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朱脣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奕辰辰字數:5676更新時間:24/06/29 06:53:24
    直到師叔祖的再度關上了大殿的門,趙讓才回過神來。

    他在腦子裏細細想了想剛纔師叔祖說的問題。

    其實這也不算是個問題,只是聽起來有點奇怪,就連趙讓這樣恣意隨性的人一時半會兒都有些接受不了。

    好在這樣的事情已經有過一次了。

    上一次是他什麼都沒做,卻突然說他殺了人,下發了海捕文書,全北境通緝,生死無論。

    這次是好不容易頂着風雪,爬到了白鶴山至高處,一樣什麼都沒做,卻忽然從單身漢變成了個有老婆的人!

    前者不太好。

    後者不太壞。

    只是好的也不多罷了。

    青青這個姑娘,趙讓和她相處的越多,就覺得越看不透她。

    到了現在,趙讓已經不奢望自己能看透他了,因爲已經有些害怕她!

    這種害怕來得很突然,很沒有原因和邏輯。興許是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是旁人漫不經心提起的什麼,就會使得趙讓生發出這樣的情緒來。

    “唉……”

    仰天張嘴嘆了口氣。

    冰涼的雪花落進嘴裏,融化時的寒意讓趙讓精神一振。

    看了看上山的方向,又回頭瞥了眼緊閉着門的呂祖大殿,他義無反顧地順着遠路走下去。

    不得不說,修建白鶴山石階的人真有點道行在身!

    下山明顯比上山要輕鬆得多,並且感覺上路程似乎也短了一大半。

    趙讓甩着膀子走,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看到了領他上山的師姐。

    “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代掌教命我在這裏等你的。”

    趙讓臉色變了變,沒有了先前開口時的驚喜。

    一個長得划算不錯的姑娘,願意自己站在這裏等你,和她被人命令在這裏等你,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

    尤其這種命令是在不可違背時,趙讓甚至覺得有些屈辱。

    所以他冷冷地反問道:

    “代掌教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下山?”

    師姐抿起嘴,沒有回答。

    這神情彷彿在說:

    “既然他是代掌教,那他自然會知道白鶴山上發生的一切事情。”

    隨即右手虛引,領着趙讓朝旁側的岔路走去。

    “這是去哪?”

    趙讓不解地問道。

    他清楚那位白鶴子的師弟,如今白鶴山的代掌教讓師姐站在這裏等自己,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安排。

    “去代掌教給你的準備的住處,你的妻子已經去了,正在等你。”

    師姐這句話說得雲淡風輕。

    實際上趙讓已經做好了她會把“妻子”二字咬得很重,以此來達到嘲諷他的目的的心理準備,可她並未這麼做。

    但往往平靜中所蘊含的力量,要遠勝過翻天覆地的大吵大鬧。

    這話就像一根筷子上未曾削乾淨的木刺,扎入了虎口。雖不致命,但始終讓人感到不舒服。

    可趙讓突然反過來一想,這小師姐有什麼道理和立場來嘲諷自己?

    先不論老婆的真假。

    就算真有,又能如何?

    相比於認識了許多年,互相交好的青青來說,剛認識幾個時辰的小師姐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人很多時候感覺遭受的嘲諷,實際上都是在和自己較勁。

    “你們白鶴山也是可以結婚的對吧?”

    趙讓沒話找話。

    既然提起了“妻子”這個詞,乾脆就順着聊下去。

    一言不發,反倒是自己露怯了似的。

    趙讓雖已不覺得對方在刻意嘲諷自己,卻還沒有停下和自己的較勁。

    “嗯,白鶴山道統繼承呂祖衣鉢時,只有乾道。後來從南地來了一位極厲害的師祖,帶來了坤道道統,這才開始招收女弟子。”

    乾爲男,坤爲女。

    但趙讓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而是師姐話中的那句“從南地來了一位師祖。”

    “白鶴山的坤道道統,是從南地傳來的?”

    趙讓提高了聲調。

    師姐回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爲什麼他對這件事如此在意。

    趙讓見她點了點頭,便微微一笑。

    師姐方纔的詫異轉而又成了厭惡……

    不過趙讓卻是在心裏已經有了一根線,可以把一顆一顆事端化作的珠子都串起來。

    “到了,就是這裏。”

    一處小院前,師姐停下腳步。

    趙讓看了看,並未看出什麼特殊來,並且小院所處的位置也並不偏僻,周圍還有許多房舍。

    山頂上風雪飄搖,山下卻是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

    小院周圍的房舍門口都種着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門口兩側有木杆深深地插在土裏,上面來回拉了幾條結實的細麻繩,許多洗乾淨的道袍搭在上面晾曬。皁角在陽光下和秋風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山野之氣,趙讓深吸一口,頗有些超物外的感覺。

    “山間何事……”

    “白鶴山沒有松樹,現在也到了秋天。”

    趙讓正想感慨兩句,掉掉書袋子,突然就被師姐打斷,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三餐的話,會有人送來。有事就把屋子裏的那面杏黃旗掛在院中的旗杆上,當值的同門看到了就會過來。”

    “好的,多謝!”

    師姐走的很利索,趙讓也沒再多廢話。

    推開門就進了小院,一眼就看到了青青。

    她已經換了一身衣服,穿着白鶴山上雜役們的短打,正在伺候東南角的一片番茄。

    “你……”

    汗珠掛在髮絲上,難免凌亂。

    青青渾不在意地用還算乾淨的手背和小臂抹了把額頭。

    看到趙讓進來,指着放在屋門口屋檐下的一堆竹竿說道:

    “給我拿兩根!”

    趙讓還未適應青青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木訥地應了一聲,便走到那堆竹竿前,仔細打量了片刻,從中抽出他覺得最光滑、最筆挺的兩根。

    “給!”

    “你是故意作弄我?”

    青青非但沒有感謝,反而厲聲質問道,弄得趙讓更加摸不着頭腦。

    “作弄你什麼,不是你要兩根,這還是我精挑細選的!”

    青青見趙讓說得認真,轉念再一想,他做出這樣的事也情有可原。

    胡亂擺了擺手,示意趙讓挪開身子,自己從番茄地裏出來,走到那堆竹竿旁,一把抱起三分之一。

    “你早說你要很多不就行了?兩根……”

    趙讓搖頭抱怨道。

    青青將懷裏的竹竿全都放在地頭後,才開口說道:

    “你說喝兩瓶酒的時候,是真的喝兩瓶嗎?”

    這一下噎的趙讓說不出話來,只能移開話題,說道:

    “你費勁弄這些番茄做什麼?”

    青青忙着手裏的活兒,頭也不擡地回答道:

    “也不知道是誰種的,我一進來就看東倒西歪……結了不少果子,不收拾收拾總覺得怪可惜的。”

    趙讓笑着說道:

    “看不出你還會做這個!”

    番茄長到一定的高度,就得在每一棵根部旁側兩三寸的位置扎進去一根竹竿或木杆,然後將番茄的主要枝幹捆綁在上面,爲其結果提供支撐。

    這活兒說難不難,但振作起來也不簡單。

    獨木難支,每一棵番茄旁的竹竿,最後還得統一固定,不然維持不了多久,最後還是會一片東倒西歪……

    青青一個人就把這片番茄地收拾的妥妥當當,趙讓心裏還是很有些佩服的!

    不由得對這姑娘的好奇又多了幾分。

    “終於好了,走!回屋說!”

    青青拍拍手,從地裏出來拿起水缸上面浮着的水瓢,給自己衝了衝手,又將眼神看向趙讓。

    趙讓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本不想洗。

    卻見青青眉毛一挑,透露出股“容不得商量”,只好湊上前去,極不情願的將雙手衝了衝。

    “說吧,你要說什麼?”

    屋裏只有外面院子的一半大,陳設十分簡單,除了牀以外,還有一張桌案,四個蒲團。桌案上放着幾卷經書,一套筆墨,茶具香爐等等。

    趙讓盤腿在蒲團上坐下,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剛纔一進院子,倒是有很多話要和青青說。結果伺候番茄的事一打岔,給他腦子卡住了。

    “茶是新沏的。”

    青青見趙讓坐在了蒲團上,便指着壺嘴還在冒着熱氣的茶壺說道。

    “我還不渴。”

    趙讓搖搖頭。

    他不想再有其他的事情影響他的思路。

    “對了……”

    “你爲啥說我們是兩口子?”

    趙讓本來想和她說關於代掌教去找師叔祖的事情,但餘光瞥見牀上放着的一牀大被和兩個枕頭,猛地想起來這可比那件事關鍵多了!

    好端端的,光天化日之下,怎能污人清白?

    趙讓可是正兒八經的清純小夥子,來家裏說媒的媒人都沒見過一個,突然就冒出來個媳婦兒,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你覺得這個名頭不好?”

    趙讓的腦袋搖的更額撥浪鼓似的,連聲說道:

    “不好。”

    “豈止是不好,根本就是太不好了!”

    “絕對沒有比這更不好的了!”

    趙讓一口氣否認了三次,青青仍舊一臉平靜。

    待趙讓說完,她才張口,緩緩地說道:

    “一個被通緝的世家子弟,一個曾經的風塵女子,行走在外,怎樣才能最不引人注目?”

    趙讓皺起眉頭,說道:

    “那也不是夫妻……兄妹,朋友,哪怕是姐弟!這不都挺好?何況也沒人知道咱倆之前……之前那啥……”

    青青照例等趙讓發完牢騷,才開口:

    “先不說其他人,單說在這山上。”

    “山上咋啦?白鶴山拜的是呂祖呂洞賓,又不是管姻緣的月老。說是夫妻,就能給加持點氣運?”

    青青聽了這話“噗嗤”一下笑出來:

    “我還沒見你這麼着急過,還挺可愛的。就像……”

    “像什麼?”

    趙讓沒好氣地問道。

    “就像狗急跳牆!”

    趙讓更沒好氣了……

    “白鶴山拜的是呂祖不假,但山上分爲乾坤兩道統,居住的地方相隔很遠。如果不說我倆是夫妻,但是說句話都得互相趕路半個多時辰。要是真發生點什麼情況,豈不是黃花菜都涼了?”

    趙讓沉默不語。

    如果是出於這個考慮,他倒是可以理解爲什麼青青要這麼說。

    一個女孩子本該更在意這樣的事情才對。

    事急從權,都是沒辦法的辦法。

    趙讓拿起茶壺,往兩個茶杯裏各自倒了一點茶湯,將杯子涮了涮,隨即又加滿。

    將其中一個杯子往青青面前推了推後,自己才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茶壺的壺嘴已經不冒白氣了,入口的溫度剛剛好。

    每當趙讓沉默,亦或是用其他動作來承接自己不說話的空白時,青青就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他了。

    男人都有個嘴硬的通病,更不用說趙讓這樣的男人。知錯,改錯,不認錯,向來如此。

    “你喝吧,我不渴。”

    既然趙讓把她的話聽了進去,青青也轉而溫和了許多。

    世上男的大多都覺得自己辛苦自己累,覺得女人不夠寬容體貼自己。殊不知有時候哪怕不低頭,只需輕描淡寫地倒杯茶,就足夠對面的姑娘開心許久了。

    “行,那就等渴了再喝。渴了我再給你換杯熱的。”

    趙讓說着將茶杯放到了一旁,然後從懷裏拿出來了那塊布片。

    “龍帆會的龍旗,哪來的?”

    青青一見這東西,便脫口而出。

    能脫口而出的話,絕對是真話。即便演練了無數遍,她也算不到趙讓會在何時掏出來這個玩意兒,情緒上絕對會有偏差。

    趙讓很滿意青青話裏的內容。

    當然他更滿意的,是青青剛纔說這話時的神態和語氣。

    兩人假冒夫妻,是爲了住在一起,有事好商量。?

    商量的基礎是信任,否則就成了兩個人互相比心眼。

    青青有話直說,這就是構建信任的基礎。

    作爲對等,趙讓也把剛纔在山頂的事,一五一十地給青青說了一遍。

    “代掌教的意思是,有人對白鶴山的弟子下手?”

    趙讓補充道:

    “還都是年輕姑娘,還不止一個,是三個。”

    青青從牀沿上起來,坐在趙讓對面的蒲團上,用指節叩擊着那塊旗幟的碎片,說道:

    “你對龍帆會瞭解多少。”

    趙讓大食指在大拇指肚子上掐出一塊說道:

    “大概就這麼多。”

    青青正準備說話,卻被趙讓擺手打斷,說道:

    “知道多少不重要。哪怕龍帆會把大本營都搬來白鶴山我也不覺得奇怪。”

    青青反問道:

    “爲什麼這麼講?”

    趙讓反手關起窗戶,房間裏頓時變得昏暗起來,示意青青湊近些後,趙讓趴在她耳邊,把聲音壓到最低,說了一句簡單的話。

    青青臉上的表情從開始的詫異霎時變得凝重,接着又變得更加凝重。

    精緻的無關擰巴在一起,遠看幾乎就是一個“愁”字。

    趙讓也深深地嘆了口氣。

    過了許久,青青才說道:

    “如果是這樣,那真是……”

    “可怕不?”

    趙讓問道。

    青青點了點頭。

    重新將窗戶打開,陽光再度填滿整個屋子。

    青青的臉上映襯着陽光透進來的斑駁,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等今晚你睡着了,我就去試試。”

    青青臉色奇怪地問道:

    “爲什麼要等我睡着?”

    趙讓說道:

    “因爲這事我從一開始就準備把你撇下。你就當是我對你的優待吧!

    青青冷笑了兩聲,問道:

    “是對我的優待,還是是個女的都有這優待?”

    趙讓笑笑,沒有回答。

    青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道:

    “我今晚絕對不會睡着,你也別想離開這間屋子!”

    話音落下的同時,屋外的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我……我進來了?”

    稚嫩的聲音不知是詢問還是通知。

    趙讓和青青對視一眼,兩人都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進來吧,小師妹!”

    青青客氣地說道。

    對這位小師妹,任憑誰見了都會升起一股保護欲,不自覺地說話間也會客氣起來。

    “那我進來了……”

    “哎呀!”

    小師妹一聲驚呼,卻是把趙讓和青青都叫出了門去。

    還以爲她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只是在那片被青青收拾好的番茄地前,呆呆地站着。

    “你在大驚小怪什麼?”

    “這片番茄我還準備今天做完晚課過來收拾的,沒想已經被青青姐姐收拾得這麼好了!”

    青青聽聞,從她身旁走過,伸手摘下了一顆已經熟透的番茄,遞給小師妹,說道:

    “嚐嚐看,應該不酸!”

    小師妹開心地道謝,又忽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說道:

    “今天是我當值送花娘,來,這是今天的花。”

    趙讓接過,發現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小花。

    “這花叫什麼?”

    小師妹回道:

    “朱脣。”

    趙讓不禁咋舌。

    他沒想到仙氣繚繞的白鶴山上還有這麼風塵氣十足的花名。

    縱然它本名就是這般,上了白鶴山,也應當換換才對。

    小師妹看趙讓似是對這話不甚了解,便解釋道:

    “一般的花朵都是中間一個骨朵,花盤是個圓形。但朱脣花和大多數蘭花的花朵一樣都是左右一樣。名字呢,是因爲花朵下面似朱脣的部分得來的。你知道是做什麼用的嗎?”

    趙讓和青青盡皆搖頭,表示不知。

    “是給小蜜蜂歇腳用地,當小蜜蜂來採蜜時就會停在花瓣上,悠閒而舒適地盡情享受蜜的芳甜。”

    “正所謂一滴硃紅掛綠蔭,疑是少女遺芳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