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法蘭西的前夜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趨時字數:4019更新時間:24/06/29 03:21:50
倫敦街頭暴雨傾斜,豆大的雨點拍打在石磚鋪成的倫敦大學校園內,幾乎將整個學校都蒙上了一層霧濛濛的水汽。
在開放式的步道長廊上,馬靴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戴着白手套、罩着斗篷、身着緊身馬褲、佩戴警官刀的蘇格蘭場警察出現在步道的盡頭。
亞瑟摘下叼在嘴裏的菸斗,鼻尖噴出的煙幕很快便與冷冽的空氣融爲一體。
路易也摘下雪茄,悠悠的噴出一口煙氣:“待會兒我們該怎麼同肖邦先生開這個口?他才剛剛在倫敦安定下來,然而我們現在又不得不把他送去巴黎,交到路易·菲利普的手裏。說實話,我不認爲這是一個好的選擇。”
亞瑟脫下手套搓了搓凍僵的手,平靜的回覆道。
“那也比留在倫敦強,雖然我不清楚他們這麼做的具體原因,但是我們的政府不打算對波蘭伸出援手,更不打算指責俄國人這是已經可以確定的了。雖然我們的國王陛下很欣賞弗雷德裏克的才華,但是路易,你得明白,不列顛不是法蘭西,國王無法一意孤行強行推翻內閣的集體決議。況且,縱然他有這個權力和魄力,也不可能是因爲弗雷德裏克去和內閣鬧掰。”
路易只是問了句:“你覺得這是件好事情嗎?不列顛可是世界自由之風的表率,你們應該站在公理和正義的一邊。”
亞瑟瞧了眼路易,他當然明白對方的小心思。
不過,他倒也沒有完全點破,而是不鹹不淡的提醒了一句。
“公理和正義當然是要追尋的,但是只有那些特別缺乏這些的傢伙才會那麼刻意的去標榜自己。而現在全世界範圍內,最需要這個名頭的,就是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了。
這個人是19世紀的政治懷疑者,又是18世紀的政治懷疑者,自身沒有任何信仰,也不相信任何人有信仰。在本質上,他是一個熱衷權力、喜歡無恥朝臣的人。雖然他已經加冕爲王,但是法蘭西的正統保王黨卻諷刺他只是一位街壘國王,因爲他的王冠是街壘後面的暴民賞賜的。
但是,我們也要注意,他的身上還蘊含着中等階級的狡猾和務實精神,雖然他缺乏更高層次的目標。這樣的性格和基礎,也就使得他只能實行一種既缺少德性又缺少威嚴的統治,像經營一間雜貨鋪一樣管理國家。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從目前英吉利海峽對岸傳來的消息看,這位長着鴨梨腦袋的國王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他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也不指望建立多大功業,在他的心裏,自己只要能死死壓住正統派和激進的共和派,同時讓立憲派中的運動派與抗拒派相互制衡,從而確保自己的王冠不會落地就行了。
我知道他實際上未必願意爲波蘭人做什麼事情,但是他很需要給自己找一些響亮的宣傳口號,匯合一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進步人士,用高官厚祿把他們供養在自己的金絲籠裏。
這樣的話,每當有客人到來,又或者是國民來參觀他行宮的時候,他就可以驕傲的指着自己的‘收藏品’們,對大家宣佈道:‘法蘭西的公民國王可是世界自由勢力的領頭羊,法蘭西在這方面曾經錯過很多次,但是1830年七月革命這一次你們總算是選對了’。”
亞瑟拍了拍路易的肩膀,對他開口道:“路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更不想讓他的收藏櫃中增加一件展覽品。但是,對於弗雷德裏克這樣一個失去祖國的人來說,至少巴黎比倫敦更能保障他的人生安全和美好生活。
我不希望政治上的事情影響了你對於客觀事實的判斷,你要明白,你現在不止是波拿巴家族的成員,更是一名蘇格蘭場的警官,《警察訓令》裏關於政治中立的表述,可不僅僅是針對不列顛的。”
路易反問道:“那伱現在難道不是被私人感情影響到了個人判斷嗎?”
亞瑟聞言笑着讚賞道:“你說得對,路易,但是《警察訓令》中並沒有就這方面做出具體表述,而且我總覺得有點私人感情並不是什麼壞事。如果不列顛的立法者和執法者都不存在任何私人感情,那麼《血腥法案》的廢除工作就不會被推動。
而且,如果僅就我個人而言,我存在一些私人感情至少對我的朋友們不會是什麼壞事。如果今天是你站在弗雷德裏克的處境上,路易,我向你保證,我同樣會送你去巴黎。關於這一點,我可以向上帝起誓,我上述的所有言論都是真心的。當然,如果你覺得力道不夠的話,我再向魔鬼發個誓也可以。”
路易聞言只能無奈的給了亞瑟肩膀一拳:“你用不着做到那個程度,你是什麼樣的人,和你相處的久了都能感受出來。亞歷山大能活命、惠斯通先生能發財、迪斯雷利先生能夠從失意的人生中這麼快走出來等等,都離不開你的幫助。但是,我的問題和他們都不一樣。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感謝你的真心,哪怕你的幫助僅僅是停留在口頭上的。”
二人正說着話,忽然,前方的音樂室內傳出一陣抑揚頓挫的激揚音符。
那是如暴風雨來臨一般狂烈的激變呼嘯,似乎在訴說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倫敦暴雨,說盡了這個寒冷的英倫冬季。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略顯怪異的和絃,不協調的和絃伴隨着情緒的突變,就像是不現實的幻夢被這突如其來的鐵拳破開,就像是明淨的玻璃窗被暴徒的撬棍砸爛。
怪異、激烈與掙扎的情緒一併出現,就彷彿是被暴徒圍堵在了街頭陰暗的小巷中。不斷地掙扎、搏鬥、渴求、發出怒吼般的求救,但此時正是午夜,那縷一直希冀着出現的光明卻遲遲沒有到來。
地上灑滿了污濁冰冷的骯髒污水,它們與溫熱滾燙的鮮血融爲一體,這些鬥爭過的痕跡正隨着雨點的沖刷一點點的散去。也許明天,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但是,已經不再會有人知道,在昨晚那個寒風凜冽的暴風雨中,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
烏雲,已經把一切都遮蓋住了。
而這,又怎麼能稱得上是光明。
太陽升起,帶來的東西,也僅僅只能被稱作白天而已。
路易沉悶的抽了口煙:“看來肖邦先生已經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雖然這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最少也省得我們同他進一步解釋了。”
音樂室的大門被人推開,首先出現在亞瑟目光範圍內的,是主動爲肖邦拎着大小包行李的大仲馬。
作爲一名共和主義戰士,他對於沒能幫助肖邦和波蘭,一直懷有相當愧疚的情緒。
亞瑟走上前去,握住了肖邦那只價值千金的右手:“弗雷德裏克,對於這件事,我很抱歉。”
肖邦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他的人生便經歷了大起大落的幾個來回。
這也爲他本就陰柔的氣質又平添了不少憂鬱的氣息。
不過,他依舊強打精神,儘可能的露出一絲笑容。
“亞瑟,應該道歉的人不是你,你已經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相反的,我覺得我應該向你道歉,我不該把你拖進這個泥潭裏的。利物浦的事情,亞歷山大已經告訴我了。
如果挨那一槍的是我,我會義無反顧的用胸膛接下那顆子彈,因爲這是身爲一個波蘭公民能爲祖國做的最高尚的事情。但是你不是波蘭人,你不欠我們什麼東西,你所做的這些事,全都是因爲你擁有一顆正直的、金子般的心。
其實,就算你不提這件事,我也打算向你道別前往巴黎。因爲我擔心,如果我繼續留在倫敦,很可能會讓利物浦的事情再發生一次。這個世界上的惡棍太多了,雖然我沒辦法懲治他們,但是最少我希望能讓你這樣的好人活下去。”
亞瑟聽到肖邦的話,只感覺事先準備好的一大段辭別踐行用語突然沒了用武之地。
既然肖邦選擇了用真心迴應,那他自然也會用真誠來回饋。
亞瑟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選擇俯下身子在這個小個子耳邊低聲道:“弗雷德裏克,這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太低。如果你真的想要爲你的祖國做些什麼,那就用你的雙手在那裏彈出一片天地。與此同時,你還要記住,要與一部分人保持距離,有的時候,想做成一件事並不一定非得去前線衝鋒陷陣才行,尤其是你這種別具價值的人物。人們不愛近鄰,卻希望他在高處和遠方。否則,你怎能成爲他們的明星?”
肖邦聞言先是一愣,然而等他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的手裏已經被亞瑟塞了一張嶄新的票據。
“亞瑟,這……”
亞瑟將肖邦遞過來的手重新擋了回去:“羅斯柴爾德銀行的三百鎊承兌匯票,這是你這幾個月在倫敦愛樂協會演奏的結餘收入。雖然我不喜歡用錢來衡量友誼,但是沒有錢,出門在外可是寸步難行。
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從倫敦出港前往馬賽的船票,你抵達馬賽後直接乘車前往巴黎,之後再去羅斯柴爾德的巴黎支行把錢取出來,最後去巴黎歌劇院找門德爾鬆先生,他正在那裏舉行巡迴演奏會。
你的情況我已經在信中和門德爾鬆先生交代清楚了,他告訴我巴黎的衆多知名鋼琴家比如李斯特、海勒等人都對你很感興趣。貝多芬的學生、你的朋友車爾尼先生目前也在巴黎。相信你在他們的幫助下,很快就能在巴黎舉辦自己的首場演奏。
至於政府部門那邊,我也已經通過私人關系向大巴黎警察廳的保安部通報了你的情況。保安部負責人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會安排一個人在巴黎歌劇院和你碰面,你在法國行走的各種行政官方文件他們會出面幫你搞定的。
如果你在巴黎的首演成功,說不定維多克先生還會考慮替你牽線搭橋,安排你去杜伊勒裏宮覲見法國國王路易·菲利普。那位尊貴的陛下很喜歡贊助藝術,音樂品味很好,而且還拉的一手不錯的小提琴,你肯定會和他相處愉快的。”
肖邦被亞瑟這一連串的話語說的暈頭轉向,他從口袋裏掏出紙筆道:“等等……亞瑟,我記一下。”
“用不着。”
亞瑟從大仲馬的手裏分擔了一個包裹,邊走邊說道:“有什麼不懂的,你到時候直接問同行的海涅先生就行了,他會和你一起返回巴黎。”
肖邦深吸了一口氣:“亞瑟。”
“怎麼了?”亞瑟瞥了眼他的模樣,衝着旁邊的大仲馬開口道:“看起來我們的弗雷德裏克需要一點上好的西印度菸草,亞歷山大,你那兒還有多的菸斗嗎?”
大仲馬只是哈哈大笑的勾搭着肖邦的肩膀道:“老弟,別太放在心上,也別太有心理壓力。我可是欠了這小子一條命,但是你瞧我現在不還是該幹什麼幹什麼嗎?朋友之間,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朋友走背運的時候拉一把,這都是人之常情。如果亞瑟哪天貪污了、腐敗了、事情敗露了,從倫敦街頭流落去了巴黎,到時候已經成爲世界鋼琴大師的你,別忘了賞他一口飯吃就行。”
亞瑟也走上去同大仲馬一起搭着肖邦的肩膀將他拉了出去:“放心吧,弗雷德裏克,我的飯量不大,吃不窮你。不過你得多注意着點亞歷山大,我總感覺在我破產之前,這胖子就得先去你家門口要飯了。”
路易見他倆開起了玩笑,也跟着拎起了包,起鬨道:“如果弗雷德裏克不接濟你們,你們到時候可以上我那裏去。當然,前提是到時候路易·菲利普已經滾下他的王位了。”
大仲馬開玩笑道:“怎麼?聽你的意思,你打算坐上去?”
“那當然不是。”路易只是笑着回道:“亞歷山大,你知道我的,我同你一樣,我們都始終堅持着共和主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