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光核（中）

    亮銀色的轎車避開了擁擠的主幹道，在棘刺區的巷道中穿行。車內放着舒緩的輕音樂，奧魯斯輕聲哼着樂曲，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盤的邊緣。

    「你怎樣想，秦小姐？」奧魯斯突然發問。「對於我們的城市。」

    回答這個問題不用費秦芊柏一點功夫，這兩天之內發生的一切已讓她深刻理解了蒼穹之都是個怎樣的地方。

    「混亂之地，人皆癲狂。」

    「哦……」奧魯斯發出惋惜的嘆聲，「我能理解。」

    秦芊柏從車內鏡中看着他的臉，棕發少年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混雜着遺憾的反對。

    「你有異議。」

    「你發現了？」奧魯斯笑道，「我心中的蒼穹之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城市，沒有任何一處地方比得過它。」

    秦芊柏一時愕然。此人面上帶着笑容，可語氣中的堅定卻絕無虛假，他是真切這樣認爲的。

    「爲何？」

    「你會以什麼爲標準判定居住城市的優劣？」奧魯斯愉快地說着，「治安、基建、地理位置、政策……我承認這些都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可在我這他們都要排到後面去。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因素是城市中居住着什麼樣的人。」

    「最重要的是市民！人才是一切活動的主體。倘若一座城市的居民都是些庸俗乏味的人，即使它的外表再是華麗，到頭來也不過是座空洞的都市。在這一點上，蒼穹之都有着獨一無二的優勢。它有着一羣多麼光彩照人而活力四射的居民啊！」

    「比如死之翼？」秦芊柏反脣相譏。

    奧魯斯的答覆大大出乎她的預料：「比如公孫策與卡爾黛西亞·斯賓塞爾。」

    「……你認識他們？」

    「我們曾經在同一座屋子中生活，乘坐同一艘船來到這座城市。」奧魯斯的笑容中帶上了一絲她看不明白的意味，「卡爾黛西亞的性格就像她的超能力，熱情，單純，直白，許多人只看到了她富有進攻性的行動和火爆的脾性，卻忽視了她真誠而善良的本心。

    至於公孫策……他的超能力十分強大，但真正撐起他的是那敏銳的洞察力與靈活的頭腦。你能相信嗎？他只靠旁聽對話就能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掌握流利的通用語。他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之一。」

    這話讓秦芊柏感到很舒服。沒有人會討厭其他人誇讚他們的朋友。

    「你是他的老朋友？」

    「事實上，我是他的老對頭。」奧魯斯神色悠哉地說。

    「……？」

    秦芊柏當真愣了那麼一秒鐘，她做好了擊穿車門的準備。

    「你對着初次見面的人稱讚你的對手。」

    「我應當貶低一位優秀的人嗎？挖空心思尋找着他的缺點，像個女幹詐小人般向你徐徐道來？」奧魯斯反問道，「我想一個人的優秀與否不會隨着他的立場而改變，只有那些微不足道的瑕疵會隨着視角的不同變成難以忍受的缺陷。」

    這倒是個簡單的道理，可卻極少有人會這般行動。拋棄成見說來簡單，做來又何其艱難?

    「你看問題的角度很少見。」秦芊柏思索着說，「你總是在意好的一面。」

    「誠然。我認爲一個人眼中的世界取決於他的視角。倘若我總注視着缺點與惡行，那天堂也將化作地獄，可倘若我常常關注優點與善意，那何處都會是光亮的天地。」

    「我熱愛這座城市！所以我想向你分享我眼中的風景……來看看這座城市美好的一面。」

    夕陽逐漸落向地平線，奧魯斯踩下油門，轎車加快速度迎着陽光前進，像在追逐即將落下的光。

    ·

    奧魯斯的目的地位於

    中心區的北部，一座名爲威瑞塔工業大學的高校。他們驅車駛過地毯般綿軟的草坪，在令人聯想起教堂的古建築前停下。

    這棟名爲卡利俄珀會館的建築有着高聳入雲的尖頂，巨大的落地窗上繪製着整幅的玻璃畫。有不少學生已經先一步到來，兩列身穿白衣的年輕男女站在路旁迎賓，檢查客人的請柬並向他們附贈禮品。

    「一座建立不到七年的城市裏會有古建築嗎？」秦芊柏問。

    「不會，但我們可以將古建築從地上運過來，帶着附近的草皮與磚瓦。」

    真浪費錢。秦芊柏心想，家中誰敢提出這樣的主意，準會被長輩們噼頭蓋臉地痛罵一頓。

    看來不同國家的人們對於消費的觀念也大不相同。

    奧魯斯領着她走向大門，白衣人們紛紛行禮問候：「首領！」

    「晚上好，朋友們。」奧魯斯風度翩翩地上前，將車鑰匙交予一位沉默的男子，「這位是我的客人，秦芊柏小姐。」

    一位留着波浪長髮的綠童女子走上前來，向兩人露出迷人的笑容。

    「秦小姐，這位是克雷雅·卡拉什，我忠誠的朋友，得力的合作者，也是光核禮儀部的部長。克雷雅，我是否能請你帶秦小姐熟悉一下我們的活動會場？」

    「我很樂意，首領。」

    秦芊柏旁觀着兩人的對話，發覺他們的態度截然不同。奧魯斯語氣親切，但公事公辦，克雷雅只做簡單的答覆，她做出一副保持距離的下屬派頭，努力掩飾着自己的真意，可她看着那少年人的眼神可不同尋常。

    「太好了。請盡情享受我們的晚宴與舞會，今夜會有一批新的成員加入我們的組織，我誠摯地邀請你旁觀我們的新人典禮——說不定那會讓你也提起興趣。之後再見！」

    說完這些話，奧魯斯就乾脆地走了。他看上去沒有絲毫多留的意思，似乎真就是爲了致歉而來。

    「秦小姐？」克雷雅向她伸手，而女孩並未應答。她又打量起向門中走去的形形***的人們。這其中不只有學生，還有像是教師般的中年人，如學者般的老人，給人以嚴肅印象的像是官員般的男子。他們混在學生的隊列中，一起去參與一場由少年人舉辦的晚宴，卻絲毫不被周圍人投以異樣的目光，彷彿此事稀鬆平常。

    「抱歉，讓你久等了。」秦芊柏回過頭來，「克雷雅·卡拉什小姐。」

    克雷雅習慣性挽着頭髮：「別在意。昨天你見過的法爾塔與克里想要——」

    「你在今日下午將煙火踢給了那髮型古怪的男子。」秦芊柏面無表情地說，「當時你就在學校地下，與昨日的男子一起。」

    克雷雅臉上的笑容一僵，大小姐沒給她一點空餘，又將話頭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你是卡拉什家族這一代的女兒。」秦芊柏說，「與奧魯斯·奧提密斯一樣，屬於烏斯特斯七大始源家族的繼承者之一。」

    克雷雅面上的尷尬很快就消失了，像是錯覺。秦芊柏認爲此人多半常出席社交場合。

    「我的確屬於卡拉什，僅僅作爲一名微不足道的旁支成員。」克雷雅說，「但現在的我作爲克雷雅，一名超能力者，一位光核成員站在你的面前。我想你也不會樂意被稱爲秦家的女兒……」

    「爲何？」秦芊柏反問，「我正是秦家的女兒。」

    克雷雅着實迷惑起來，她開始搞不清這女孩的想法了。她手頭的一切情報都顯示秦芊柏是一個正處於叛逆期的小女孩，心中充滿了對家族的厭惡與對傳統的逆反。可如今秦芊柏的做派卻如同是一位來自帝都的大家子弟，舉手投足間充斥着永光貴族們特有的近似於傲慢的自信。

    莫非她收到的都是假消息？她其實與家族關係很好

    ？

    克雷雅決定略作試探：「我明白了，秦小姐。如果你想要正式參加我們的晚宴——」

    「何爲正式？」秦芊柏問，「我現在所見到的，都是不應出現的非正式環節嗎？」

    克雷雅無話可說。她尷尬地扶額，猶如領着怪癖堂妹進入社交場的操勞姐姐。

    「不，沒什麼，當我沒說吧！我可以帶您遊覽我們的***所，或是粗略介紹光核的組織結構，不知您現在想做什麼？」

    人偶般的女孩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思考。

    「奧魯斯·奧提密斯說他請我用餐以表達歉意，請你帶我去吃飯吧。」

    克雷雅感覺頭很痛。她上一次有這種感受是與一位大腦壓迫能力者戰鬥的時候，而這次她受到的壓力更甚以往。這位小淑女就像一隻團成一團的刺蝟，任從什麼方向進攻都毫無破綻，只悶頭向着她自己認定的方向衝去。

    「我很樂意。」

    克雷雅做了個深呼吸，打量着女孩的連帽衫與長褲。穿着純白色休閒裝的她在一羣衣冠楚楚的正經人中，就像誤入談判會場的化裝舞會成員般格格不入。

    「順便一提，秦小姐，我們有許多備用的禮服。如果你有任何需求……」

    秦芊柏眨了眨眼，說：「烏斯特斯的大家庭都用衣服吃飯嗎？我們一般用快子和勺子。」

    克雷雅在內心深處舉雙手投降。

    她此刻無比欽佩詭言道化的忍耐力。公孫策居然帶這女孩外出了一天？他究竟是怎樣做到的？

    「當然不。是我想太多，我……我想我們現在就去用餐吧，這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