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用之於民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字數:3157更新時間:24/06/29 11:59:46
    有了銀子,朱元璋的心情極好。

    以至於他表現出來了超凡的耐心。

    他追問朱標,其本質並不是想知道鄧千秋有什麼驚人之語,而是想知道,太子在這幾日是否有長進。

    朱標道:“鄧千秋還說,賦稅的根本在於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唯有如此,方是正道。他說他不懂聖人說什麼,什麼仁愛啊之類,因爲這是空話,真要有什麼大治天下的理想,無非就在於取和舍之間。取便是如何合理的徵取稅賦,舍便是如何將稅賦合理的應用。只要掌握了這兩件事,那麼天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朱元璋聽罷,不由道:“這比許多腐儒有見識多了,尤其是那個文原吉……”

    頓了頓,朱元璋又道:“不過他畢竟還是年輕,有幼稚的一面。”

    朱標疑惑地道:“父皇說他哪裏幼稚?”

    朱元璋道:“唔……”

    朱元璋看着自己的好大兒,這個平日裏脾氣火爆的皇帝,居然在此時竟開始變得支支吾吾起來,他咳嗽:“以後你會明白的。”

    朱標眨了眨眼道:“父皇是不捨得將稅賦用之於民吧。”

    “胡說。”朱元璋臉一繃,怒道:“你老子我區區布衣,得取天下,靠的就是民心所向!你可知道,當年是怎樣的慘景?那韃子官軍,所過之處,姦淫擄掠。而其餘所謂義軍,亦是沿途燒殺。唯有伱老子,每日幹的就是約束部衆,不得擾民。爲此,不知殺了多少當初身邊跟着朕的老兄弟,這才使天下人知曉當初的吳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人人都視吳軍爲義兵。你來說說看,這天底下,還有比朕更愛民之人嗎?”

    朱標道:“可現在父皇得了天下,要考慮的事就更多了。”

    朱元璋默不作聲,半響後道:“哎,民脂民膏啊。”

    朱標見父皇被觸動,也不由道:“父皇也認同鄧千秋的吧,認爲這民脂民膏,當用之於民。”

    朱元璋道:“朕說的是農賦,農賦是可憐的農夫們千辛萬苦耕種所得,這是民脂民膏。可是商稅算民脂民膏嗎?”

    朱標:“……”

    朱元璋理直氣壯地道:“朕看他們很殷實,交了稅,也不頭疼,若是得了這些稅銀,就嘆民生多艱,似乎有點自作多情。朕決定啦,朕要將它們攢起來,給朕的好大兒用。”

    說着,他拍一拍朱標的肩:“朕的好大兒,朕將來要攢很大很大一筆銀子,朕可以吃一輩子苦,可你不能,將來你的兒子,你的孫兒也不能。朕和你的母后苦了一輩子,習慣了,可見不得你吃苦頭。”

    朱標眼睛微紅,腦袋轉到了別處。

    …………

    文原吉還在百戶所的中堂,癡癡地坐着。

    鄧千秋則將一隻腳架在椅上,哼着小曲兒繼續算賬。

    過了半個時辰,他端了附近酒肆的餐盒來,端着碗,吧唧吧唧的,一面吃飯一面繼續看賬。

    “喂……餓不餓……”

    “算啦,你不理我就算啦,我也不想理你。”

    “你困嗎?”

    隔三差五的,鄧千秋就問一句。

    文原吉還是端坐着,還是一動不動。

    鄧千秋搖頭,嘆息着道:“可憐,腦子壞了,這麼大的頭,這樣好的一副腦子。”

    文原吉突然發出了嘶吼:“我恨!”

    鄧千秋見他終於有了迴應,忙是興沖沖地道:“冤有頭債有主……不對,我勸你別恨。”

    文原吉瞪着一雙眼睛,既委屈又憤恨,咬牙切齒地道:“我恨我文原吉詩書傳家,堂堂江南巨室,十幾代人的努力。憑什麼甘居於你這無知小兒之下。”

    鄧千秋聽罷,轉瞬反應過來是在罵他鄧千秋,頓時大怒。

    他猛地擱下碗,直接上前,擡起腿飛起一腳。

    一腳正中文原吉小腹。

    文原吉失衡,連人帶椅直接摔下去。

    “姓文的,我沒惹你,惹你的是陛下,你現在在罵誰?”鄧千秋怒氣衝衝,屢起袖子要繼續衝上去。

    “啊呀……”文原吉倒地,發出哀嚎。

    他忙抱頭,好像突然清醒了:“啊呀,啊呀……別打,別打,鄧百戶,以和爲貴,以和爲貴。”

    鄧千秋叉手:“還敢罵嗎?”

    文原吉晃着腦袋,像受驚的小鹿,:“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

    鄧千秋瞪着他道:“你他娘的還敢坐在這裏,拿着百戶所的餉在這摸魚嗎?”

    文原吉痛苦地抱着頭道:“不,不敢了。”

    鄧千秋冷哼一聲,接着道:“給我死過來,給我算賬。”

    文原吉站起來,弓着身,碎步到了案牘前,低着頭跪坐。

    鄧千秋指着他的頭道:“你最好給我好好地算賬,不然我打得你娘都不認得你。”

    文原吉立即低頭,翻開賬簿,手哆哆嗦嗦地去取了筆架上的筆,一面道:“好,好的,好的。”

    鄧千秋冷聲道:“你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文原吉立即道:“沒……沒有。”

    鄧千秋冷哼着道:“你別瞎翻賬本,給我折算這本賬,計算一下開支。”

    文原吉順着鄧千秋的指點,打開了一本賬簿,不過這簿子,卻是空白。

    “幫我計算一下,江寧縣四十裏河堤的疏浚,還有三座石橋,以及兩個碼頭,三所學堂,一個義莊,還有一百四十裏青石路所需的人力和錢糧。”

    “啊……”文原吉錯愕地擡頭道:“這樣大的開支?怕是整個江寧縣的勞力都徵發了,都不足吧!鄧百戶,使不得啊,百姓們徭役辛苦,他們會受不了的。”

    鄧千秋對他翻了個白眼道:“誰說讓他們服徭役了?我要的是募工,給銀子的,大工一月二兩銀子,小工一兩,包三餐。”

    文原吉一愣,他臉色變了:“你瘋了?不不不,鄧百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銀子從何而來?”

    鄧千秋很少不屑地看他一樣眼,隨即道:“你以爲百戶所收稅是爲了什麼?”

    文原吉打了個冷顫:“雖說你我文武失和,可作爲僉書,職責所在,我需提醒你,這銀子……是陛下的……可不能亂花。你可不要自誤,陛下的性子,你是知曉的。”

    鄧千秋繼續瞪着他道:“我若是碌碌無爲,早就回家啃爹了,何須在這裏跟你這樣的人囉嗦?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想乾點事,這賬你給不給我算?”

    文原吉忙道:“算,算,算,我算。”

    他低頭,擦了擦汗,突然覺得心裏很委屈,可強忍着,終沒令淚水滴下來。

    鄧千秋坐在一旁,架着腿,他想了想道:“工錢會不會太低了?”

    “啊……”

    鄧千秋皺眉道:“問你話呢。”

    文原吉道:“這還低,我家的佃戶,一日有兩餐就不錯……”

    “混賬,你這黑心的狗地主。”鄧千秋又要起身。

    文原吉下意識地抱頭,忙道:“下官的意思是,咱們不能這樣糟踐銀子,鄧百戶,你聽我勸,我現在眼皮子在跳,感覺跟着你要出事。”

    鄧千秋聽罷,穩穩地坐了回去,倒是來了精神:“是嗎?那我問你,今早你出門的時候,眼皮子跳了沒有?有沒有預感到,陛下會將你踹到這百戶所來?”

    也不知道這話刺疼了文原吉哪個點,他放下手,回瞪着鄧千秋,大怒道:“士可殺不可辱,你對我拳腳相加也就罷了,卻爲何三番辱我?”

    鄧千秋看了他半響,卻是道:“好,那我不辱你,你趕緊幹活吧,不然我又要手癢了。”

    “噢,噢。”文原吉忙低頭:“好。”

    …………

    百戶所裏,在幾日之後,突然開始張榜納賢。

    這倒是一下子吸引了許多人,很快,大家就發現,這榜實在駭人。

    招募壯力五千九百人,除此之外,還有文吏若干,匠人三百七十餘。

    這即便是地方上的耆老,也不由得爲之驚歎。

    要知道,除了元末的那一次修黃河,還極少有這樣的大手筆。

    可即便那一次修黃河,卻也只是徵發勞役而已。可這百戶所,竟是直接僱工。

    素來官府不徵勞力,可現在居然僱工,簡直瘋了。

    一時之間,許多人奔走相告,倒使這江寧縣熱鬧了一陣子。

    文原吉這僉書居然出乎了鄧千秋的意料之外,這傢伙能寫會算,倒還真是一把文書工作的好手。

    現在他帶着七八個文吏幹活,從計算支出,再到公文轉遞,竟是得心應手。

    只是……這傢伙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文僉書。”

    這一日正午,鄧千秋叫住他。

    文原吉最恨人叫他僉書,一般只讓人叫他文先生。

    可鄧千秋這樣叫他,他卻無可奈何。

    “鄧百戶有何吩咐?”

    鄧千秋道:“聽說你昨夜去給中書省右丞相汪廣洋投了拜帖?”

    文原吉臉色一變。

    鄧千秋又道:“你不會是在想辦法走汪丞相的門路,想讓他把你調離百戶所吧?”

    文原吉頓時臉色羞紅,道:“這是私事,私事……”

    鄧千秋道:“其實你幹的挺好,何苦折騰,咱們現在不是合作很愉快嗎?你怎麼滿門心思都想跑?”

    文原吉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心說老實話:“幹這僉書也不是不成,就是我覺得跟着你,遲早大家都要完。”

    鄧千秋感覺自己受到極大的嫌棄,怒道:“你說什麼?”

    文原吉嚇得後退幾步,卻是梗着脖子道:“你花陛下的錢,陛下龍顏震怒,就會將我們都滿門抄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