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黃金時代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墨香雙魚字數:4328更新時間:24/06/29 12:30:58
    通天塔,新月城最震撼、也最令人畏懼的存在。

    無論地位多麼出衆的當局權貴,無論實力多麼強大的內城傭兵,都不敢對通天塔有絲毫冒犯,即使是在心中暗自褻瀆一番都要小心翼翼。

    然而此時,芬里爾卻當着蘇默的面,揚言要讓通天塔化爲灰燼。

    這番在外人聽來瘋狂到近乎可笑的話,並沒有引起蘇默的絲毫戲謔,他只是默默注視着芬里爾,眼中隱匿着讀不懂的深意。

    芬里爾撣了撣手中雪茄的灰,饒有興致地說:“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蘇默沒有正面接話,只是輕嘆一聲氣:“如果你有挑戰巨頭企業的志向,當初又何必擊穿鏽牆?白白丟了內城民心。”

    “民心?你居然會天真到相信這種東西?”芬里爾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眼中浮現起冷冽,“我不在乎什麼民心,因爲它是可以被操控的。”

    “我只相信一樣東西,那就是力量。只要力量足夠強大,別人就會懼怕你,臣服你,凡事按你說得去做。”

    蘇默搖了搖頭:“既然你相信力量,那你不相信人心的力量嗎?無數個弱小的火種團結起來,也會變成滔天烈焰。”

    芬里爾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將其緩緩呼出,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曾經有個傻瓜就像伱說的,相信人心,相信團結,然後他已經死去十幾年了。”

    蘇默低聲道出了她沒說完的話:“亞蘭,上上任治安總局局長,新月城特級英雄,親手締造了邊陲的「黃金時代」。”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幽幽地看着芬里爾,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真相:“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芬里爾沒說話,只是默默抽着雪茄看着遠方夜幕,彷彿是在回想記憶中的故人。

    外人恐怕真的很難想象,一位拿過特級功勳的治安總局局長,他的女兒居然會成爲邊陲最大的暴力團體頭目。

    這一切,要從邊陲這片地方誕生之初說起。

    自從51年前市議會簽署《邊陲隔絕法案》,建立鏽牆將新月城一分爲二,內城與邊陲的對立就越來越深。

    內城厭棄邊陲,覺得邊陲人生來劣等,骨子裏充滿罪惡,這些人渣過得墮落實屬活該。

    邊陲憎恨內城,認爲是內城人霸佔了本應大家一起共享的資源,自己用暴力奪回來是理所當然。

    在這種不斷加深的憎恨螺旋中,邊陲不斷墮落,離地獄越來越近。

    但再黑暗的地方,也會有點亮光明的火種。

    22年前,即曙光131年,市議會換屆選舉出現了一場奇蹟。

    新月城有史以來第一位邊陲出身的治安總局局長上位了。

    這位局長名叫“亞蘭”,土生土長的邊陲人,年輕時移民進內城,先後在城防後備役部隊、市民警衛隊、治安局行政一課工作。

    亞蘭不僅工作能力出色,且深諳權力運作規律,善結人緣,依靠優秀的工作履歷以及貴人提攜順利進入市議會,最後成功在換屆選舉大放異彩。

    也正是從亞蘭上任總局局長的那天起,被老一輩邊陲人稱爲「黃金時代」的十年開啓了。

    亞蘭身居高位後並沒有忘記自己的家鄉,更沒有忘記自己想要進入市議會的初心。

    邊陲出身的他,比歷代任何一位總局局長都清楚邊陲與內城的矛盾,於是開啓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改革。

    亞蘭首先在治安局內部進行了嚴肅的紀律整頓,大力約束治安官過於自由的執法權,並建立完整高效的問責制度,從根本層面上限制暴力執法頻發的現象。

    而針對邊陲人偷渡進內城所引發的各種問題,亞蘭採取了和歷代局長完全相反的做法,他不對該類行爲嚴防死堵,而是協同多部門放寬了移民制度。

    亞蘭內心非常清楚,偷渡行爲屢禁不止,都是因爲邊陲那個地方實在是讓普通人走投無路,他們想活下去只能進內城謀生。

    而又由於原先的移民標準極度苛刻,普通邊陲人根本承擔不起,只能偷渡,最後才會引發一系列問題。

    在亞蘭牽頭改革的新移民制度中,除了原先單一且昂貴的投資移民,還增加了技術移民、勞動移民等多個渠道。

    對於那些在技術上擁有造詣的邊陲人,他們不必像老鼠一樣從下水道偷渡進城,混成黑戶躲躲藏藏,治安局會主動幫助他們通過正規渠道落戶,並爲其尋找合適的工作崗位。

    即使技術上沒有天賦,只要願意參與生產工作,勤懇勞動遵紀守法,用工時去累積相應積分,普通邊陲人也有機會獲得移民資格。

    而在邊陲本土,亞蘭不懈餘力發起“獵首行動”,利用反暴四課精準獵殺那些不受控制的暴力團體頭目,並扶持願意聽話的傀儡上位。

    隨着扶持的傀儡越來越多,以至於後來出現了一種很神奇的現象,那些頭目白天帶着小弟跟敵對勢力火併,晚上進城跑到治安局參加工作會議,個別表現好的甚至還拿了榮譽勳章。

    都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其實這句話也可以反過來說——上層建築決定經濟基礎。

    一個暴力、混亂、犯罪頻發的地方絕對不可能發展出繁榮的經濟。

    而當各個暴力團體得到控制,邊陲整體環境變得穩定,經濟振興的萌芽就成了必然。

    由於邊陲本身就有極大量廉價勞動力,外加環境的穩定,內城商業精英嗅到商機,開始嘗試投資出城。

    那十年間,邊陲的基礎建設蓬勃發展,各種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出現,街上無所事事只知道砍人的小流氓越來越少,都忙着打工掙錢去了。

    畢竟大家出來混是爲了討生活,只要兜裏能賺得滿滿的,除了個別腦子不太好使的瘋子,誰願意過那種每天刀口舔血的日子?

    經濟快速發展,內城和邊陲的矛盾也從根本層面得到緩解,那段時間不僅內城犯罪率斷崖式暴跌,甚至還出現了“逆向移民潮”。

    許多內城人覺得邊陲是百廢待興之地,趁那裏現在還沒完全開發,房價還沒起來,早早買塊地,買套房,坐等將來升值,財富自由指日可待。

    內城人看到邊陲人不再叫戴狗牌的,而是湊在一塊討論哪哪又有商機,彼此稱兄道弟。

    治安官遇到邊陲人也不再劍拔弩張,不會動不動就來一套新月居合,而是能互遞香菸,聊上兩句近日遇到的趣事。

    基礎建設蓬勃發展,資金流動投資火熱,人才往來,治安和諧那是一個夢幻般的時代。

    邊陲人從泥潭裏掙脫,內城人也對曾經的同胞笑臉相迎,高高聳立的鏽牆形容虛設,曾經被肢解的新月城又重歸一體。

    這就是老一輩邊陲人對「黃金時代」的記憶。

    但在曙光141年,一切都破滅了。

    那年,邊陲區出現了一支暴力團體,名叫鴉巢。

    沒人知道鴉巢從何處發家,只知道他們擁有不亞於正規軍的重火力和高科技兵器,其精銳超凡者甚至足以壓制反暴四課。

    鴉巢以“邊陲人統治邊陲區”爲名,吸納各方極端分子,破壞新建的工廠,大肆屠殺身處邊陲的內城人,瘋狂煽動仇恨。

    至於亞蘭,他的下場或許誰都沒有想到。

    就在他於新聞發佈會誓言要剿滅鴉巢、維護內城與邊陲共同利益的第二天,突然受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少女指控,說自己曾經被這位治安總局局長性侵。

    當天,亞蘭就被市政戍衛部隊火速逮捕立案。

    一個月後,他被發現死在市政中心區的監獄中。

    據現場調查反饋,亞蘭是吞下了監獄專用的手指套牙刷,氣管堵塞窒息身亡。

    剛好那天監控壞了。

    剛好附近牢房的犯人都出去放風了。

    剛好兩名負責看守的警衛交接失誤,同時出去吃午飯。

    剛好對此案負責獨立調查的律師出門遇車禍,在醫院裏沒搶救過來。

    最後對外公佈的結果——嫌犯亞蘭畏罪自殺。

    亞蘭死後,北原隼接替成爲新一任治安總局局長,他不僅全面廢除亞蘭在位期間的一系列政策,並大肆鼓吹邊陲威脅論。

    在媒體潛移默化的宣傳下,亞蘭的個人形象也從締造黃金時代的英雄,變成出賣內城討好邊陲的小人,再到喜好未成年少女的性侵犯,最後變成一個死不足惜的惡棍。

    也正是從那時起,黃金時代結束了,內城與邊陲的矛盾再度變得尖銳,不可調和,在種種血腥衝突中互相敵對,互相憎恨。

    和平,成了一場長達十年的夢。

    芬里爾看着窗外,瞳中倒映着雪茄的微微亮光,彷彿有斑駁星火在燃燒:“他死的那一年,我剛剛成年。”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從小聽着他的事蹟長大,最初的志向是和他一樣加入治安局,成爲一名光榮的治安官,爲新月城的和平做貢獻。”

    “可後來得知他的死訊,我才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傻瓜,崇拜他的我也是一個傻瓜,我們居然相信人心能改變一切。”

    “人心啊,聽起來很美好,其實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因爲它可以被輕易左右,人們今天爲你鼓掌喝彩,明天就能對你棄如敝履,而這一切全看高位者如何擺佈。”

    “所以,別跟我說什麼團結,我不信這個,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蘇默聽後不禁嘆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歷,我不會對別人的觀念指手畫腳。只是你不覺得,這些話會讓那些信任你的同伴寒心嗎?”

    “比如希貝爾,從狼襲建立之初就跟着你,從一個小毛孩子打到現在這麼大,一直跟在你身後,甚至因爲血碼動用過度患上了「血碼解離綜合症」,你對此就沒有任何感覺?”

    特洛伊聞言,眼神變得有些黯然,神情複雜地看着自己的親妹妹。

    希貝爾沒想到話題會到自己身上,一時怔在那裏,隨後嗔道:“你別在這挑撥離間!生病是我自己的事,跟大姐頭沒有關係!”

    蘇默反問道:“希貝爾,那你又是爲了什麼,才這麼捨生忘死跟着大姐頭?”

    “我想,不就是因爲有着共同的目標和理想,願意一起爲之奮鬥嗎?”

    希貝爾沒有言語,只是用一種憧憬的目光看着芬里爾,沉默即是回答。

    蘇默又看向芬里爾,繼續說道:“其他人也一樣,那些你沒見過幾面、可能連名字都記不住的狼襲成員,都是因爲與你志同道合,才聚集在你身邊。”

    芬里爾短促一笑:“蘇團長,你還挺擅長給人洗腦的。我告訴你吧,大部分狼襲成員跟着我,不是因爲什麼志同道合,而是跟着我有飯吃。哪天吃不飽了,他們照樣頭也不回離開”

    蘇默:“你說的這種人有,還不少,我也遇到過,但正是因爲他們的存在,才讓那些始終不離不棄的人顯得更可貴,不是嗎?”

    芬里爾:“就算你說得對,可在這個世界,仍然只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沒有力量,就只能任人宰割。”

    蘇默:“力量是很重要沒錯,但這裏說的力量,並不是狹隘的個人力量,也包括同伴的力量。”

    “人不是神明,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只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你身邊,願意團結一致信任你,才能創造奇蹟。”

    芬里爾:“你見過奇蹟嗎?”

    蘇默微微一笑,目光變得深沉起來:“問個問題,你覺得以邊緣目前的力量,如果要正面對決,比起狼襲如何?”

    芬里爾:“遠不如。”

    蘇默:“那你相不相信,就是這樣一個遠不如你們的勢力,他們的人得知團長被抓,明知不可能戰勝你們,也會義無反顧來到這裏?”

    蘇默話音剛落,一名狼襲成員就從外面衝了進來,神情凝重地對芬里爾說:“有一夥武裝勢力空降在我們腹地,那些人衣服上都有赤傘標誌,經確認是邊緣傭兵。”

    希貝爾趕緊跑出門查看。

    只見夜空中懸停着數十艘運載空艇,火焰般紅色的赤傘標誌在機體熠熠閃耀,大量邊緣傭兵正順着繩索從天而降,落在狼襲大本營周邊。

    芬里爾此時也在默默看着這一幕,那雙暗紫色眼瞳隱匿着某種異樣的神色。

    蘇默走到芬里爾身邊,與她一同看着那些義無反顧趕來救自己的同伴,深深地說:“其實很多時候,如果一個人失敗了,並不代表他走的路是錯的。”

    “只是需要有後來人,在那條路上一次次走下去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