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靈魂質問

    從結論來說，秦芊柏的求助得到了簡單明快的反饋。

    「A上去啊親愛的，你要A上去啊！！」卡爾黛西亞恨鐵不成鋼，「這麼好的機會！木頭都要發芽了！！你還臨陣退縮打什麼拖延戰術玩什麼欲擒故縱，你要進攻呀！！」

    「……」

    大小姐把臉深埋在雙臂之間，小聲說：「我想照顧他的感受……」

    「三年了小芊，我跟憐一比你們認識的還晚都談成了！」爲了加強說服力，禮帽女不惜親身舉例，「事到如今溫柔啊體貼啊善解人意啊已經不是重點了你們已經知根知底習以爲常了哎！就差臨門一腳了你卻在球門前坐下喝了三年茶這無論怎麼想也不是他單方面的問題吧！」

    秦芊柏支支吾吾：「阿策他的性格和戀愛觀都很……我擔心我採取進攻的話他會由於自己彆扭的性格而堅決拒絕或違心地答應，而且……」

    禮帽女抓住閨蜜的肩膀，將她推正在座椅上，兩隻手啪一下捏住她的臉。

    卡爾黛西亞的發言一針見血：「親愛的，你就是慫了。」

    「……咕。」

    「拿出你打架時哪怕十分之一的勁頭！」卡爾黛西亞苦口婆心，「把他想象成必須要打倒的敵人！用你的祕傳技打出超級無敵我愛你呀！！」

    秦芊柏的臉有點泛紅：「怎能由女子先說……」

    「你再這樣拖拖拉拉真就沒有第二個三年啦！」

    ·

    從結論來說，公孫策的求助得到了拖拖拉拉的反饋。

    地點是莫垣凱家的客廳，與會人是公孫策、莫垣凱與時雨憐一。灰髮青年的兩位摯友一左一右坐在小沙發上，表情嚴肅。公孫策在長沙發中間，臨危正坐，感覺自己像是法庭上待審的被告，大哥是沒戴假發的法官，而時雨君是不懷好意的檢察官。

    莫大法官把三杯奶茶擺在桌上，把自己的大杯少糖奶蓋黑糖珍珠奶茶像錘子一樣敲了敲：「阿策，你有什麼想說的？」

    時雨君接過自己的烏龍奶茶：「我們都等着你呢，公孫。」

    公孫策抓起板栗奶茶，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穩定了一下情緒，在兩人尖銳的眼神中開口。

    「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公孫策小心翼翼地說出一個荒唐的聯想，「大小姐她……喜歡我？」

    剛喝了口奶茶的莫垣凱發出了一連串極爲大聲的咳嗽，開始用力錘着自己的胸口，最後不小心從沙發跌落到地上打起滾來。

    時雨憐一臉上的表情以現在進行時表現出了從正經到大笑的過程。他的眼神非常嚴肅但嘴角止不住突破意念的封鎖開始上揚，彷彿一位在不許笑挑戰中支持不住的嘉賓。

    「你們能不能對我有哪怕一點尊重！」公孫策惱怒地喊道。

    「嘎哈哈哈哈！」莫垣凱的咳嗽聲率先轉變爲笑聲。

    時雨君努力地開口：「咳，公孫，我是說，哈哈，這件事，哈哈哈，我的意思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臉在沙發上笑成一團，與莫垣凱一同奏響了歡樂的二重奏。

    公孫策黑着臉等了約莫三分鐘，笑到肚痛的兩人才勉強恢復了正常。莫垣凱揉着肚子爬回沙發上：「你是受什麼刺激了？」

    「先別管這個我主要是想問這個問題的可能性。」

    時雨君勉強恢復回常態：「公孫，比起你問的這個問題，我認爲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值得你去進一步思考。」

    「還有比這更重要的嗎？！」公孫策震驚地發問。

    大哥咳嗽了兩聲，正經地說道：「肯定是有的，阿策。比起女孩子喜不喜歡你，更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歡她，對不對？」

    時雨憐一配合地接上話題：「如果公孫你自己也有意向，我們當然很樂意爲你出謀劃策。但是，倘若你自己心中沒有戀愛的意願，無論我們旁人做出多麼精確的分析，對你自身而言也沒有意義。」

    公孫策抓耳撓腮：「我自己的……這重要嗎？」

    莫垣凱嚴肅起來：「很重要，阿策。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你自己都說不清自己有什麼感覺，單純靠別人對你的想法做出判斷，那行不通的。」

    他自己的感覺……

    他喜歡那個女孩嗎？

    公孫策說不出答案。他覺得自己心中一定存在解答，可他怎樣都無法將那答案說出口。

    他從來都是一個不值得他人去愛的人，他也向來都沒有給予他人幸福的能力。這樣的自己又有何談情說愛的資格呢？

    公孫策感覺自己的心靈像繩結一樣扭了起來。賴以生存至今的本性，與存在卻不清晰的答案之間，好像出現了激烈的衝突。這衝突不像是念動力和白質一樣能靠螺旋妥協，兩種發自同源卻彼此相斥的思想像是一定要分出個高下，非要將他的心靈撕裂了，把整片戰場砸毀了才算善罷甘休。

    而在這近似於痛苦的糾纏中，某種陌生又熟悉的感情又出現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恐懼殘留又壯大了起來。一時間公孫策有種莫名的衝動，把自己藏進黑暗的角落裏與世隔絕地過着人生，那似乎才是最好的生活。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很怪，但是……」

    公孫策將那衝動克服，在現實中繼續糾結：「我覺得我的生存方式和我的個人意願出現矛盾了。」

    莫垣凱和時雨憐一一左一右坐到他身邊，拍着他的肩膀與後背。

    「我們都理解，阿策。」莫垣凱認真地說，「你確實是有點問題的。不如說我們超能力者，誰心裏沒點大病？」

    「總比我那時候要好。」時雨憐一安慰道。

    公孫策唉聲嘆氣：「所以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時雨憐一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答覆。

    「我認爲你現在需要練通神法。」

    「這和練無常法有什麼關係？」

    「無常法的修煉就是瞭解自身內心的過程啊。每個人在通神過後都會對自己有全新的認識。」時雨憐一若有所思，「以公孫你的情況來說……如果你能有通神法的思路，就證明你在一定程度上找到解決問題的方向了。」

    公孫策面無表情地瞪着摯友：「你的錦囊妙計就是鼓勵我練功。」

    時雨憐一報以溫柔的笑容。

    公孫策扭過腦袋：「所以大哥，你覺得秦芊柏到底——」

    莫垣凱斬釘截鐵地說：「你先想好自己喜不喜歡她，我們再來談這個話題。」

    ·

    由於公孫策怎樣也給不出自己的答案，被專門邀請來做顧問的時雨君只得遺憾離去。

    公孫策無精打采地喝了口奶茶，向一旁的大哥發問：「話說嚴契哪去了？」

    「嚴先生有事先走了，走之前囑咐你好好練功不要胡思亂想。」

    果然又是這樣一走了之。

    但公孫策也沒說什麼埋怨的話。嚴契不會做沒意義的事情，他的離開很可能就是他和藍先生結樑子的原因。而涉及到他們那個層次的事，目前的自己是無法插手的。

    公孫策感覺自己着實需要變強了。無論是對自己的人生還是對於某種他隱約察覺到的大局勢，無常法的修行似乎都成了件很重要的事情……偏偏，這修行法還是個不能圖快，只能徐徐圖之的麻煩功夫。

    「那自由自在的傢伙。」公孫策撓了撓頭，想起夢境中的一幕幕往事，心中一動。

    「話說，大哥。」他有意無意地試探着，「我現在才想起來，我們剛從王國回來那陣……你好像偶爾會自言自語？」

    莫垣凱兩眼一瞪：「這你都記得？」

    「我記性好。」

    「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那時受到的打擊有點點大，隱約都好像能看到幻覺。」莫垣凱說，「一閉上眼就覺得自己還在王國，奧莉安娜他們就在我身旁……好像我還在和大家聊天一樣。」

    莫垣凱的話讓他一下子又回到了夢中的那個夏天。公孫策當下打消了刨根問底的念頭，太過理解這狀況的他，不想再次撕裂那已深入內心深處的傷口。

    「我懂，我懂。」公孫策很快轉移了話題，「另外就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死之翼那件事情。我這次做夢回顧過往，感覺巴德曼那件事疑點很多……」

    莫垣凱揚起眉毛：「這麼巧？前兩天約翰過來也跟我聊起這事。」

    「骸首出獄了？」

    「安靜了一段時間後，他變化很大。我們兩個人對了下自己手裏的情報，我又去幫他查了一下。雖然沒拿到具體的檔案，但我有了一個比較離譜的推測……」

    莫垣凱將他的推測說了出來。

    公孫策聽完之後，心情複雜地說：「……那就真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了。」

    這個時候，公孫策想起了明晰夢的最後。與虹翼卿交談的奧魯斯、背叛骸首的巴德曼……藍先生的夢境沒詳細到將他們的內心活動都展現出來，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得知前因後果的公孫策很容易就能推斷出巴德曼背叛的原因。

    「大哥，我有個猜想。」公孫策說，「巴德曼可能到最後都沒想真背叛骸首。」

    「你的意思是另有隱情？」

    「別問我怎麼知道的，他跟奧魯斯籤了份無常法契約。」公孫策沒想到太好的藉口，索性全盤托出，「我估計那契約裏有細緻的保密協定，但他那豬腦子沒想到這一層。最後他們的計劃失敗了，巴德曼因爲協議的效力而沒法對骸首交代真相，索性直接叛逃。」

    莫垣凱張了張嘴，驚歎道：「這都行？喂，一個封口協議不是說沒辦法解決的吧，他是怎麼做到這麼極端的？」

    「我鬼知道？你不覺得他每次做選擇都大錯特錯？」公孫策聳了聳肩，「有些人把每次困難都看成二選一，好像不這麼做就無路可走一樣。但凡他找個人商量商量……」

    「他確實找人了。他找了奧魯斯商量。」莫垣凱指出了關鍵。

    「那就是活該咯。」公孫策兩手一攤，「說起來大哥你知道無常法契約是個什麼東西嗎？」

    莫垣凱還真知道。

    「以前奧莉安娜跟我閒聊的時候說過，這東西是禍相法使們的副業，因爲契約可以視作一場交易，用將來受到的詛咒獲取當下承諾的穩定。契約的效力取決於製作者的實力境界，一般來說……一部分通神境的禍相法使靠空相法使的配合都能做出張契約，而效力比較強的基本就要拜託顯現法使了。」

    「聽上去可以靠時雨君解決的樣子？」

    「他的咒天平什麼都能搞定啦。你要去拜託他？」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我才不去。要是跟我打了一場也就算了，這傢伙可是跟大小姐打成那樣哎！爲什麼我要拜託自己的朋友去幫他？」

    「你在零島的時候還去幫了把差點把自己打死的忍者。」

    一碼歸一碼。

    當時是那三人馬上就要死了，這種情況下還是要幫一手的。而且，瀑布三人組給他的觀感也比巴德曼要好得多了。

    「大哥，把這個情報告訴骸首吧。」公孫策想到了一個好主意，「這樣也算是我

    們幫他一把，然後他們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好了。」

    「也確實是，就告訴約翰，讓他自己處理吧。」莫垣凱站起身來，「就像你的戀愛一樣，有些事情他人插不上手，只能靠自己想辦法啊。」

    公孫策嘆了口氣：「比如你和奧莉安娜？」

    莫垣凱面不改色：「對哦……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你以前對拂曉騎士死纏爛打的勁頭究竟去了哪裏。你當時怎麼就這麼有勇氣的？你管醫生叫姐姐的時候好像也都沒見你顧慮現在這麼多哦！」

    公孫策在大哥的笑聲中落荒而逃。

    ·

    時間到了晚上八點，公孫策獨自一人在夜晚的街道上行走。

    周圍的行人大多換上了短袖衫，時尚的裝扮帶着青春的風潮襲來，提醒着公孫策現在的時間。春天的末尾在他的昏睡中過去，現在已經是夏季了。大學那邊缺席一個月似乎有那麼點麻煩，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能正常熬過去嗎？

    比起這個，自己似乎還遺忘了什麼。有種難以言喻的虛弱感在身體中盤旋，讓公孫策不得不開始仔細思索……

    「啊。」

    虛弱，無力，缺乏能量，腹中空空。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飢餓感一下子就竄到了腦中。不知道一個多月來的營養補給究竟是怎麼解決的，但現在的他無疑需要吃點東西補充能量了。

    「早知道就在大哥家吃點了……」

    現在，他正站在中心區的街道上。公孫策拿出手機，在腦中搜索着離自己較近的友人。住在中心區的是……

    某個偶像小姐的面龐浮現出來。公孫策剛想打開app傳訊，又覺得這樣的做法實在很不尊重人。在緊張的任務中可以靠這種方法聯絡，可日常生活中，他總該像常人一樣打電話的。

    他快速輸入了一串號碼，一聲忙音過後，少女甜美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

    「你醒了啊，公孫策！」

    「醒了，綺羅。這一覺睡得我頭昏腦脹，本來應該第一時間發個短信什麼的給大家，結果因爲突***況忘記了。」

    一起牀就碰到了鄰居的胸部，就算再怎麼成長也會手忙腳亂的。

    綺羅見怪不怪地說：「公孫策身邊總是有突發狀況呢。所以~？」

    「我有點餓。我估計這個點你已經吃完晚飯了……」公孫策尷尬地說，「出來吃夜宵嗎？」

    「可以呀，不要燒烤火鍋麻辣燙。」

    「爲什麼連這都能猜到！？」

    我明明一句話都沒有提過目標吧！

    偶像小姐拖着長音說：「請不要在約女孩子出門的時候選擇路邊攤和大排檔……」

    「那，簡餐廳？通心粉三明治薯條炸雞之類的。」

    「這個聽上去不錯！」綺羅愉快地說，「正好我在附近有推薦的店，公孫策先過去吧~」

    路邊攤究竟有什麼不好的？難以理解年輕女性想法的魔人先生，隨着綺羅的指引前往了下一個目的地。

    綺羅的推薦餐廳位於一棟辦公樓的4層。這家店只在樓外的角落掛了個不起眼的招牌，屬於天天從樓下經過都難以發覺的隱祕店鋪。

    灰髮青年提前做好了被私密高檔餐廳狠宰一筆的心理準備，這樣的他在看到菜單上的價格後鬆了口氣。兩人的夜宵是墨魚汁通心粉、海鮮燴飯、芝士薯條、烤雞翅與一份沙拉。

    「我來了，公孫策~」

    在綺羅點的沙拉上桌之前，穿着大衣、帶着貝雷帽、大墨鏡與口罩的偶像女孩準時抵達了餐廳。

    公孫策回以草地狐般的注視。

    「好奇怪的眼神？！」

    「爲什麼要穿着你的僞裝套裝

    出門啊。」

    綺羅摘下帽子，兩束雙馬尾嘩啦一下抖了出來。她摘下墨鏡與口罩，豎起手指說：「聽說最近的蒼穹之都有神祕失蹤事件。一不留神的話，走夜路時就會消失不見！」

    「不，那和外觀沒關係吧。」

    「外觀醒目的話說不定會被犯人盯上，相反如果把自己隱藏起來就能保證安全了！」綺羅信心滿滿。

    公孫策推了下眼鏡，冷酷地說出了真相：「僞裝後反而比原來更顯眼了。」

    「嗚啊？！」

    「本來是身材很好又漂亮的偶像小姐，經過僞裝後顯得像是可疑的暴露狂！」

    綺羅緊緊地抱住自己，被手臂擠壓的胸部令某人不由得移開了目光。

    「太過分了！至少說成是賣***光盤的人。」

    你其實對這個形象的古怪之處很有自覺吧。

    沙拉與雞翅在這個時候先上了，飢腸轆轆的公孫策狼吞虎嚥起來。偶像小姐把沙拉拖到自己這般，開始慢慢吃着。

    「公孫策看上去好像餓瘋了一樣。」

    「你大可把好像二字去掉。公孫先生我真的巨餓。明晰夢後是意外事件然後是緊急商談，搞完這一串事過後我真要餓瘋了。」

    綺羅好奇地望着他。

    「緊急商談？」

    「啊，這個……」

    說起來他還沒跟綺羅說起關於戀愛的來龍去脈。這孩子一般不會主動讀取app裏存儲的本地數據，應當還對突發事件一無所知。

    ……應該是吧？

    綺羅不會是那種在幕後掌握了所有情報卻在人前僞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的，可怕的女人吧……？

    這想法實在是太過詆譭友人了，讓胡思亂想的公孫策不由得深深反省自己。他飛快地幹掉了一盤雞翅，想了想，覺得在這方面身爲女性的綺羅說不定更靠譜些，便下定決心說道：「其實，我覺得，我猜測，有可能是，關於戀愛的問題。」

    綺羅用雙手捂着張大的嘴，眼神像是看到大理石里長出了豬籠草。

    「嗚，哇，哇哇，嗚哇啊啊……」

    「有必要這麼震驚嗎？！」公孫策忍無可忍。

    「綺羅app，正在重新啓動。」

    「衝擊大到重啓了啊？！」

    「滴，滴，請等待十秒。」

    「好慢！比我的電腦還慢！！」

    十秒過後，重啓結束的偶像小姐說：「快快快快說吧！」

    怎麼還帶重音的，重啓完後bug反而加多了。

    服務員撤掉空盤子，利索地端上了通心粉燴飯與薯條。公孫策靜等服務員走遠，做賊心虛一般左右看了看，才在女孩鼓勵的眼神中小聲說：「綺羅，你覺得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可能。秦芊柏喜歡我？」

    綺羅在公孫策期盼的眼神中沉思了數秒，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時雨零也喜歡你？」

    「咕哇！」

    措手不及的灰髮青年，發出了忍者受到重擊般的聲音。綺羅撐着桌子起身，將頭探到大腦當機的公孫策面前，用和他一模一樣的，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也喜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