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七章 最後告別

    “這些書上的內容，都能看懂嗎？”

    “嗯，可以.”

    “昨天給你的那些題目，有沒有做出答案？”

    “做出來了，用了好多紙，叔叔們看看。”

    “.上帝啊，她已經學會了上同調運算！這是個天才！”

    “羅組長，這孩子如果接受正常教育，長大以後絕對會有意想不到的成就，我們真的要繼續拿她進行「智腦計劃」嗎？”

    “先生們，女士們，請牢牢記住，一個人的力量毫無意義。人類需要的不是一個天才，而是無數個天才，這也是「智腦計劃」的意義。”

    “明白了。”

    “實驗已經到了關鍵期，我們必須突破第二階段.不計代價！”

    兩年前，不知是什麼原因，小綺提出不再和零號合宿，自己住回了原來的宿舍。

    零號每次詢問小綺，對方也只是敷衍過去，沒有告訴她爲什麼。

    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

    零號發現，小綺這幾年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

    起初只是打哈欠的頻率增加了，精神有些睏乏。

    後來有了黑眼圈，眼睛裏總是充滿血絲，頭髮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光澤。

    再後來總是感冒發燒，在放風區嗜睡，甚至有一次走着走着暈了過去。

    醫生查了幾次都沒找到病因，再加上這裏的孩子本來就是“消耗品”，沒有什麼保障，監管們也就沒管她。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分別的日子終究還是到來了。

    今天是12月6號，也是小綺的生日。

    過了今天，小綺就年滿18歲了。

    按照規定，18歲的孩子會被送出這裏，開啓一段新的人生。

    不得不說，小綺是幸運的。

    因爲這裏能長大到18歲的孩子，真的很少很少。

    當年零號認識的那些孩子，包括曾經和她打得最兇、又化敵爲友的那個小男孩，很多都在後來的實驗中不幸喪生。

    今天的實驗照常開始，在準備階段，零號在等候區遇到了小綺。

    零號輕聲問：“小綺，你今天就要走了嗎？”

    小綺點點頭：“是啊，今天是我生日，我已經正式18歲了，要歸「社培局」管了。”

    零號緊緊抿着嘴脣，說不出話，只有眼淚在眼眶裏忍不住打轉。

    小綺愛憐地抱住零號，摸着她的頭說：“哎呦，不要哭嘛，這麼漂亮的眼睛可不能用來哭哭哦。”

    零號把頭埋在小綺懷裏，嗚咽着說：“你離開以後，我就只有一個人了.”

    小綺沉默了，眼神越來越深邃，讓人讀不懂。

    她側目看着周圍。

    穿白掛的研究人員正在忙碌地進行準備工作，沒有搭理任何孩子，這給她們創造了私下對話的空間。

    “零號。”小綺將零號摟得更緊，聲音低得只有她們二人能聽見，“聽我說，一定要仔細聽.”

    從小綺接下來的講述中，零號得知了一個驚天祕密。

    兩年之前，小綺通過優秀的表現獲得了比其他孩子更大的優待，不僅可以翻閱圖書，有更多的放風時間。

    甚至因爲自己的聰明伶俐，讓管理者們相當欣賞，偶爾允許她進入行政區域充當辦公助手。

    有一次，她在行政區一間辦公室中找到了這裏的施工構造圖，並發現自己臥室牆壁竟然挨着地下管道。

    那些地下管道很大，可以容納她這樣的女孩勉強爬行，材質也並非堅硬的金屬，而是容易鑿破的聚氯乙烯。

    於是，她萌生了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

    她申請調回自己的臥室獨居，然後每晚都會在半夜起牀拆掉洗手檯，用食堂偷帶出來的鐵勺挖牆。

    一直挖到第二天起牀哨響前兩小時，再將洗手檯擺回去做掩飾，匆匆睡上一覺，醒來後就把挖出來的碎石土塊裝進鞋子裏，去放風區時偷偷撒掉。

    小綺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挖了整整一年半，於今年中旬挖通了臥室和地下管道的連接，又用了半年時間從管道挖到地表，終於在昨天打通了臥室與外界的連接。

    她昨天本可以直接逃之夭夭，像出籠的鳥兒般飛往外面的世界。

    但在距離自由僅有一步之遙時，她沒有忘記自己這麼做的初心。

    她一如既往將洗手檯裝回去，一整夜按捺着對自由的渴望，只爲了把這條逃生之路告訴零號。

    聽完小綺的講述，零號只感覺一股龐大的茫然感入心入肺纏繞着，讓她幾乎要窒息。

    這一刻零號終於知道，爲什麼小綺這兩年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因爲她晚上幾乎沒得休息。

    監管熄燈後，她就開始挖牆挖洞，沒有別的工具，就只有自己的雙手和食堂偷來的小鐵勺。

    爲了在自己18歲離開前儘快將其挖通，她每天都要挖到黎明，只能在哨響前堪堪睡兩個小時。

    長期缺乏睡眠，讓她的免疫系統幾近崩潰，所以才動不動就生病。

    而小綺做這一切不是爲了她本人，是爲了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自己。

    這條用健康爲代價挖的逃生之路，是爲自己留的，讓自己能在她離開後也逃走。

    零號呆呆地站在那裏，眼淚控制不住落下，聲音幾近嘶啞：“小綺，伱.”

    “噓噓噓”小綺將零號用力攬在懷中，並用身體遮擋外人的視線，沉聲說，“不要哭，也不要說話，沒時間了，仔細聽我說。”

    “我走以後，你找藉口說想念我，申請搬到我的那個宿舍去住。你這幾年跟我一起表現很不錯，監管肯定會同意的。”

    “到了那裏以後，你不要猶豫，當天晚上等所有監管睡着，立刻從我挖的通道逃跑。”

    小綺說到這裏，聲音變得有些壓抑：“這幾年實驗強度又變得越來越大，很多人都死了。

    “你離18歲還有很久很久，如果繼續留在這裏，很可能活不到出去那年.”

    “所以，零號，跑吧，不要再留在這裏，跑到外面的世界，去擁抱真正的自由。”

    自由

    零號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居然會迎來這兩個字。

    然而此時，等待她的卻不是喜悅或興奮，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從小被關在這裏，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

    就算逃出去自由了，又要去向何方？

    外面那個陌生的世界，真的有她的棲身之所嗎？

    零號抱緊小綺，不知所措地問：“逃出去以後，我能去哪裏.”

    “哪裏都可以，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小綺用面頰貼着零號的額頭，眼神迷離地低語着，“小怪物，你絕對無法想象我昨天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漫天大雪給整個世界披上了一層白色薄紗，我踩在雪裏，周圍的一切都被雪花籠罩，就像夢境般的世界。”

    “等我今天離園以後，我會找機會逃離社培局，去一座遠離這裏的城市，開始自己的新人生。”

    “如果你逃走以後找不到去處，那就找個地方悄悄躲好，就像我們以前玩捉迷藏那樣。”

    “我會來找你的。不管你躲在哪裏，不管過去多久，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這一刻，某種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悸動充盈了零號，兩個自幼相伴的小小靈魂彷彿交融在了一起，化作風和雨漂浮在茫茫世間。

    面前這個童年夥伴彷彿成爲了零號生命中的全部，所有對將來的迷惘與不安，全部都化開在她溫暖的懷抱裏。

    這時，研究人員走來對等候區的孩子們說：“今天的實驗開始了，按剛纔說的順序，零號先進來。”

    這一刻，小綺抱住零號的手無意識收緊，不自覺咬住了自己的下脣。

    她知道，這是自己和零號在這裏的最後一面了。

    縱使此前無數次告誡自己，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理智。

    可當臨別之際到來，她的心彷彿被撕裂了，抱着零號久久不願鬆開。

    “零號，快點。”研究人員不耐煩的聲音傳來。

    小綺顫抖着，強行鬆開了抱住零號的手：“去吧。”

    零號蹣跚往後退去，聲音低得幾近幽咽：“我還能見到你的對嗎？”

    生平第一次，小綺在零號面前流下眼淚，溫柔地說：“會的.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世界。”

    看着呆站在實驗室門邊的零號，小綺心中涌過難言的悲愴，離別的不捨像潮水般涌上心頭，幾乎要讓她忍不住上前把零號拉住。

    直到研究人員的大手拽住零號的胳膊，把她拽進實驗室，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童年夥伴消失在了小綺的視線中。

    那一年，她12歲，她18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