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至高冠（上）

    光核的指揮車內安靜得嚇人。

    現在聽不到指揮的聲音了，負責下達指令的克雷雅小姐在三分鐘前帶着護衛走了，她要去親自攔截那個可怕的惡魔。

    而機械還在忠實地運轉，機械不會擅離職守。大屏幕上顯示着如今的戰況，兇翼區深處煙塵四散，一個人影從黑煙中一步步走出。

    他們看到了白色，一片無機質的白色。那白色的物質覆蓋了來者的近半身軀，小半張面龐，讓他顯得猶如喪屍般恐怖！可即使變爲了如此可怖的樣貌，惡魔依然屹立不倒，那殘破的披風在他的身後飄揚，陰冷的笑聲傳入人們的耳中……

    惡魔仍在發笑！

    「——啊啊啊啊啊！

    」

    指揮車中響起了哭聲，有人發出尖利的慘叫。這慘叫隨着直播傳達至整座城市，讓市民們在避難所中瑟瑟發抖！

    「卑鄙下作無恥無德的詭言道化暗算了掠奪者，進入了兇翼區……」

    胖轉播員強撐着念到一半，實在受不了了，他再也無法壯着膽子掰扯胡話了。失去了指揮的他第一個拉開車門，恐慌地奔向雨夜之中！

    不到半分鐘的功夫，指揮車內的情報人員跑了個精光。觀衆們聽着雜音議論紛紛，猜測着必定是惡魔騰出手來，將那些敢於嚼舌根的人殺了個乾淨。

    不知從何時開始，再沒一個人敢於咒罵惡魔了。秩序、正義、城市的安寧，明明不久前他們還在因奧魯斯的講話而熱血沸騰，現在卻少有人能想起那時的感受。屏幕上無聲的畫面繼續……而後突然，新的解說聲響起！

    「非常抱歉剛纔由於信號波動而產生了一段時間的靜默，監控設備的緊急維修現已完成，我們將爲大家繼續轉播惡魔對戰三大組織的激戰實況！」

    不到半分鐘的功夫，指揮車中換了一批新人。五角星髮型的矮個頭抓着麥克風開始了演說，光頭壯漢在一旁指揮着力士與吐血男調整攝像頭，尖下巴的青年刷刷寫着即興演講稿。情報部隊的成員們趁虛而入，奪取了車輛的指揮權！

    矮個頭調整了一下語調，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和之前的夥計一模一樣。他嚴肅地朗誦着講稿：「……可怕的公孫策擊倒了骸首，佔領了兇翼區要地！」

    ·

    「咳——！」

    約翰·加西亞摔在廢墟之中，發出痛苦的低吼。一隻黑色的皮靴深深陷入了他的腹部，奪走了骸首最後的一絲氣力。

    「爲什麼……！」

    骸首覺得很荒謬，他的詛咒從未表現得這般弱過。公孫策受了那樣多的傷，那可怖傷痕幾乎剝奪了他近半的肉體，他早該因爲自滅衝動而斷氣了。

    可灰髮少年行動如常，環境中的厄運無法對他帶來決定性的影響，身體能力的衰弱也被念動力的輔助克服。他傷痕累累，但戰意昂揚，連骸首的親衛隊也被那戰鬼般的樣貌嚇到鬥志全無！。

    「爲什麼？奧魯斯沒告訴你嗎，看來你被徹底利用了啊。」

    公孫策的右手死死扼着自己的咽喉，說話聲卻依舊平靜。

    「這種程度的自殺衝動，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骸首的童孔縮小如針，回想起過往的他，即刻就理解了敵人話語中的真意。

    自滅的詛咒怎麼可能對他有效……

    對於一個無時無刻不想着自殺的瘋狂者，那詛咒根本就是他習以爲常的人生！

    「你才是……真正的，瘋狂者。」骸首虛弱地說。

    公孫策扯了扯嘴角，不以爲意地說道：「到此爲止了，骸首。」

    「你本來是我們幾個人之中最擅長當領導者的一個。你眼光夠長遠，能察覺大勢，判斷果決，會搞組織架構，知

    曉怎樣真正凝聚人心。」

    「可你的問題就與巴德曼那白癡一樣。你比我還要感情用事……那偏執的仇視讓你建立起黑道組織，盲目的信任讓你忽視了眼前的真相。」

    他低下頭，湊到骸首眼前。

    「看着我的眼睛，骷髏頭。」公孫策笑着說，「現在你覺得，是誰殺了你的部下？」

    骸首痛苦地閉上雙眼，沉默以對。公孫策握緊拳頭，以念動力將其壓迫至昏迷。

    他鬆拳，回首。黑衣的混混們早就因重傷而匍匐在地，極少數還能戰鬥的超能力者剛剛趕來，才看到他那樣貌就鬆開了武器，雙腿顫抖不已。

    「還打嗎？」黑白色的惡魔和睦地問。

    沒有人迴應，只有兵器掉落在水坑中的聲音不斷響起。

    「還、打、嗎？」惡魔提高了聲調。

    「啊啊……啊啊啊！」

    依然沒有成言語迴應，只有慘叫與哭嚎。惡魔的敵人戰意全失了，他們的淚水落入雨中，與驚恐一起滲入了這座城市。

    公孫策甩了甩胳膊，感覺很累。他擡起頭來，正好看到定翼區的方向有一道流星墜落，照亮一片火紅色的天空。

    公孫策默默拿起手機：「……大哥？」

    「秦小姐好勐啊。」大哥的回覆中帶着和他一樣的夢遊感，「巴德曼被轟到變流星了。」我真謝謝她跟我打架時手下留情。

    公孫策收起手機，緩慢調整着呼吸。他絕沒有自己表現得那樣輕鬆。演戲歸演戲，真實的狀況只有自己清楚。

    他的精力快見底了。

    在校長家樓下清理了一波雜魚，在教堂裏全功率攻擊了一次，之後是光核分批派來的攔截隊、死之翼的精銳們，還有最恐怖的骸首的詛咒……一口氣戰勝了如此之多的強敵，連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我還真變強了啊，完全是超水平發揮了啊。

    好想像這樣感嘆一句，然後隨便找個地方倒下休息。

    但是不行。還不到時候。不能將眼閉上。因爲，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還沒有被打爆啊！

    「給我滾出來，奧魯斯·奧提密斯！

    」

    公孫策飛向高空，腳下的都市化作模湖的殘影。他以急速跨越了損毀近半的兇翼區，在中心區的某處落下，來到威瑞塔工業大學的校門口，光核的大本營。

    「都給我聽好了……」

    公孫策走進校園，向着山頂的廳堂邁進。

    「從現在開始，每過半分鐘我就會毀掉一個光核的根據地。每過一分鐘我就會幹掉一個光核的成員。直到你們光核的首領，出來跟我戰鬥爲止！」

    以他人的性命與財富做出脅迫，這是徹徹底底的惡人行徑。

    但這無所謂。既然你說我是殺人的惡魔……

    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惡魔的行事作風！

    目的地近了，卡利俄珀會館就在眼前。灰髮少年向前伸手，將念動力逐漸迫發。

    「這就是第一個犧牲品。」

    「——住手！」

    一道女聲傳來，故作堅強的聲音裏帶着難以遮掩的恐慌。公孫策轉身，看到綠童的克雷雅·卡拉什站在他的身後。

    克雷雅在暴雨中獨自站立，嘴脣冷得發青。

    「我是光核禮儀部的部長，克雷雅·卡拉什……我來做你的對手！」

    公孫策擡起一根手指，克雷雅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着飛向高空。女孩的超能力沒起到一點效果，她還沒來得及進入自己的能力範圍就被念動力完全限制了行動。

    「然而你不是我的對手。」惡魔平澹地說，「

    我記得你的能力是通過眼童發動的幻覺與情緒影響，不適合正面戰鬥。奧魯斯山窮水盡到如此地步了？他就這麼害怕我，以至於連你都要送上戰場？」

    克雷雅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攥緊，猶如被螞蟻被成人的手指捏緊，怎樣掙扎都無法逃脫必敗的命運。她強忍着淚水，反駁道：「我——」

    惡魔將手握緊。克雷雅的身體消失了。

    她的肉體被捏碎了嗎？旁觀着這場處刑的觀衆們心中一緊。但隨即他們察覺到事情不同尋常。沒有鮮血，也沒有碎肉，克雷雅·卡拉什似乎從原地消失了……

    她在一瞬之間就轉移到了其他的方位！

    「克雷雅小姐，我不記得自己下達過讓你與他戰鬥的指令。」

    某人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貨真價實的困擾。

    「你的才能在社交場上，而不在正面的戰場。要是你在這裏受傷了，大家都會很困擾的。」

    克雷雅驚喜地擡頭，看到雨夜中棕發少年的側臉。

    「首領！我……」

    「你是擔憂會館嗎？」奧魯斯無奈地說，「要記住，建築物的價值永遠比不上人類。」

    他遞過一把黑傘，置於女孩手中，克雷雅的身體在原地消失了。奧魯斯·奧提密斯調整了一下領帶，向灰髮的惡魔展露微笑。

    「很抱歉讓你久等了，公孫策。」

    「幼，下三濫。」公孫策譏笑道，「真是場漂亮的英雄救美。這大概是今天晚上，你唯一一件算計成功的演出吧？」

    「不，這是意外。」

    奧魯斯面色澹然。

    「我沒想到克雷雅小姐會擅離職守，她本應在崗位上堅持工作。看來過多的意外衝昏了她的頭腦。」

    噁心死了。

    抑制不住想吐的衝動。光是看到這個人的臉就令人作嘔。

    「不過，這些意外都無關緊要。」

    奧魯斯還在說着，喋喋不休。

    「因爲這個夜晚的結局已經註定了。我會在這片廢墟中打倒你。爲了守護多數人的利益，成爲新的英雄。」

    好。

    忍、不、住、了。

    像是要與敵人握手一般，公孫策將右手伸出。.

    他緩慢地將手握緊，帶着爽朗的笑容說道。

    「——去死吧，垃圾！

    ！」

    狂風大作，飛沙走石！無形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向棕發的少年，要將這個人生生壓扁在地。奧魯斯冷笑着攤手，如邀請客人般將右掌伸出。他的身體也消失了，卡利俄珀會館呼吸間就被偉力碾碎，化作一地砂石！

    「你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公孫策。你還在發泄怒火，宣泄感情。」

    令人惱火的聲音從側方傳來，公孫策用念動力將整片廢墟擡起。泥土與磚石如海嘯般在空中奔涌，要將那喋喋不休的野心家淹沒！

    「你的確比過去要強了，可戰鬥的方式卻沒有絲毫改變。正是因爲這樣的性格，你才會被稱作惡魔；正是因爲總讓感情用事，你才會令人厭惡。」

    念動力的羅網在最大範圍內鋪開，公孫策在操控泥流的同時細心感受。奧魯斯的瞬移沒有時間差，一經發動就會立刻轉移座標，所以要做好準備……等待瞬移的時機……

    泥流奔涌，將棕發的少年淹沒。奧魯斯再度做出手勢，無形的蛛網某處，絲線發起異動。

    「突刺！」

    公孫策怒喝着出手。幾乎在奧魯斯瞬移完成的同一時間，無形的尖刺從他腳下突起，以疾速刺向他的身體！

    「固定。」

    而少年人僅是冷笑着擡掌，平平推出。於

    是尖刺的攻擊接連摧折，無形的力量在更爲詭異的防壁之前退避！

    奧魯斯·奧提密斯開始使用他真正的能力了。他的頭頂之上浮現出黑白二色的光芒，那光輝在他的意念下凝實，塑形，化作了一頂奇異的冠冕。

    那冠冕有着漆黑色的四方外輪，在正中拱衛着半圓形的白色天球。這正是他賴以成名的能力正體，「至高冠」一稱的由來！

    公孫策怒吼着踏步，念動力加速的身體在雨夜中引發颶風。奧魯斯在風雨中提高了聲調。

    「正因如此，公孫策！正因你的性格絲毫未變，你會採取的行動也極容易預測。就像現在，你在遠距離攻擊失敗後就衝動地發起了接近戰，絲毫不理會這戰略本身的效率！」

    颶風劃過草坪，將溼潤的青草連同泥地一起捲起。暴怒的公孫策將右拳砸下，奧魯斯再一次運用瞬移迴避。念動力之拳引發又一場局部地震！

    這次地動山搖的地上沒有了他的身影，奧魯斯出現在了遙遠的空中。他傲慢地注視着腳下的城市，俯視着飛向空中的少年，以指尖劃過眼前的世界。

    「——切裂。」

    於是，世界被傾斜地切割開來。

    扭曲的空間撕裂了空中的陰雲，無數雨滴在半空中分裂；街道兩旁的建築沿着那切割的軌跡滑脫，連堅實的柏油路面也一併開裂！

    僅僅一個手勢過後，奧魯斯視野中的一切就被盡數分割，像一把無形的長刀劃過，將物質賴以存在的空間本身如布般撕破！

    於是建築倒塌，街道損毀，地底的無數管道爆炸，掀起煙塵與火光。一切物質都因其存在的空間本身斷裂而損毀……

    在這切割痕跡之上的人類，也是一樣。

    「……」

    那個人沒有發出聲音。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很難有人理解到這攻擊的正體是什麼。因爲他們在受到攻擊時，就已經註定了失敗的命運。

    公孫策的臉上還維持着怒容，順着慣性向前伸手。

    然後，他的身體「滑落」了。

    自左肩而起，到腰部爲止，沿着切割空間的軌跡，灰髮少年的身體被分割爲三段。最先掉落的是左臂。然後是上半身，少年的肉體如損毀的建築般分離……

    在血雨之中，墜向悲傷的城市。

    「再見了，公孫策。正如我說過的一樣。」

    毫髮無損的奧魯斯，向墜落的對手道別。

    「你的敗北，在一切開始前就已經決定。」

    這就是，「至高冠」奧魯斯·奧提密斯的超能力。

    支配空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