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第十六章 落第書生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我等天黑字數:3705更新時間:24/06/29 02:51:13
紅雨和賀難兩人兩馬、一前一後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之所以走小路而不走官道的原因想必也不用過多贅述。
用屁股思考也能知道,不管齊單得知這個消息是早是晚,賀難的出逃必定會遭到通緝。他現在的身份大概介於遊俠和逃犯之間,負責保護他的紅雨當然也不能穿那一身招搖顯眼的大紅色衣裙,此時二人的穿着都是最普通的灰褐色布衣,看上去不過是尋常百姓罷了。
說到穿着,紅雨本來是要賀難穿一身黑色夜行衣、以黑布蒙面來掩飾自己身份相貌的,結果被賀難當場否決:“你是真不懂呢?還是想害死我啊。”
“大白天來這麼一出,打扮的就不像什麼好人,不是逃犯也勝似逃犯了。平民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事情就是嚼舌根子,若是真聽你的,恐怕我前腳剛進客棧,後腳就被人舉報到當地的官差那兒去了。越是我這種流竄犯,越要打扮的樸素一點融入到人羣之中——你是不是評書故事聽得多了,真以爲匪徒就一定要穿一身黑,反面角色就一定要把邪惡二字寫在名字裏?”
賀難本來以爲以紅雨的經歷不會連這麼淺薄的道理都不懂,她這麼說是故意要自己出糗,但是他哪裏知道紅雨是真不太懂這些——雖然紅雨作爲暗箭也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但她從來都是被身邊的人保護的好好的,哪裏有什麼闖蕩江湖的經驗?也就是賀難這種從小便從扎堆兒的人精裏混出來的才會懂這些事情。
說到底紅雨的武學天賦再怎麼出色,也還是一個十七八歲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兩人就這麼悠閒地乘馬慢行,忽然紅雨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轉頭問賀難:“你爲什麼……”不知爲什麼她又改口道:“我觀察你很久了——你似乎總是喜歡走在別人後面?”
“不是我喜歡走在別人後面,而是我不喜歡別人在我背後。”
“有什麼區別麼?”紅雨眨着一雙美目,對賀難的車軲轆話十分不解。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賀難在馬上張牙舞爪,來了一段貫口:“我就再教給你一點實用的經驗吧……把後背留給別人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從正面來的危險你能看得到,也更容易察覺和避免,但是從背後來的危險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俗話說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是如此了。”賀難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你說是吧。”
紅雨點了點頭,對他的話深以爲然。
賀難離鄉已久,此時脫離山河府一身輕鬆,自然是要先回家祭祖。但兩人現在行的方向卻不是向北,而是向西,這也是賀難的主意——自己的身世祖籍定然早已被齊單調查的一清二楚,若他要派人捉拿自己,向北自然是第一選擇。而自己卻不必徑直向北,每逢岔路便投石問路,只要不沿着原路返回,朝着哪裏走都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走,齊單又怎麼能知道?他派遣出來的人手再多,尋找自己的可能也是如大海撈針一般,只要拖延過了一陣再返鄉危險因素便會大大降低,而土地公公給他指明的道路正是先向西而去。
兩人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便是白玉京西北方的落雁城。
盛國大部分國土都地處平原地區,一路上幾乎是暢通無阻,從白玉京到落雁城急行只需要十日不到,但賀難有意放慢速度,爲追兵“讓出”些時間走到自己前面去,如今已行了近二十日,總算是進了落雁城的郡治之內。
“今日我們便在此地歇歇腳暫住一晚吧,明日是端午佳節,城中定有祭祀活動和節目,不妨明天進城去過節。”二人來到一個小村鎮附近,賀難環視了一圈,對紅雨這樣說道。
紅雨也看了看這炊煙裊裊的小村鎮,點了點頭表示應允。
兩人牽馬進村,仍然是紅雨打頭,賀難殿後。過不多時,賀難覓得一處較寬敞的院子,便招呼紅雨過來。那院子裏正有一位身形魁梧,鳶肩龜脊的漢子在井邊打水,見二人走近,便開口問道:“二位有何貴幹?”
賀難對着漢子拱了拱手,謊稱二人是夫妻道:“我夫妻二人是雲遊四方的遊俠,路過此地想入落雁城中過端午佳節,但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唯恐郡城宵禁關閉城門,便想着在此處找戶人家借住一晚……房錢便按照落雁城中客棧的標準計算吧,不知兄臺可否行個方便?”
漢子仔細地端詳了賀難二人片刻,豪爽地笑道:“好說。”隨即便拉開院子前的籬笆小門,示意二人進來。“屋子後面還有一個小院,是我平時放雜物的地方,你們若是不嫌棄把馬拴在那裏就行了。我家一共有三間屋子,我住在正中間那間,你們今晚就住在右邊那一間就好,臥室是小了點,若是有什麼不太滿意的地方……還請見諒。”漢子說完便憨笑着搓了搓自己的手。
賀難見這漢子已經如此熱情招待,當然不可能再產生什麼異議,向他道了一聲謝便帶着紅雨走到後院拴馬去了,順便再看一看二人今晚的臥室。
兩人甫一進右邊那一間小屋,紅雨便皺起了眉頭。屋內空間不大,堆放的一些雜物更是佔據了半壁江山,但是卻並沒有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感覺,反而收拾的井然有序,整個屋子莫名的讓人覺得乾淨、溫馨。
“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賀難見紅雨面露難色,便開口問道。“莫非是……你覺得這屋子不行?”
紅雨沉默地伸出手指,指向兩人眼前的一件東西,正是一張靠在牆壁內側的寢牀。她不說話的原因很簡單——一旦她開口提到一張牀怎麼睡的問題,賀難是一定不會放什麼好屁的,索性便不說話了。
沒想到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賀難竟然罕見的善解人意了一把:“你是想說一張牀沒法睡?那好辦啊,一會我去找那位大哥要一牀被褥鋪在地上,我睡地上你睡牀上唄。”
今天這位爺怎麼轉了性了?平時的他要麼會油嘴滑舌的說“夫妻當然是要一起睡”,要麼就是一副不耐煩地樣子“當然是我睡牀你愛睡哪兒睡哪兒”。事出反常必有妖,紅雨不禁在心中琢磨起來賀難又想要幹什麼壞事了。
“怎麼?你要跟我一起睡啊?”賀難見紅雨一言不發的樣子,果然又開始犯賤撩閒。紅雨回頭瞪了他一眼,連忙將自己手中的行李扔到了牀上佔好位置。賀難看着她像小動物護食一般着急的樣子倒也覺得有趣,沒當回事地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門。
那漢子看起來已經忙完了,此時正坐在院子中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本書在讀。賀難湊了過去坐在漢子身邊,又向漢子拱手道謝、自報家門:“在下賀難……斧陽郡城人,乃是一個閒雲野鶴的散人,那位姑娘是內人紅雨,隨我一同雲遊四方。”
漢子放下手中的書,也抱拳施禮:“在下孟河,土生土長的落雁郡城鄒家村人……在郡城裏做個教書先生。”
此話一出,賀難嚇得一個趔趄,差點驚死在座上。他本以爲這位五大三粗的兄臺是個樸實憨厚的莊稼把式,或者屠豬宰牛的屠戶之類的,沒想到他卻自稱是一位教書先生。“兄臺你可莫要跟我開玩笑啊……”
沒想到孟河卻誠懇地回答道:“賀兄弟切莫要以貌取人,我雖然長了一副粗獷的相貌,和尋常的白淨書生不同,但卻是貨真價實的考中過秀才的——誰說讀書人便不能魁梧強壯了?”
賀難的眼光落到了孟河放在一旁的的書上,書的封面上赫然寫着“文經”二字,乃是前朝大儒與其衆弟子集思廣益收錄文章編纂成冊而來的經典。這本書的書頁都已經被翻卷了邊兒,又有刻意壓過的平平整整的痕跡,看來孟河是經常研讀此書而又將書好好保存過的。他衝着孟河點了點頭,面露幾分愧色,心生幾分敬意:“孟兄所言極是,是我有些冒昧了。”
他又想到了些什麼,開口問道:“既然孟兄考取過秀才,爲何不進一步考取功名做個舉人謀得一官半職來當一當?怎麼只在這郡城中做個教書先生?”這話一說出口賀難便有些後悔,若是孟河的才學不濟沒考中舉人才做了個落第秀才,自己這話豈不是在揭人傷疤?
沒想到孟河卻也給了賀難一番解釋“舉人倒是考中了,只可惜被人冒名頂替罷了……不過我本來也不願意爲官,做個教書先生也未嘗不可,反倒是悠閒自在。”孟河的神色依然是笑呵呵的,看起來似乎對此事也不以爲意。但賀難的眼力可是一絕,他又怎會看不出來這位敦厚的漢子眼底黯然,心中仍不免有些耿耿於懷?
“像你這樣被人冒名頂替的例子有很多麼?”賀難對此有些好奇。
孟河神情古怪地看了賀難一眼:“我看賀兄弟你的談吐氣度頗爲不凡,想來也是讀過一些書的吧,怎麼會不知道當今的科舉存在許多的貓膩?”他摸着下巴,回憶道:“與我同去而熟識的考生中有許多才學都遠勝於我,但這些人中考取舉人的卻也只是十不存一罷了,一些不學無術腦滿腸肥之人倒是歡天喜地的做了官……我倒不是怨天尤人,但其中之事細細想來也算是耐人尋味。”
“這真是……”賀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是毛遂自薦投入到山河學府之中的,要應對的是山河學府內的考試。雖然難度比起科舉來只高不低且篩選更爲嚴格,甚至有些出類拔萃的還要經過李獒春親自主持的面試,但只要過了府試便是山河府的學生,也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名利場。他在山河府這些年也聽說過考官與考生相互勾結沆瀣一氣的例子,卻沒想到真正有才能的人被錄用的情況不過十之二三。
“賀兄弟,我看你年紀頗輕,恐怕還不到弱冠之年,想必是真沒參加過科舉。不過你也不必過於擔憂,若是你真有才學,一定是能考上的。”孟河見賀難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還以爲他是在擔心前程,反倒是勸慰起賀難來了。“世上這些不平之事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爲奇了,爲這些事而憂慮反倒不如逍遙自在的活着。”
“可是這世上讓人們習以爲常的事情,就一定是好事、就一定是正確的麼?”賀難臉色沉重,陰鬱的彷彿能擰出水來,他向孟河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孟河的臉色閃過了一絲詫異,但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當然不一定。”
他給出的答案也是賀難想要的答案,只是不知道又有誰能將這世道改變。賀難點了點頭,又緩緩說道:“但願這世上能出現一個可以經世濟民的大賢能來吧……”
孟河聽完賀難之言,也有些動容。他今年二十有九,看着賀難便像是看着從前的自己,心中不免一陣感慨。“賀兄弟酒量如何?我家裏有幾壇黃酒,若是你不嫌棄,我們可以便飲邊說。”
賀難見孟河主動邀請,自然大喜,便隨着孟河取來一罈黃酒兩隻小碗,又到村鎮裏的小酒肆中買了一隻燒雞、二斤熟牛肉,便坐在這張石桌旁推杯換盞,侃侃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