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裂痕

    三人酒足飯飽，歐陽木這才道出此行目的：“老白，你現在可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了。”

    “哦？”白澤用一根木棍撥了撥火堆，柴火堆發出嗶剝聲響，炸出點點火星，飄散在虛空當中。

    “你跟天妖聖子那一戰，可謂是出盡了風頭。”歐陽木眉飛色舞道，“你沒見那天妖聖子剛開始多麼囂張跋扈的一個人，最後被你捶得直嘔血！”

    白澤笑而不語。

    他倒是不覺得天妖聖子會被他捶得內傷如此嚴重。

    可能的確是因爲天妖聖子並非本體親臨，那具化身頗有些不成氣候。

    “聽說人族這邊本來是吃癟的一方，後來出了個劍仙一劍斬殺大妖數十頭，這才出了口惡氣。”歐陽木繼續喋喋不休，黃纓聽來，心裏不忿，也抓了一根木棍學白澤撥火。

    “你倒好，一出手又把天妖聖子捶得灰頭土臉，夾着尾巴逃離鼓浪嶼！哈哈哈。”歐陽木笑道，隨即神色一凝，又道：“不過這對你來說也不全都是好事。”

    “此話怎講？”白澤揣着明白裝糊塗。

    “你看，一來你是化名來的，大家都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歐陽木說道，“原本你雲海仙門大公子的名號，可以說是在北境北方地界家喻戶曉了。可這南方地界，知道你的可不多。這是不是錯失了揚名整個北境的好機會？”

    北境北方，道門爲尊。

    南方崇尚儒學。

    原本就屬於不同的源流，不知道門新秀自然是沒什麼出奇的事情。

    “虛名而已。”白澤笑道，“我是在北邊有點名聲，可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誇張。”

    歐陽木不以爲意，又道：“二來，雖說這天妖聖子和那些大妖不怎麼對付……不對，不應該這樣說。應該是妖族自古以來就那樣，領土意識極重，相視甚輕，一言不合就能打出對方的腦漿……”

    黃纓把手裏的木棍丟進火堆裏，拍了拍手，哼道：“幾千年了，妖族還是這麼沒長進。”

    歐陽木異色，乜了黃纓一眼，說道：“你這小丫頭，說話老氣橫秋的。還幾千年了，你才多大？”

    “論輩分，你太祖奶奶見了我都得叫我一聲祖奶奶！”黃纓一挺胸脯，哼道。

    歐陽木別開視線，嘴上卻不饒人：“怕是你太祖奶奶見了我得管我叫太祖爺爺吧？”

    白澤眼看兩人又要爭辯，做起了和事佬，先對黃纓說道：“妖族若是同心同德，恐怕我人族掌握天下的權柄不說直接易手，也要一分爲二了。”

    黃纓這才作罷，頗爲得意地對歐陽木挑眉。

    “老白，你也管管這丫頭，還沒過門就敢騎在爲兄頭上撒野了！這要是過了門，不得騎在你腦袋上作威作福？”歐陽木一句騷話堵在心裏愣是沒敢說出來。

    白澤又對歐陽木說道：“你想說，雖然妖族大多都相互看不上眼，但我挫了天妖聖子的威風，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嗜血之心，都想拿我振一振妖族威風是吧？”

    “也不盡然。”歐陽木看了白澤發間的玉簪一眼，說道：“也有這寶貝的功勞。畢竟殺人奪寶這勾當，可不新鮮。”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白澤笑了笑，說道：“觀海祕境止於五境，聖人以上不入。同等境界，我倒是不怕他們。”

    “那架不住打羣架啊。”歐陽木湊了過來，賊兮兮的，“怎麼樣？考慮一下，撈我一把？”

    言下之意，歐陽木是想和白澤共入觀海祕境。

    “歐陽，你不怕惹禍上身？”白澤說道。

    “爲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歐陽木神采奕奕。

    白澤沉吟片刻。

    他和歐陽木的淵源，早在與謝玄遊歷北境時便結下了。

    那時白澤年少，歐陽木跨一把鐵劍，行走江湖，率性而爲，白澤心裏十分羨慕。

    三人倒是結伴同行過一段時間。

    也是那時候，歐陽木告訴白澤，這世上最強的煉氣法，乃是《純陽真經》。可惜他師父不會，他沒能學成，心裏十分遺憾。

    那一番話，被白澤暗戳戳記在心裏。

    後來謝玄傳他煉氣之法，按照謝玄的本意，是想傳他《太乙紫薇錄》的。可白澤堅持要學《純陽真經》。謝玄最終也沒有堅持己見，只是給白澤下了鎖陽之法。

    修行以來，白澤的確多次受到了《純陽真經》的限制。此煉氣功法，也的確不如張晉川的天字《太陽真經》。然而純陽真氣與他先天道胎的先天真氣融合，化生的先天純陽真氣，又彌補了這種不足。

    是以白澤對此，心裏倒是不覺得有什麼。

    如果說歐陽木此人真有問題，那麼以謝玄的眼力，焉能看不出什麼端倪？

    當初修行《純陽真經》，謝玄也猜到了這是歐陽木對白澤說的，還揚言歐陽木這半吊子劍俠一輩子過不了四境，下回看到他，非要把他的狗腿打斷。

    後來獨山之行，兩人意外闖入無名山谷，撞見幼年體的異獸牛鬼，還得到了劍子王之渙以及那個無名老僧的傳承。

    崑崙祕境當中，兩人再度遇上，同闖遺蹟。

    後來因爲遺蹟深處的變故，兩人又各奔東西。

    原本白澤是覺得歐陽木凶多吉少。

    畢竟寧鏡那個娘們兒太猛了，一劍下去，凝聚遺蹟冤魂厲鬼化作修羅，和佛門怒目金剛正面對轟，撕裂空間，打開了黃泉之門，差點把整個遺蹟幹得灰飛煙滅！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完好無缺地從崑崙祕境裏出來了。

    直到睢陽城再度會面，白澤終於對歐陽木起了別樣的心思。

    兩人相互試探，維持着表面上的雲淡風輕。

    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在對方心裏，都不再是當初遇見的那個快意之人了。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

    君子之交，也不會永遠淡如水。

    就像薛醒之於白澤。

    答應薛醒加入執劍堂，明擺着，是薛醒要和陸沉的執法堂一較高下。

    兩人之間，最終只能有一個繼承斷罪峯的正統。

    可白澤以爲薛醒是在拿唐知之的命和他做交易，直到他在坐忘峯養心脈傷勢的段時間裏，有一天他去了斷罪峯一趟，看見薛醒目送陸沉還有三師姐莊妍遠去的背影。

    那一刻，兩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集中在了陸沉還有莊妍身上。

    然後兩人倉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敏銳地捕捉到了深沉的黯光。

    白澤心裏很清楚，他對陸沉的感覺，在那一刻，是排斥的。

    三師姐入座執法堂的原因，白澤心知肚明。

    所以在白澤心裏，陸沉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在白澤看來，二師兄林蕭和夢蝶峯紅塵道首徒董小宛之間，肯定是沒戲了。如果二師兄並非真的走上了太上忘情的絕情道，那麼不論是白澤，還是六師姐裴果果，都希望最終是林蕭和莊妍修成正果，結爲道侶。

    四師兄是個劍癡。

    聽說從未見過面的大師兄趙信，比四師兄陳平還癡。

    白澤心裏自然不會偏向這兩人。

    二師兄雖然看起來清心寡慾，沒什麼情趣。但至少林蕭還不至於整天光着膀子耍劍，臉都不要了。

    白澤在薛醒眼底看到了一縷壓抑的猩光。

    也是那一刻，白澤才明白，薛醒和他的那一場交易，或許還有另一層原因。

    也許陸沉正是知曉這一點，才有意和莊妍出入成雙，故意噁心薛醒。

    陸沉也的確達到了他的目的。

    很多時候白澤並不情願用惡意去揣度他人心思。

    可和謝玄遊歷北境的那些年，像吳霜那樣軟萌可愛的女孩子，還有神仙姐姐宮淑卿那樣人美心善的大修士，以及稷下學宮陳俊麟等那樣天真仗義的人實在太少。

    見慣世間大惡，心裏不改善心即可。

    再去相信“衆生皆有佛心”這等鬼話，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歐陽木看白澤一時間沉默起來，並不催促，只耐心等着。

    良久，白澤看着歐陽木，展顏一笑，說道：“那好，你我兄弟，再闖一回，看一看那天字劍訣究竟如何。”

    歐陽木怔了怔，看着白澤，眸光清明，似乎是透過眼前的少年劍客，看到了久遠時光之前的故人。

    “你這身道袍可真夠土的。”歐陽木憋了半天，如此說道。

    “……”

    一夜無話。

    黃纓的計劃，因爲歐陽木橫插一腳只能擱淺。

    當夜黃纓躺在了洞府裏唯一的石牀上歇息。石牀上鋪了兩層鵝毛褥子，那妖族女子心裏雖然鬱悶，可到底不能虧待了自己。

    至於白澤和歐陽木，對着洞府裏的柴火堆，枯坐了一夜。

    剛開始歐陽木還對白澤擠眉弄眼，傳音道：“這小丫頭你怎麼認識的？心夠大啊，當着倆爺們的面就敢直接躺平。”

    白澤懶得搭理他。

    “嘖，老白，你看這小丫頭的心機。”歐陽木喋喋不休，“那石牀怎麼看都不夠兩人平躺的，緊巴巴的。這要是我沒來找你，你還不得摟着她睡覺？這荒郊野嶺的，孤男寡女，那不得一點就着……”

    白澤看了歐陽木一眼。

    歐陽木看白澤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心裏咯噔一下，露出疑惑的眼神。

    “再敢壞我道心，砍了你。”白澤輕飄飄地甩了一句。

    “……”

    歐陽木吃癟，心裏正鬱悶呢，聽見黃纓縮在被子裏偷笑，下半張臉被她矇住，露出狐狸一般水潤的眼眸。

    歐陽木牙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