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日不再(上)

類別:網遊競技 作者:王子2326字數:4267更新時間:24/06/29 12:53:54
    「真帆姐姐」這稱呼說來話長。

    衆所周知,詭言道化是一個性格惡劣的超能力者,他平日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挑撥他人的情緒並以此博取自己的關注。

    此人的膽大包天在全市都出了名,他敢當着卡爾黛西亞的面叫她獅子小姐,對着骸首說骷髏頭爛麪皮,奧魯斯被他稱作「搽脂抹粉的公子哥兒」,巴德曼則被戲稱爲「羣豬之首,萬愚之愚」。除了莫垣凱與遲子敬外,每個超能力者都曾被他氣到暴跳如雷,醫生也不例外。

    醫生的真名叫赤口真帆,她十分討厭別人稱呼自己的名字。醫生比公孫策要年長三歲,兩人又自幼相識,「真帆姐姐」這個稱呼由此而生。公孫策每每出錢請醫生治療時都會這樣戲謔地叫她,以觀賞對方不滿的表現爲樂,代價則是多付上一倍甚至幾倍的醫療費。(他不敢叫「赤口姐姐」,因爲他有次這般捉弄後,醫生當真將他的皮扒了下來。)

    簡而言之,用最簡單的話來說——

    就是因爲年輕犯下的錯。

    ·

    「真的很抱歉!」公孫策雙手合十,慚愧地謝罪,「這般惹人生厭的調笑是卑劣的行爲,我直到最近才意識到這一點。以前的我實在是太過頑劣了。我知道現在說這話沒有意義,但請相信我以後不會這樣做!」

    醫生點點頭,模仿着某人從前的口氣說:「真帆姐姐求抱抱。」

    灰髮少年捂住耳朵:「求您饒命……」

    藍髮女子漠然注視着他,眼神像在看一坨垃圾。

    「真帆姐姐,明明這麼不願意卻爲了掙錢而爲我治療的樣子真是可愛呢。」

    公孫策一頭栽倒在地上,慘叫道:「不要再說了!你乾脆點一刀殺了我吧!!!」

    醫生到椅子上坐下,隨意地翹起腿來,涼鞋懸在在地上打滾的公孫策頭頂。

    「道化師也有了羞恥之心。我很驚訝,你還真有變化了。」

    「……啊。」

    公孫策停下動作,聲音低沉下來。

    「去看了外面的世界,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以及自己的可笑。」

    公孫策的語氣讓她想起了七年前的飛空艇。

    醫生放棄了繼續報復對方的念頭,說起了本次前來的正題。

    「你的症狀是?」

    公孫策從地上爬起,坐回到自己的沙發上。

    「……幻覺。」他緊緊握着雙手,「你應該看了新聞了,我不久前就在王國。我回來之後時不時還覺得自己仍在那個地方……

    你明白嗎?我總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我現在正經歷的一切都是死前的幻覺。只要我給自己找點刺激,那幻覺就會消失……我就能回到真正的現實中……」

    說出這些話語像是消耗了他很大的氣力,讓公孫策的額頭都冒出冷汗了。

    「但我應該死在那裏。」他的雙手顫抖起來,越發厲害,聲音也隨之變得古怪。「我早就應該——」

    噠。一根圓珠筆點在了公孫策的手背上,制止了他的異動。灰髮少年喘着粗氣擡頭,看到了醫生沉靜的面龐。

    「……抱歉。」

    「常見的PTSD,你需要服藥,但更重要的是心理治療。」醫生從醫療箱裏拿出一張表格,「先做一個心理評估。」

    「別。」公孫策下意識拒絕,「你知道心理治療對我沒意義,我不說謊活不下去。」

    醫生看了他一陣,收起了表格。

    「那麼我只能給你一些藥物。」

    「謝了,我就需要這個。」

    醫生拿出了幾個不同的藥瓶,一一吩咐着劑量。

    「你記住了嗎?」

    「當然。」公孫策重複道,「當然……你說什麼?」

    醫生將藥瓶放到一旁,又拿出了一個全新的藥盒。這藥盒被劃分爲一個個小方塊,兩排共計14格。

    「藥物放在盒子裏,一天吃一格。」

    「好,好。」

    很長時間沒有人說話,醫生仔細擺放着藥物,公孫策兩眼無神地看着。

    「……醫生?」

    「怎麼了。」

    「大哥他怎麼樣。」

    醫生沒停下手下的動作。

    「身體很健康,其他方面都不正常。他的心臟仍在正常運作,但信息擾動呈現出極爲異常的數據,超能力的釋放會給他帶來極大的負擔,這是我們從未遇到過的現象。」

    「所以結論是?」

    「莫垣凱基本無法戰鬥了。」醫生淡漠地說,「他現在不比一個普通人強大多少。」

    公孫策垂下腦袋,想起昨天下午莫垣凱給他打電話,用平常的氣勢鼓勵他出去走走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卻只字未提自己的狀況有多糟。

    「……我知道。」

    醫生完全無視了他的反應,自顧自地說着。

    「奧魯斯·奧提密斯最近很活躍。約翰·加西亞與巴德曼·艾維斯也有所謀劃。遲子敬像過去一樣沉寂。你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還出現了很多小組織……所有人都有所打算。」

    「……啊。」公孫策閉上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

    醫生沒再說話,只靜靜放着藥片。咔噠咔噠,藥盒開閉的聲音單調地響着。

    「我不會再參與這些。他們想幹什麼都隨便吧。我不會把現在的大哥牽扯到危險中。官方的人在保護他,對嗎?」

    「是的。」

    「那很好。」

    公孫策摘下眼鏡。

    「英雄累了。他的小丑跟班也累了。」他輕聲說,「大家都從中二期畢業了,那英雄活動就該結束了。」

    醫生放下最後的藥片,將藥盒推給少年,看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成長了。」

    「只是變得更加懦弱。」

    「學會讓步也是一種成長。」醫生站起身來,拿起醫藥箱,「這次出診免費。如果你不想接受心理治療,就和那個新人多相處吧。」

    「喂,我爛好人發作罷了。」

    醫生回頭,看着他無自覺的面龐。

    你和那女孩在一起談笑時比獨自一人時要好很多。她是你生活中的一個全新的訪客,不會讓你想起過去的悲傷。

    醫生沒把這話說出口,只說道。

    「既然成長了就不要再做跟班,去扮演一個好前輩吧。」

    說完這話,她轉身離去。

    ·

    離開公孫策的公寓後,醫生朝下一個目的地前進。她打量着街道上的行人,在其中注意到了幾個黑色的人影。

    是死之翼。黑衣人們明目張膽地在棘刺區遊蕩,這不是件常見的事……這段時間,他們與互助會的關係很緊張,雙方發生了多起摩擦。這或許是又一起衝突的開始。

    醫生調整着行動路線,遠遠地避開了混混們。但她沒想到,有個混混竟然還主動跑過來了。醫生對這人有印象,染黃毛用手槍,是骸首的老班底。

    「醫生姐,不好意思打攪了!能耽誤您半分鐘功夫嗎?」

    醫生站住,一言不發。

    黃毛混混緊張地搓着手,問:「是這樣,咱們組織這幾天進了批新人……都沒太有眼力勁,容易惹是生非……想問問有沒有不長眼色的招惹您了。」

    醫生搖頭,混混如臨大赦,鬆了口

    氣。

    「多謝醫生姐!謝謝您啊,我接着找新人去了!」

    黃毛混混走了,醫生琢磨着他的話。死之翼這回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像是在找人。他們的成員在棘刺區失蹤了?

    在當前暗流涌動的大環境下,失蹤和死亡基本能劃等號。假如再仔細想想,她還能分析出更多的東西:比如他們懷疑的目標多半是位女性,比如他們對這新人的實力有一定的認可……但這些情報與她沒有關聯。

    醫生可不打算蹚這趟渾水。

    已經能看到「南風亭」的招牌了,她將此事拋在腦後,走進了家庭餐廳的大門。進門右手邊的第三個卡座上露出一頂熟悉的禮帽,座位上的金髮女孩向她招手。

    「學姐~~」

    「嗯。」

    和以往的每次見面一樣,學妹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像只溫順的大黃貓。醫生撓撓友人的下巴,在卡座另一頭坐下。

    桌上擺着提前點好的甜品與飲料,卡爾黛西亞給自己要了一杯冰果汁,推給她一杯黑咖啡:「我們傻不拉幾的老朋友情況如何?」

    醫生接過咖啡,看着黑色液體中自己的倒影。

    「你記得七年前嗎?」

    「哦天啊,我記得。」卡爾黛西亞沒精打采地說,「他把整座船毀了,你把士兵們變得像怪物,血像番茄醬一樣到處都是……我差點暴走了,因爲奧魯斯那大糞在狂笑,直到遲子敬一棍子砸在他臉上……你知道嗎學姐?如果我們的生活是一部b級電影連續劇,那一天在這系列裏保底也能在爛度上保五爭三了。」

    「新鮮度10%?」醫生問。

    「太保守了,5%吧。」卡爾黛西亞用叉子在蛋糕上戳出一個又一個難看的窟窿,「別告訴我他又要暴走了。」

    醫生喝了口咖啡,腦中浮現出久遠的往事。銀白色的金屬牆、看不見門的房間、無處不在的監視……比在零島時更加安靜,卻帶着另一種不同的壓抑。

    「在那一天之後我們調換了牢房,我和公孫策由於曾經暴走而被關在了特別的區域裏,只有我們兩個無法出門……只有我們兩個一直服用藥物。」

    「我那時12歲,還無法掌控自己的情緒。我認爲這一切都要怪他,是他莽撞的舉動讓我也遭受了連累,害得我也失去了控制。所以我竭盡所能地咒罵着他,用着零島的語言,因爲我那時沒學過帝國語。我知道自己只是在發泄怒氣,但我不在乎。」

    「直到我看到了他的雙眼。我以爲自己會看到悲傷、憤怒,或是其他。但我想錯了,他的眼睛裏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渾濁的像一具屍體。」

    ——像那天的綾音一樣。

    突如其來的聯想讓醫生想起了零島的森林,想起了屍骸、火焰與笑聲。她安靜了一陣,靜待心情平復才繼續開口。

    「就算沒有表情,我們也能從眼中看到內心的活動。如果一個人的眼裏什麼都沒有了,他的心裏還剩下什麼呢?」醫生輕聲說,「我一下子怔住了,然後我聽見公孫策開口,很小聲,說對不起。」

    「他就坐在我旁邊,垂着腦袋,像機械一樣一遍遍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時我意識到他其實比我還小,那年我12歲他才9歲。我對着一個小孩子宣泄無緣由的怒氣,卻全然沒顧及他的感受。」

    所以你之後才這麼縱容他那些惡劣的玩笑嗎?卡爾黛西亞差點想這般說話,但她注意到醫生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冷靜,而帶着些難過的情緒。

    金髮女孩坐到友人身旁,握住她的手。

    「不是你的錯,學姐。那時我們都還是小孩子。」

    「我們現在也依然是小孩子。」醫生側

    過頭去,看着窗外,「十幾分鍾前我在公孫策的家裏,看着現在的他。他有所變化了,頭髮變成了灰色,穿着正常的衣服,學會了尊重他人,會用演技掩飾自己的情緒……可他內心深處還是一點沒變,他還是那個牢房裏的孩童,對着不知身在何方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說着抱歉。」

    兩人之間出現了一陣苦悶的沉默。

    過了一會,卡爾黛西亞憂愁地說:「我昨天去看了一趟莫垣凱,他是真的變了。他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但誰都能看出來他頹廢的要死……我從來沒想象過那個精神過頭的中二病能變成這樣,他們到底經歷了什麼啊?」

    「不要問了。」醫生搖頭。

    「唉!學姐,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我只負責看病。」

    醫生想了想,又說:「公孫策最近在帶新人,找個藉口帶他們出去玩玩吧。」

    「他自己都爛成那樣了還帶新人哦……」卡爾黛西亞深感無力,「好吧。我知道,我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就當個沒心沒肺帶他們瘋玩的傻朋友吧。」

    「你從來都不傻。」醫生說,「你是個溫柔的女孩。」

    「我上週剛燒了一條街,因爲有不長眼色的傢伙惹我。」卡爾黛西亞沒精打采地說,「我可真是太溫柔了。」

    「你最近還往家裏撿人嗎?」醫生換了個話題。

    「最近不了。我覺得很無聊。他們的表現往往都一個樣,要麼是認出我來後嚇得尖叫,要麼是居心叵測地想跟我拉關系……」禮帽女孩嘆氣道,「好吧我承認我不全然是出於善心,偶爾也會想能不能撿到從天而降的帥哥男朋友,但看來這世上真就沒有我的真命天子。」

    醫生回憶了一番友人過去講述過的擇偶標準,體貼地安慰道。

    「夢裏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