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西域風雲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日落之後

類別:女生頻道 作者:奕辰辰字數:4560更新時間:24/06/29 06:53:24
    趙讓聽出元明空話裏的痛苦。雖然他已經盡力平靜的說出來了,但只要用心聽還是不難聽出。

    天家無親,自古都是如此。趙讓家裏幾個堂兄弟還互相明爭暗鬥的,別說元明空身爲堂堂大威皇子。

    “是因爲你進了查緝司,入了影衛的關係嗎?”

    海迪耶不知在和阿奇滋做什麼,就是一動不動。現在趙讓也不敢確定這兩人是不是在鬥劍了,只好就這元明空剛纔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他不知道元明空想不想聊關於這件事的種種,但他知道被人關心的感覺總是溫暖的,不論這件事你想不想說。

    “算是吧。”

    元米高空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趙讓聽出他無心細聊,便點了點頭,就此打住。

    “不是我不想說,是我自己也沒想明白。”

    元明空又補充了一句。

    趙讓還是點點頭。

    有時候他並不是都能理解元明空所說的話,但作爲朋友,他每次都聽的很認真,很用心,絕不會敷衍。

    “今天的夕陽,好長啊……”

    西門大壯突然抱怨了一句。

    趙讓和元明空的目光同時看向太陽,也覺得今天的夕陽拖得有些久。

    他們在西域也待了一段時間,沒有遇上過這樣的情況。

    “你知道什麼時候天黑嗎?”

    這是阿奇滋在事發後第一次主動和海迪耶說話。

    在此前無論海迪耶怎麼問,他都顯得很深沉。

    海迪耶想了想,反問道:

    “怎樣才算天黑?”

    他以爲阿奇滋說的天黑是另有所指,沒想到阿奇滋說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天黑:

    “太陽落山就算是天黑。”

    “你喜歡天黑?”

    “天黑後的黑街才是真正的黑街,天黑後能做的事情遠比天亮着的時候多。”

    海迪耶並不贊同阿奇滋的說法,所以並沒有吭聲。

    “你的馬場也叫落日馬場,所以天黑是我們共同的特徵。”

    “所以你遲遲不肯動手,是在等天黑?”

    海迪耶問道。

    阿奇滋點了點頭。

    這是一個讓人心碎的答案……

    因爲海迪耶不動手,是他還在心裏惦念這位朋友。

    他本以爲這位朋友也是這樣的。

    但他卻只是單純地在等天黑而已……

    好巧不巧,阿奇滋在說完這句話後,只剩一線的殘陽,突然隱沒於地平線的盡頭。

    水閣中的侍女連忙點起外面的篝火和大廳裏的燭臺。

    隨着最後一點光芒的消逝,阿奇滋拔出了劍。

    隨着篝火的第一縷光芒誕生,海迪耶也拔出了劍。1

    這兩把劍一模一樣,但在此之前兩人誰都沒有用過。

    看着這樣的劍,海迪耶心中的悲涼已經漸漸轉爲憤怒!

    “阿奇滋贏不了他。”

    兩人才剛剛出劍,趙讓就下了判詞。

    元明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很不符合趙讓的習慣。

    他雖談不上有多老成,可每次也都謀定而後動。像這般武斷的判斷,幾乎從來沒有過,所以元明空很好奇趙讓爲何會這樣說。

    “海迪耶的心境已經變了。”

    “嗯,我也看得出他現在很生氣!”

    這兩把劍肯定是提前鑄造好的,說明阿奇滋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投靠了神教,背叛了朋友,並且做出了對決的決定。

    “先前他心裏的悲涼,會讓他的劍變得猶豫。可現在他的劍會因爲憤怒而變得極爲果斷!”

    元明空承認這一點。

    他打拳時,遇上心情不好的,也能比以往更大力點。

    心情能激發人的潛能,尤其是憤怒!

    但僅僅有憤怒還不夠,他們兩人的武道修爲不分伯仲,對彼此的路數也十分熟悉,想要克敵制勝,必得另闢蹊徑。

    海迪耶和阿奇滋互相看向對方,眼神中交織着凌冽的戰意。

    憤怒使得海迪耶鬥志高昂,正在胸腔和雙眸中似火焰般燃燒。

    手中的劍鋒更是如銀河傾倒,撕裂了整個單夜國的夜空。

    趙讓這才想起,單夜國的國名中也有一個“夜”字,這裏恐怕真的和黑夜有緣,發生的大事端都得在太陽落下之後。

    阿奇滋也不甘示弱,目光如電,手中劍劍氣如虹,光芒四散飈射,令人窒息的劍光猶如羣星墜落。

    “這兩人的劍法,是不是很像?”

    一個如銀河傾倒,一個如羣星墜落,即便元明空是個外行,也能看出些許門道來。

    趙讓這次卻又很慎重,不似先前那樣武斷。觀摩了許久後,才說道:

    “這是兩人的劍勢,不能說明什麼。”

    “他們倆在一起練劍的時間太長,劍勢上互相影響,甚至融合,都在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對後面沒有影響。”

    趙讓點點頭,補充道:

    “我還是覺得海迪耶會贏。”

    話音剛落,阿奇滋出劍了!

    他飛身而上,手中劍如疾電般刺向海迪耶,迅猛的劍勢被入夜後的晚風所助長,漸漸化爲狂暴的颶風,切割着四周的水面,發出刺兒的呼嘯。

    面對如此凌厲的攻勢,海迪耶卻穩如泰山。

    他的劍法精妙無比,輕靈而迅捷的穿梭在阿奇滋構架起的劍勢中,猶如一隻靈動的獵豹。

    兩柄劍都是刃削金石的利器,鋒銳無比,因此兩人都在盡力避免劍鋒的碰撞。

    阿奇滋見奈何不了海迪耶,這套暴風雷雨劍只使了三分之一,便生生變招。

    劍影千變萬化,彷彿黑夜中的怒龍。而海迪耶卻仍舊穩坐釣魚臺,劍氣縱橫睥睨,每一劍都帶着浩然之氣,將阿奇滋劍氣所化的怒龍斬去龍頭,砍下龍爪,剝掉龍鱗!

    “現在看出區別了吧?”

    趙讓問道。

    元明空回道:

    “看出來了,阿奇滋好像已經換了一套劍法。”

    趙讓解釋道:

    “這兩人已經都步入了三品大宗師境,勁氣已經轉化爲了勢氣,既可以凝而不發,也可以化爲天地異象。阿奇滋先前的劍法很明顯是借鑑了雷暴雨時的天氣,估計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領悟到的吧。”

    西域多沙漠戈壁,綠洲之地雖因靠山,天氣變化複雜,但並不極端。

    即便是三品大宗師想要演化出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勢氣,也需要親自經歷,深入觀察,才能獲得一線契機。

    阿奇滋一開始以這套劍法爲主來搶功,也是自忖並未在海迪耶面前顯露過,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誰料海迪耶竟是絲毫不懼,還招招拆解,顯得遊刃有餘,毫不費力。

    變招之後,局勢卻沒有任何改變。海迪耶的劍更加輕靈了,劍與持劍的人一道,舞動着生與死的旋律。

    阿奇滋的目光愈發冰冷,對海迪耶這般閒庭信步表示出一種不屑,隨即手中的劍勢也而變得犀利兇殘,極其刁鑽的朝海迪耶的要害刺去。

    時間拖的越久,對阿奇滋越不利。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是靠着通天丸來延續的。

    可他卻還不夠瞭解自己的身體,當局者總是迷糊的。

    趙讓和元明空,乃至西門大壯都看出阿奇滋的身體已經被通天丸掏空了。

    人的身體就像一片新鮮的桑葉,通天丸就像是飼養在桑葉上的蠶蛹。他吃一次,蠶蛹就會吃下桑葉一點,久而久之,桑葉就會變得千瘡百孔。1

    阿奇滋從一開始每天只用吃一枚通天丸,到現在半個時辰就得立馬續上,否則就會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

    這種痛苦總是依附在懦弱的人身上,然他們一邊懼怕痛苦的到來,一邊又沒有勇氣去了斷,只能陷入這種無窮無盡的迴環往復之中,直到迎來生命的枯竭。【1】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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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

    【說】

    當然,生命總會枯竭,哪怕吃不吃通天丸都一樣。

    但事已至此,阿奇滋總要證明點什麼。

    他已經失去了朋友,尊嚴,也即將失去生命。

    處於這種關頭下的人,往往都是不可理喻的。

    “哈哈哈!”

    果然,阿奇滋瘋癲的笑了起來。

    海迪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在意對面的人說什麼,做什麼。

    他關心的只有劍!

    他只管心劍!

    阿奇滋不出劍,他也一動不動。

    至於言語和笑聲,即便是聽到,也不會回答了。

    阿奇滋的笑愈發癲狂,嗓音都變得尖細起來,像極了住在荷花巷中的老太監李總管。

    但他又沒有缺失那個部位,發出這種聲音,只能歸爲通天丸的功效。

    “海迪耶,今天就算我殺不了你,也要和你同歸於盡!”

    “在這個世界上,黑街和落日馬場要麼同時存在,要麼同時消失,絕不能有第三種可能出現!”

    阿奇滋說完,又開始癲狂的大笑,絲毫不在意自己剛纔說的話不僅語無倫次,還毫無邏輯。

    言畢,阿奇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直衝而上,瞬間逼近了海迪耶。

    一劍舉起,天地色變。

    口口聲聲要等到天黑的人,此刻的劍招卻劃破夜空中的雲霞,比太陽還要耀眼!

    這樣強烈的劍光,使得趙讓等人都眯起了眼睛。他瞥了下紅絳和阿曼尼,看到這兩人雖然也和自己一樣眯着眼,但他們的嘴角卻帶着笑意。

    似是覺得阿奇滋這一劍,絕對能取了海迪耶的性命!

    一小瓷瓶通天丸,換來西域劍豪海迪耶的一條命。

    天下間哪有這樣合算的買賣?

    如果每天都有這樣的買賣,神教早就統一西域,劍指大威了!

    一想到這,紅絳和阿曼尼臉上的笑意更濃,還透露出一股強大的自信!

    都說自信的女人是最美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一個女人只要不自卑,在哪裏都昂首挺胸的走路,舉止有度的說話,即便是容貌醜了點,身材差了點,也會很有魅力。

    可紅絳和阿曼尼的自信只讓趙讓感到冷……多看了一眼之後,又覺得胃裏狠狠一縮,似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登時就要吐出來了……

    此刻阿奇滋的劍光已經攀升到了最高點。

    一直被動拆解的海迪耶這次一反常態,迎着阿奇滋的劍光筆直衝了上去。

    “叮!”

    清脆的長鳴響起。

    這是兩人的劍第一次碰撞在一起!

    阿奇滋手中劍的劍光突然消失,雙手也驟然停頓。

    他感到自己雙手一隻似在烈火中炙烤,另一只手在冰窟中受凍。

    他本來在烈陽一般的劍光中,隱藏了他平生至今的所有劍招變化。更是調動了吃下那枚通天丸後,體內能調動的所有勁氣!

    但這一劍還是被海迪耶破了。

    破的輕而易舉,破的毫不費力。

    破的比用劍挑起一本厚重的書冊還要簡單!

    阿奇滋雖然手裏仍然握着劍,但他已經連一招都使不出來了……

    不僅劍招的變化到了極限,已是窮盡,象徵着他生命的那片桑葉,也被通天丸這條蠶啃食到了最後的境地。

    最可怕的是,他的雙手竟然和劍失去了聯繫……

    一名劍客,能看到自己握着劍,卻感覺不到,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比這件事更可怕的就是他竟然感覺到海迪耶手中的劍,正在生機勃勃,生生不息的流轉。

    “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阿奇滋拼盡力氣問道。

    他的嗓子如同吞下了一萬個燕子當,若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他在說什麼。

    好在海迪耶對他的很是熟悉,即便真沒聽清,也能猜出個大概。

    但海迪耶並不準備回答。

    他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哪怕面對曾經自己最好的朋友也一樣。

    如果他明明白白的告訴了阿奇滋,那他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還會得到滿足。

    海迪耶只想他在怨毒和憤恨中死去!

    按照西域的說法,這樣死去的人,下輩子只能成爲一塊馬蹄鐵,被畜生無時無刻的踩在腳下,不能翻身。1

    誰說劍豪就必須得大度?

    那樣的豪氣都是裝給別人看的。

    真正的豪氣,是無論在遇到什麼人,被怎樣質疑的時候,仍舊堅守自己的標準和底線。

    你盡可以管這叫做我行我素,但這並不是一件壞事,因爲這代表着這個人擁有對世間一切批判說不的本事!

    阿奇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方纔的一劍,讓他此刻連重複一遍問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知道海迪耶不回答是因爲沒聽清,還是因爲不想回答。

    漸漸地,他的脖子也沒有力氣,垂在了胸前,卻是看到放在衣襟中裝着通天丸的小瓷瓶。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