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孤軍

    1937年12月8日，於龍潭、拜經臺、保國山一線與日軍混戰到清晨的第四十一師，由於句容西北線大胡山高家莊之日軍主力開至，於是只能被迫撤退，隨即，該部日軍主力向棲霞山方向竄進，將四十一師主力以及二一三團包圍於棲霞山陣地。

    棲霞山頓時槍炮聲一片，戰情似火。

    “團座，二營那邊小鬼子已經發動進攻了。二營長正在率部進行阻擊。”一名團部參謀跑到顧葆裕的旁邊報告道。

    此時的顧葆裕正在一營時視察陣地，日軍主力部隊將棲霞山包圍之後，便不分南北東西地立即發動猛攻，但是由於國軍官兵的陣地是在山上，而日軍朝山上進攻，則是仰攻，於日軍的進攻態勢十分不利，故日軍一時半會兒也拿他們沒有辦法。

    “嗯，二營長李泉也是個善守的人才，不用多加理會，南面陣地在他的手裏丟不了。”顧葆裕連望遠鏡都沒有拿下來，顯然他對李泉是信心滿滿的。

    “是！”團部參謀應聲道。

    相比於棲霞山這邊陣地的牢固，淳化鎮這邊可就沒那麼輕鬆了，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

    日軍的炮火轟隆隆地一直發射，一發發帶着制熱高溫的炮彈帶着尖嘯聲狠狠砸在了淳化鎮的陣地上，一時間泥土橫飛，一道道煙柱沖天而起，淳化鎮陣地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狗娘養的小日本，我草你祖宗！”負責在此防守的第五十一師三〇二團一營代理營長陳先躲在防炮工事狠狠地罵道，營長已經在上午的戰鬥中犧牲了。

    這天，由於日軍的攻勢加猛，前線陣地搖搖欲墜，王耀武的師部也撤出了淳化鎮，只留下了五個營的官兵防守淳化鎮一線的陣地。

    “營長，咱們這回怕是跑不掉了吧？”坐在陳先旁邊的一個小兵問道，他瞧上去才是十七八歲的模樣，他旁邊還有十幾名士兵

    “不怕，就算死了，我們也要拉上幾個小鬼子一起墊背！”陳先咬着牙牙關道，他今年已經三十歲了，走過南闖過北，也經歷了好多事情，死亡對他來說，已經接近過很多次了，這一次也不例外。

    外面可怕的炮轟聲不絕於耳，像是在吹奏一曲死亡協奏曲，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這種挨炮轟的崩潰滋味。

    “營長。”那名小兵又喊了一聲。

    “嗯？”陳先看向了小兵。

    “俺想回家……俺想俺爹媽了……”小兵眼角溢出了淚水，他眼前閃過他憨厚樸實的爹孃，還有他那年幼的弟弟。當真正死亡犧牲就在眼前時，總有許多念想。

    更何況，這防炮工事裏剩下的二十幾個就是一營剩下的全部人馬了。

    陳先這個原本是一營少校營附的代理營長，實際上他現在只能算是一個排長，而且是一個排都湊不齊的那個排長！

    其他人呢？其他人他媽都死了，陣地上一個個橫七豎八地躺着的，都是他們的戰友，都是他們的弟兄！

    小兵哭了，悲傷的情緒也感染了防炮工事裏的其他人，氣氛一片低迷與壓抑，外面的炮聲依然隆隆作響，似乎與這裏成了兩個極端的世界。

    只見，在一片沉默中，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了：“我的家已經沒有了，我的家在上海，我們全家人都死在了日軍的炮轟之下，只有我一個人活着回來了。我算過了，在我的手裏，已經死了四個小鬼子了，再有兩個，小鬼子欠我們家的債就還回來了……”

    衆人將眼睛看向了坐在角落裏那個平時不怎麼出聲的那人，那人叫葛誠，三十多歲，看上去是個老實人，就是平時很沉默幾乎都不怎麼說話，就是打起小鬼子的時候特別不要命。

    沒理會衆人的目光，葛誠繼續緩緩訴說着他的故事：“我們家一共七口人，我，我的妻子，還有我那三歲的小女兒，再加上我的父親、母親，我的祖父母，一家正好七個人。本來我們家是四世同堂，生活本該十分美好，可是該死的日本人來了，他們一發炮彈就將我所有的一切都毀了。人生、家庭、親情，所有的所有都沒了。”

    “後來，七十四軍在羅店和小日本打仗的時候，死了不少人，所以缺人，我正好以前又當過挑夫、碼頭搬運工，所以身材比較強壯，師座他們才將我招進了五十一師，你們是不是特別好奇我爲什麼之前都沒說過是吧？”葛誠看向了衆人，那張憨厚的臉上除了憨厚還是憨厚，只是從他那雙通紅的眼睛才勉強可以看出他也不是鐵打的。

    衆人面面相覷，卻最終是點點頭表示同意了葛誠的發問。

    “這些日子，我一直都沒走出來，我的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現在咱們都馬上要一起上路了，有啥祕密也不怕說了，現在在前線幾個營的部隊中，就剩下咱們這二十來個人了。等炮聲停了，小鬼子就要開始進攻了。三〇五團（該團團長爲張靈甫）擺在我團兩翼的陣地多半已經被突破了。咱們吶，沒有援軍了。”葛誠臉上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是的，咱們左右兩翼的陣地已經被突破了，三〇五團團長張靈甫也受了重傷，被人擡着下去了。是小耿犧牲之前親眼看見的。”代理營長陳先開口說道，算是認同了葛誠的說法。

    “那咱們的團座（指三〇二團團長程智）還會帶着援軍回來麼？”方纔那名哭泣的小兵問道。

    “就算咱們程團長帶着援兵回來，那也來不及了。小鬼子馬上就要發動最後的進攻了，咱們該找這些小日本清算罪孽了。”葛誠故作輕快地說道，但誰都能聽懂他語氣之中的沉重。說着，他便開始輕輕擦拭着他手裏的那支中正步槍（德制1924式步槍的中國版），溫柔得像撫摸那小情人似的，似乎只有手裏的這杆鋼槍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安全感。

    氣氛一下子就沉寂下來了，老葛的話語雖說是直接了點兒，但絕對是個大實話，而且還是誠實得不能再誠實的那種。

    事實告訴他們，他們已經是一支孤立無援的孤軍了。

    淳化鎮陣地上的這支孤軍，他們的戰友已經死完了，他們沒有援軍，也沒有任何支援，但他們絕不會向日本人投降！

    因爲他們是堂堂正正的中國軍人，就算站着戰死，也絕不跪着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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