顧不得多做解釋，威爾在第一時間掏出了一張符咒，那符咒的光芒亮起，以隱祕手段向遠在天上的某人發出了通訊請求。

    “劉忠武主任在嗎！”威爾難得提高了嗓門，“我是特工威爾，有要緊事務與其協商！！”

    符咒另一頭，李峻的聲音裏透着說不出的困惑：“很抱歉，主任去機場迎接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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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爾知道事情糟糕了。

    “我仍在零島。”

    “……！”李峻迅速反應過來，“我立即安排，特工中可以信任的是誰！”

    威爾一把抓起呆滯的巫女，飛快奔往山下。

    “安塞爾達、莫林、因斯坦。其餘全部視作敵人。”

    “明白！”

    沒有時間再多說廢話了，李峻飛快結束了通訊。特工威爾將巫女與寶石安置在一艘小漁船上，飛快地說道：“保護好東西。提醒公孫策以保全自身爲第一目標。告訴他們我在趕去。”

    言罷，威爾沖天而起，如火箭般飛了起來。

    理奈的嘴還沒合上，手指已經下意識動了。她快速撥通了師弟的號碼，得到的卻是關機的提示。

    “禍津神保佑吶……”理奈焦躁地放下手機，聯繫起另一個曾經的隊友。小巫女止不住地思索着，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天上的蒼穹之都，究竟發生什麼了？

    ·

    時間回到近一個小時前。

    早上八點，塵爆重新整理了一遍新的復仇計劃，感到信心十足。

    “白麪、隱身衣、靜音裝置、反重力懸浮鞋……沒有任何問題！這樣一來，放眼全市也沒有任何人能發現我！”

    塵爆陰笑着換上全套裝備，這下子她的形體完全在常人的感知中消失了。就算是感知最敏銳的超能力者也發現不了這屋裏還有個人存在，除非他正面撞上了塵爆的身體。

    她興致勃勃地跑出門外，按照昨天制定好的計劃開始行動。再過不久，一個她深惡痛絕的仇人就將從附近經過，她已經等不及要開始復仇了！

    心相武裝“白麪改5.53”忠實地發揮着作用，削減着塵爆的存在感。塵爆並不知道這是明晰法使才能使用的裝備，她只是普普通通地把它戴了上去……

    面具正常起效了。

    ·

    “早上好，蒼穹之都?~”

    早上八點十分，綺羅在公交車內哼着歌曲，更新着自己的匿名討論串。

    繁忙的偶像活動在昨日告一段落，現在的綺羅小姐可以充分享受自己的日常生活了。打從有了信息操控能力後，不用擔心被追查的她就悄悄在論壇匿名版建了個串，用來當日記一樣寫點生活中的瑣碎小事，或是尷尬的瞬間。

    【(???)今天和暗戀的男孩子一起玩遊戲，好緊張！】

    【(`д′)嘗試做餅乾失敗了……】

    【(|||?Д?)私下喜歡看的限制級動畫被發現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當這個時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網友們就會齊刷刷在下面發【(`ヮ′)σ`?′)???)σ】取笑。

    綺羅以前也從沒指望能得到什麼真情實感的反饋，偶爾發條消息當做解壓的渠道而已。前天晚上她回家之後發了條【(-д-)今天和暗戀的男生表白了，希望戀情能成功】就睡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沒收到網友們慣常取笑的顏文字，卻得到了不少真心的祝福。

    【po是好女孩，一定會順利的】【|??po不是肥肥，一定不會失敗】【(??Д?)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匿名版聊戀愛傷害肥肥們的心！淦，單身肥肥祝你成功啦】

    綺羅很有些感動，沒想到自己還真能收到祝福。她鼓起勁來，認認真真地策劃起週末的行程，決定週六一大早就開始行動。

    【(*???)今天買了點心去登門拜訪！我要主動出擊！】

    公交車到站了。綺羅按下發送鍵，在心裏給自己喊了聲加油，緊張而雀躍地走出了公交車。

    棘刺區內高塔林立，白色巨塔的陰影籠罩了民居。公孫策的公寓就在不遠處，走路十分鐘就到。綺羅對了下時間，這個點公孫策應該纔剛起牀，她有充足的時間跑去敲門，給他一個突然襲擊。

    “好……？”

    綺羅剛想給自己說聲加油，看到了一個熟人從不遠處走過。

    “哎呀~”

    是綾音，醫生的好朋友。那小女孩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仰頭瞧着她。

    “是綺羅啊~沒想到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呢。”

    綺羅趕緊將點心藏到身後，尷尬地說道：“啊哈哈，該說這話的是我才是，綾音怎麼來棘刺區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哦！”小女孩愉快着說，“嗯……嗯！這樣也很好。這樣就方便多了。快跟我來，要抓緊時間！”

    綾音抓起她的手臂，向居民樓間的巷道跑去。“小綾音？”綺羅深感莫名其妙。她跟着跑了幾步，到了巷道中段。

    這個時候，如本能般的感知讓綺羅警惕起來。她感知到了奇妙的跟隨者，那或許會讓綾音捲入麻煩。

    “小綾音，稍等一下！”

    綺羅在原地站住，反過來抓住女孩的手腕。

    “我……？！”

    綺羅沒能說完。發自內心的驚訝打斷了她的話語。

    綾音是個瘦弱的孩子，哪怕體力再差，身爲成年人的她也應當能阻止對方的行動。可手中傳來的感觸卻不像是在阻止一個孩童，那巨大的力量差彷彿是她在不自量力地牽扯一座山脈。

    綺羅一下子摔倒在地。綾音向前跑了兩步才停下，背對着她站着。

    “小綺羅。”那女孩說。

    “感覺太敏銳，不是好事哦。”她說。

    “本來啊，是很快就能結束的。可是現在，你就要害怕了呢。”它說。

    它轉過頭來，身子卻沒有動，只有頭顱調轉了180°。它的面上仍帶着先前的笑容，在此刻卻顯得邪異了，顯得如成年人般妖豔了。那稚嫩的面孔一點點裂開，潔白的肌膚融化，躲藏在女童僞裝下的真正內在出現，那是一道似曾相識的血光！

    綺羅不會遺漏自己的記憶，她在瞬間就記起了這血光的正體。於是她盡全力使用自己的能力，爲自己認識的每一個人，爲自己最在意的人送去告警——

    “——！”

    可信息沒能傳達出小巷，她送出的情報被某種詭異的力量攔截了，簡直像是她自身置身於魔界一般！

    綺羅再做不了任何事了，她意識到當自己與那怪物接觸的一瞬，結局就已經註定。抱着最後一絲期望，她張開雙脣——

    然後，血色的光芒佔據了她的視野。

    ·

    舔舐。

    咀嚼。

    吞噬。

    飽腹之後，欣喜的嘆息。

    她，它，世界，完成了一次進食。飽腹感帶來了歡愉，歡愉帶來了新的飢渴，它恢復成綾音的形體，捕捉到了新的聲音。

    “你是什麼……”

    在小巷的入口處，有三個穿黑衣服的男性。爲首之人有着黃色的毛髮，舉着手槍的右手不停地顫抖。

    啊，恐慌，驚懼，美妙的情感。美味的情感。

    “怪物！！去死啊！！！”

    槍響。紅光。血海濫溢。大快朵頤。

    它恢復成綾音的模樣，歡笑着走出小巷。

    “下一個是誰呢~”

    “來玩鬼抓人吧，遊戲這就開始了！”

    ·

    緊緊地捂着嘴脣。

    不發出一點聲音。

    僵硬地，呆滯地，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東西與自己擦肩而過。

    裝備起效了。

    它沒有發現自己。

    它忽略了自己的存在。

    死裏逃生的僥倖，大難不死的欣喜一瞬涌上心頭，可緊隨而來的就是被牢牢壓制住的恐懼與瘋狂。她因恐慌而哭泣，獨自坐在路邊，如孩童般驚慌失措地哭着。

    “……………………嗚！”

    想要遺忘事實，想要轉身逃跑，想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那樣回到家中。可是雲瓔琅做不到，她做不到，因爲在那個女孩被吞噬的前一刻，她清楚地聽到了對方最後的聲音。

    ——快逃。

    那是說給她聽的。

    綺羅其實根本沒察覺到那怪物的異常，她發現的是偷偷跟在身後的自己。

    “嗚……嗚嗚……”

    努力了三次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努力了五次才站起身來。然後她，雲瓔琅，努力抑制着淚水，維持着隱身的狀態跑向街道。

    自己被救助的事實，令她心中痛苦不已。在恐懼的壓迫下掙扎的自尊，令她幾乎本能地採取了行動。

    “少……少瞧不起人了！！”

    不能坐視不理。不能視而不見。因爲自己被拯救的這一事實，無比沉重地烙印在了她的心裏。不管用什麼辦法，不管找誰求助……一定，絕對要做點什麼才行！

    似乎是命運終於對她垂下了金線。

    哭泣着在都市中奔走的塵爆，看到了暗色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