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之夜劫城(六)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我等天黑字數:5701更新時間:24/06/29 02:51:13
酉時六刻。
螳螂與老靴白頭土臉地分別從米麪缸裏鑽出來,二人聽得清楚,方纔一併來的有客棧裏的伙伕與衙役,要將火鍋呈到前堂去。這對雌雄大盜聞聲雖然心焦,但不知彼此作何打算,又恐貿然出現被人家亂刀砍死,就只能等到後廚空無一人之後才敢現身,螳螂一股腦地埋怨着老靴懦弱愚鈍,卻忘了分明是自己出的主意。
「唉,至少咱們現在還沒暴露,這些官兵似乎也都朝酒樓裏面聚過去了——雖然咱們現在不方便取寶鼎,但等到晚宴結束雜役打掃的時候再來這兒取也不遲。」老靴把自己的外衣翻過來擦拭着滿頭滿臉的麪粉,悻悻然地應付着心儀之人:「這麼多鍋子,哪裏有人在意多一個少一個的?」
詞不落地,螳螂駁道:「你傻啊,那胡商還在宴會上呢,他還能認不出來自己的鍋?」可能又覺得發脾氣也沒用,又道:「算了,咱們現在到手的東西也不虧,還是等我爹發號施令吧!」
二人回了臥房,與安然歸來的大阿公聚首,三人又是就變故商討一番,戌時過半那宴會便三三兩兩的散盡。大阿公耳力驚人,聽得外面似乎有官差挨門挨戶地進行搜查,又擔心房內大廚屍首暴露,連忙招呼着先離開此室。
月過柳梢,一老二少正伺機找個守備鬆懈的地點出奔,卻意外撞上早已實際上分道揚鑣的雙蛇。
「真是……山不轉水轉啊。」雙蛇見三人同行卻也毫無懼色,醜惡的面容之上獰笑畢現。
「如今你也得了寶鼎,那是你的本事,咱們各走各道。」大阿公沉着道,在此地與對方發生衝突定會引來官差,三人至此已經萌生退意,還是留這蠢貨替他們擔着殺死大廚的罪名好了。
「不就是想把你們幹的好事都嫁禍在我頭上麼?」雙蛇聞言又怒笑,他得手之後第一時間也出不了大門,索性便去老靴那探口風,不見三人蹤跡卻意外發現了大廚的屍體,稍微想了一下便猜到三人八成也和自己打一樣的算盤,卻是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離老遠便看見了老靴猥瑣地抱着寶鼎逃竄,只是當時官兵衆多他也不敢追,在此相遇也算是天予良機:「東西現在在你們手上吧,把它交出來。」
大阿公正欲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將禍水東引,老靴好顯眼的脾氣卻按捺不住:「你以爲你一個人能對付得了我們三個?」
「那你可以先來領死。」雙蛇執判官筆宣告了自己的發難,而大阿公也不再說些什麼多餘的話,與女兒和準女婿一同亮出兵器匆忙接戰。
雖然已年老體衰,但瞬間的出手還是如往常般凌厲,柺杖下端的鋒刺直戳雙蛇的要害,然而這惡漢也不愧有莫大自負,一撥一彈便將力薄的大阿公手杖擊飛至一邊,哪怕螳螂與老靴聯手掩護,失了兵器又被突然收發作長鞭般使出戳中腿根的大阿公也沒撐過二十個回合,被雙蛇信手戳了心窩。
「你!」老靴見恩師暴斃,怒不可遏,竟然又與雙蛇獨鬥了十幾招,強弩之末時又呼喚螳螂相助,但哪裏想到女子居然還在一旁愣神,分心之際又被判官筆傷及左目,那筆尖如蛇般咬住,竟上演扯出眼睛的駭人一幕——而雙蛇怕對方痛叫出聲,閃電般地又在對方咽部掏出兩個血洞來,任憑那屍體直挺挺地倒下。
「我給你兩個選擇……把寶鼎交出來然後滾得遠遠的,或者現在就送你們團聚。」惡漢幹淨利落地解決掉二人之後,又恐打鬥的聲音引來守衛,便提了失神的螳螂而走。
…………
宿秋月已坐在程昭國的臥房內唱起了獨角戲,雖然那婉轉的唱腔依舊悅耳,但他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此處,幾乎是全憑本能地在哼曲。
「你這賤奴,本官要你唱戲是賞你,你卻在這裏擺一張臭臉給誰看?」在那忍了足足有兩刻鐘的程昭國再也按耐不
住,登時便踹翻了面前的凳子,伸手要打,卻被宿秋月伸手將拳頭攔住。..
「程大人,宿某雖一介微不足道的俳優,但也不是隨意任人折辱的。「名伶雙瞳一瞪,竟是有些寒光隱隱若現,竟將程昭國嚇了一跳。
「你還敢忤逆本官?信不信明日我就叫你那勞什子錦袖園灰飛煙滅?」程昭國惱羞成怒地掙開宿秋月的鉗制,又以權勢恫嚇道:「真以爲在聖上面前露個臉就成角兒了?我告訴你,像你這種奴才老子想捧起幾個就能捧起幾個,想把你踩在泥裏一腳下去能踩死十個!」
見宿秋月默不作聲,程昭國便以爲對方是屈服了,竟然將手伸過來要解對方的腰帶,宿秋月哪裏肯讓?只不過他心中仍有所忌憚,便只奮力阻擋卻不還擊,而程昭國或許也是恥於讓侍衛見到自己這般醜態,也沒有高聲厲喝。一時間這兩個大男人竟然在地上撕扯起來。而程昭國也是惡向膽邊生,竟然雙手扼住了宿秋月的咽喉,要將這名伶當場掐死泄憤!
性命垂危之際,宿秋月也無需再忍,終於使出自己武行多年的真本領來,只朝着程昭國的顳部太陽穴奮力打了一拳,程昭國頓時便沒了氣息,肥碩身軀歪倒在了一旁。
死裏逃生的名伶推開那油膩的皮囊,靠在牆邊大口喘着粗氣,比起被一個男人所侵犯,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身上的祕密被別人所知曉……
他不是一個十全十美的好人,可對小鏡子的安排也並非是全盤利用,至少在今日事發之前能滿足這個與自己同病相憐少年一個願望,也好過讓那孩子像自己似的悽慘半生。
同病相憐……雖然宿秋月不是天生殘疾之人,但也不妨礙他對小鏡子抱有同情之感。
就連錦袖園裏,也只有過世的老班主知道,名動天下的宿秋月是一個閹伶。
宿秋月八歲時,父母死於一場大旱,很難判斷他們是做了個脹肚而亡的飽死鬼還是被飢餓感折磨至生命的盡頭,但宿秋月從此就開始了他流浪的生活。
與生俱來的天賦像詛咒一般困住了這個苦命孩子,他被一個想要靠着獵奇節目進行投機的戲班相中,強行變成了罕見的閹伶來訓練曲藝取悅權貴,直到成人才從那絕望的煉獄當中逃脫。他只有唱戲這一技之長,可這生存的本領卻恰恰是他噩夢的源頭,直到錦袖園的老班主招攬了他,那位慈祥的老人樂此不疲地收養着一個又一個可憐的兒童,卻並非以虐待折磨他們爲樂,而是真正將他們當作人來對待,這番舉動最終感化了宿秋月,也使得他對老班主坦誠心扉。
爲了保守這個祕密,宿秋月強行練就出了尋常男子的低音,儘管老班主生前多次勸告他忘卻心魔,可直到今日他也沒能徹底面對。
或許臺後的猶豫並非出於能否復仇的考量,而是他對自己敬愛的長輩一生心血的躊躇,可如今自己已然殺了一個官員,明早太陽升起之時,錦袖園怕是就算毀在自己手上了——那再殺一個也就無妨了吧?
只是還有一件事令他遲遲不解,那個官差究竟爲什麼不去揭發自己?
…………
雙蛇像拎着一條死狗一樣帶着螳螂潛入了夜深人靜的明燭樓,但來來回回看遍了那些個堆在水盆邊上的破銅爛鐵,也沒找到那只天鼎。
「呼……我是真不想殺你的,但你偏偏三番五次地誆我。」雙蛇薅起螳螂的頭髮:「你贏了,我的耐心耗盡了,你們下去一家團圓,而老子認栽跑路。」
螳螂的嬌軀不斷地抽搐着,其實雙蛇並沒有動用什麼過分的手段,但親眼目睹父親與準丈夫接連死亡,就連她這樣的惡人也不免萬念俱灰。
然而就在雙蛇即將動手之時,一個嚴肅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你還是放了那女人吧。」
「哦?」雙蛇緩緩轉身
,周晏玄以自己的身體堵住了廚房的後門:「現在的官差管的也太嚴了吧,連綠林內訌都要插手?」
「如果你們在荒郊野嶺內訌,那隨便你們怎麼胡來,但既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我總不能不管。」儘管已經聽出了對方的挑釁之意,但周晏玄還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客棧的守衛是那女人殺的吧……你又殺了幾個人?兩個?三個?」
「如果你問總數的話,那應該是數不清了,我連自己的義父都幹掉了。」雙蛇咧開大嘴,繼續戲謔着古板的巡捕:「但如果說是今天嘛……不好意思,也記不清楚了——我腦子不好使,還請見諒。」
「但如果從現在開始算,這是第一個。」雙蛇出手總是給人一種跳崖式的突兀感,他就這樣當着周晏玄的面戳死了螳螂。
「你……」周晏玄眼神一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是如此的不按常理出牌,隨即腰間雪亮鋼刀也綽在手中。
那對判官筆分別有個響亮的名字,左手那一支叫做「竹葉碧」,右手則攥着「信子紅」,而兩條蛇也在他的驅使之下一前一後地撲向了周巡捕。
腰刀遭對影長蛇纏住,一時間難以掙脫,周晏玄只得棄刀與對方拼了一掌,醜漢便大致試探出了對方的實力,而周晏玄卻是面色鐵青——假若這一掌對方並未盡全力的話,那此人在自己之上。
「我真的不想殺官差,咱們可以從此山水不相逢。但你要是非得上趕着送死,你可以是第二個。」雙蛇一向自認爲幽默風趣,這也是他怕惹上麻煩所以不得不勸退對方。
「你也別太高估自己了……就算拼了命也要將你正法!」周晏玄啐了一口,他沒有做出大聲呼喊從而激怒對方的舉動,尋常的衙役侍衛根本就不是對方的一合之敵,反而會枉送了更多性命,但自己一個人的話卻可以趁對方託大取勝。
打定主意的周晏玄卻是一反常態,不再硬打硬衝,意在拖延時間。
…………
邊枕雲已經按照自己承諾過的那樣梳洗打扮了一番,但在那張絕色的容顏上卻只能看見死灰般的哀怨。
她不只是因自己即將屈身事賊而哀,更是爲自己的公公爲平息事端竟然主動提出讓自己這個兒媳去侍奉劉南震而哀。
今夜這突如其來的命案甚至驚動了扈家,而那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扈老爺居然真拖着病體趕到了客棧,可本身大爲感動的邊枕雲也沒有想到他見了自己的第一句話居然是「現在也只有閨女你能救咱們家了……若你能與劉御史歡好,非但客棧不會倒,那咱們家族再興也有望了。」
邊枕雲默然不語,而扈老爺見勸她無果又動了真火,最後甚至以蹣跚學步的孫子作要挾試圖打動邊枕雲獻身,直到邊掌櫃耗到心力交瘁,御史那邊又派人來催,她才落得片刻安寧,而扈老爺卻是狠狠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辦」之後便到劉南震處先行「報喜」去了。
只是唯獨令她進退維谷的是,若是自己真的遂了劉南震的意,恐怕無顏再面對地下的亡夫。可倘若自己真的不從,劉南震會不會遷怒於家人孩子?從扈老爺主動提議開始,邊枕雲便已經不再將自己視爲扈家人,但她的親生父母也在城中,孩子更是無辜可憐。
兩難之下,邊枕雲黯然神傷,卻是找出一截白綾掛在了樑上,竟想到了一死了之的結果,然而也不過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罷了。
最終她還是攥住了一把剪刀藏在身上,準備鋌而走險——至少這樣自己還能不辜負夫君。
在長廊裏徐行的邊枕雲撞見了一個人,論容貌與她不相上下的男人。
「看來邊掌櫃也陷入了和我一樣的難題呢……」宿秋月輕聲說道。
錦袖園一年內有小半數都在落雁城,邊枕雲隨夫打理客棧三年
,二人也有些交情,但此景卻顯得有些尷尬。
「宿老闆又是怎樣做的?」邊枕雲強顏歡笑道,她也聽說了程昭國點宿秋月單獨唱戲的事情。
在邊掌櫃震驚的目光中,宿秋月攤開自己本來盤卷着的青絲:「今夜這出夜劫城,卻是我誤了小鏡子,所以宿某得把這出戲演完——但好在人生最後這個節骨眼上,宿某還能幫朋友一把。」
「丑時我會撤走客棧東側小門的佈置,也算是答謝宿老闆對小女子的恩情了。」
宿秋月以盛裝趕赴這場不請自來的宴約:「邊掌櫃即刻就到,先遣宿某爲御史大人將今夜之戲唱完,以盡餘興。」
…………
周晏玄到底還是沒能撐多久,他一度只差纖毫就能趁着雙蛇的自負制服對方,可世事就是這樣,實力不濟不是靠拼命就能補足的。二人打了五十餘回合,從後廚一度戰至前廳,最終周晏玄還是不甘地倒下了。
雙蛇肋下那道口子雖然不深,卻徹底激怒了這個獰惡的瘦高男子,而就在他即將破例要給這個昏迷過去的男人補上致命一擊時,一把小巧玲瓏的飛刀精準地彈開了騰飛的長蛇。
「給個面子,刀下留人吧!」慵懶的聲線響起,年輕的官差居然是坐在樓梯扶手上一路滑下來的,此刻抱臂憑欄,指尖還捏着另外一柄小飛刀,獨領風騷。
「你們還真是跟蒼蠅一樣煩人啊,一個接着一個的。」雙蛇罵了一句:「是不是待會我砍了你,還會有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再跳出來救場?你們這些當差的現在也開始玩兒英雄只在關鍵時刻登場那一套了?」
「我不是來當英雄的,我是來救你的。」也不知道哪裏學來的詞,但此刻他的體態就如同言語那般囂張,這不是目中無人的狂妄,而是目空一切的隨性——他真不應該在官府就職,而是應該做個飲馬江湖的俠客。
「救我?我沒聽錯吧?」雙蛇冷笑,卻充滿了戒備——這個年輕人的年紀遠遜倒在地上的那位,但實力卻更勝,這樣的傢伙還真說不好交手的結果如何呢。
「吻頸竹葉碧,纏腰信子紅,氣貫海西山東。人言忠孝兩全手,自稱文武俱不通,怎留一地狼藉在?但見雙蛇出洞。」青年悠然報出了一段頗有些諷刺意味的詩號,卻正是醜漢的原創:「史孝文對吧……」
聽聞對方竟報上了自己的名頭,史孝文一口怪牙不免收斂了幾分:「你又是……」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我這位哥哥不一樣,我這人沒什麼責任心,也很好說話。」青年叉着腰,看上去異常放鬆:「我殺不了你,也阻止不了你逃走,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不如咱們點到爲止,你不會被人圍毆死在這兒,而我正好能把今天晚上的命案再勻給你兩條,你背黑鍋能活命,我好交差享清閒。」
史孝文正疑對方口中還有什麼人命要算在自己頭上,總不至於連螳螂一夥殺的也要自己扛吧?不過他更加懷疑其中有詐:「要我背黑鍋也是需要資本的,而你身上不見點兒血恐怕也不那麼好交差吧?」
這是武人之間恪守單挑的訊號,而且接下來雙方將會進行一輪毫無保留地對攻。
青年欣然接受對方的暗示,腰間刀嘶鳴出鞘如梟鳥!
好快的刀法……只一剎,史孝文便頓覺青年的身影已經脫離了自己的視線,明明他也是眼疾手快之輩,但卻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快的刀客!
然而兵刃相交的片刻史孝文便已察覺到了對方的弱點,刀快則快矣,但卻有力不從心之感,被自己輕而易舉地用蠻力抵擋了回去,那青年數次移形易位,卻始終攻不破兩支判官筆左遮右架的防守。
就在史孝文得意自己已經將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引入圈套之時,餘光卻倏然瞟見周晏玄落在地上
的那把刀驚悚的一顫!
地上刀振翼而飛似雁回!
雙刀,才徹底讓年輕人掀起了眼底的狂熱,兇鳴的雕鴞恣意展羽,猛禽正是蛇的天敵剋星!
史孝文也被拉入了窮追猛打的節奏當中,二人身上新添肉眼可見的血花,這樣的對攻之下誰先罷手誰便失手!
但此刻不分上下的二人終於有一方驟停,如果有觀衆的話那這一招用來收尾絕對是配得上驚四座、博衆彩的完美謝幕!那青年居然滯在空中一呼兩息!雙刀並舉,搠向盤蛇!
「如果換兩把好刀,可能結果就不一樣了……」史孝文奮命的抵擋,將那兩柄脆弱的刀刃攔腰截斷。
「我早就說過了……就是這個結果。」青年把斷刀隨意丟棄。
「梟懸是麼……我好像知道你是誰了。」史孝文突然回憶起了前幾年一個在江湖上名聲大噪的少年,正是以這一招在千萬天驕當中脫穎而出斬獲魁元。
「千萬別說出來……否則這事兒真的就難以收場了。」青年頭一次擺出如此凝重的眼神威嚇着對方:「我好不容易才編織出的假身份……」
周晏玄被青年扛在了身上,又順手把落地的匕首揣回了懷裏,目送着一無所獲的兇徒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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