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〇章 道果熟於未來時,自投羅網試驗品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熬夜吃蘋果字數:5132更新時間:24/06/29 02:08:37
    “遵從本心,注意安全……”

    朱雀金塔上,魚知溫一手按着耳垂,出神地望着長空,被道殿主一言說得有些感動。

    純粹的“注意安全”,可能只是長輩對晚輩隨口一提。

    前面加多一句,就又不一樣了。

    道殿主沉吟了那麼久,魚知溫緊張等待了那麼久,出乎意料的,她沒有等來長篇大論的質詢,而是一句“遵從本心”。

    “道殿主,什麼都知道……”

    魚知溫並不想自欺欺人。

    她猜得出來,道殿主應該什麼都猜出來了。

    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什麼都沒說,將決定權完全放在自己手上。

    “對不起……”

    魚知溫越想越感動,眼前霧汽氤氳,很快淚水就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

    她抓着星盤在高塔上蜷下身子,弱小無助,不停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魚知溫搖着頭,也不知道自己在對不起什麼。

    或許是因爲自己曾在徐小受和聖神殿堂之間猶豫過,或許是因爲自己隱瞞過某些消息沒有上報,也或許是因爲其他……

    她只是覺得道殿主對自己這麼好,自己還曾有過背叛的想法,當真是罪該萬死!

    她抱着膝蓋蜷縮在高塔之巔,聽到風的悲鳴,看見草的哀傷,淚水更加失控。

    “我對……唔。”

    魚知溫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臉色微微一紅。

    這太不雅觀了!

    短暫的羞恥感,壓下了少女失控的情緒。

    在朦朧的水色世界裏,魚知溫淚眼一看,竟看到了好多人跟自己一樣,突然蹲下來嚎啕大哭。

    她愣住了。

    不對勁!

    很不對勁!

    朱雀金塔附近,一衆試煉者涕泗橫流,哀聲遍野:

    “啊啊啊,我有罪啊趙成星……”

    “我不該偷你的玉符,我不該將你淘汰出祕境,我不該爲了積分,在背後捅你一刀,我該死啊……”

    “我才該死!就爲了一顆朱明聖果,我將我兄弟親手、親手……啊!我不是人!”

    “我更不是人!我是畜生啊我是,她她她、她可是我嫂子……唔,嘔!”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懺悔聲四起。

    所有人哭成了淚人。

    最嚴重的,甚至邊懺悔邊嘔吐,最後嘔出了血來,像是要將整個人嘔穿才肯善罷甘休。

    不僅是人,萬物皆是如此。

    山川震顫,仿在爲千百萬年毫無意義的等待而懺悔。

    草木泣珠,似是因落紅爲了自身繁盛而化春泥作泣。

    放眼望去,朱雀金塔附近的一切生物、死靈,盡皆沉淪在了失控的情緒海洋裏。

    無形的海嘯滔天而起。

    沉淪者只是其中的孤舟一葉。

    何處是生,何時結束,飄搖不定,生死無期。

    “傷心尊座!”

    魚知溫某些塵封的記憶破出了裂痕,記起來了自己曾看過這樣的一些資料。

    十尊座之戰時,出過一位傷心尊座。

    彼時他只是堪堪將自身道基一斬,便差點封聖,其能力,便是所到之處,萬物痛哭。

    這能力聽起來好笑。

    但最終的結果是,十尊座之戰中的某一席,在經過同他長達幾日的對峙後,哭着、懺悔着雙手奉上了尊座之位!

    “他是誰來着……”

    魚知溫一邊想哭,一邊想笑。

    畢竟眼前所有人抱頭痛哭,互相懺悔的畫面,真的有點好笑。

    最後她臉色一苦,抹着淚水,記起來了那個名字。

    “北槐!”

    至此,魚知溫瞳孔一震,意識到了大事不妙。

    她知道這個名字,魚爺爺時常提起過,如雷貫耳:

    佛若有怨獄應滿,北槐無淚天亦傷!

    五大聖帝世家中,新一代裏第一個繼承了上一代聖帝位格,強勢封爲聖帝之人!

    傷心尊座已是過去時。

    現如今,北槐,已成傷心聖帝!

    “滴。”

    魚知溫強扯回情緒,摁通了天組作戰頻道,想要上報這一條訊息。

    聖帝出現在了朱雀金塔附近!

    道殿主,可有預料?

    當思緒貫通,連成一片時,悲傷倏然更濃。

    魚知溫不由斷了當下念頭,僅存的羞恥心讓她摁斷了通訊後,掩面痛哭,懺悔出聲:

    “嗚嗯……”

    “對不起,我不該偷偷摸摸上報,我養成了不好的習慣。”

    “對不起,師尊,我已經不是你眼裏的好孩子了,但我想要自由。”

    悲風嗚鳴,將塔珠上少女的情緒撕得支離破碎,魚知溫已泣不成聲,從現在懺悔到了過去:

    “對不起,徐小受,可你爲什麼不聽我的話,跟我回聖山呢?”

    “對不起,我沒有資格,譴責你……”

    ……

    “哇!”

    與外界的含蓄截然不同。

    破碎世界內,狂暴巨人一跳而起,直接掛在了聖帝麒麟的身上爆哭。

    “對不起,麒麟,我欺騙了……呃。”精神覺醒觸發,徐小受後怕不已,“我爲什麼掛在你身上?”

    “對不起……”麒麟卻反擁而來,毫無聖帝威嚴。

    徐小受的思緒只持續了清醒一瞬,繼又失控,淚水重流:“對不起,我沒聽清你的話,我耳背……”

    “人類,抱歉,我應該直言告知於你,我早已無法保持自我……”

    “對不起,該道歉的是我,我不應該逼迫你跟我離開,但我還是想說……我們這樣抱在一起互相懺悔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呃?”

    麒麟的悲傷都短暫扼住。

    這個人類,太搞了!

    他能在北槐的能力下保持自我清醒,不被情緒所左右?

    只一眼看去,麒麟思緒又斷,黑淚如瀑:“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

    那掛在自己身上的狂暴巨人,大顆大顆的眼淚和鼻涕都流到自己頭頂了,怎麼可能還不被情緒左右?

    也許這些虛僞的人類都是這樣,連懺悔的樣子,都像是在裝吧?

    另一面,實際上徐小受一邊哭,一邊在狂爆冷汗。

    北槐!

    聖帝北槐!

    “北槐無淚天亦傷”的那個“北槐”!

    當那道聲音一出,這般教人情緒失控的力量一現,徐小受就猜到來人的身份了。

    猶記得虛空島上,這還是八尊諳爲數不多承認過的,十尊座內必然已經封爲聖帝的人物。

    “十尊座、聖帝、北……”

    這三個名詞聯合在一起,徐小受都不敢想來人有多恐怖!

    他在心頭將八尊諳罵了個狗血淋頭,將道穹蒼詛咒了上下祖宗十八代,然難以泄憤。

    “該死的狗屁‘麒麟’任務!”

    “人家麒麟,已經是北槐的囊中之物了,我特麼還傻乎乎衝到它眼皮子底下苦口婆心再三勸說!”

    “我像是個傻子!”

    麒麟其實猜得不錯,徐小受有自控之力。

    他第一下確實是被北槐控制了情緒,但也只有第一下。

    他情緒波動到觸發了“精神覺醒”後,便立即將思維切入了染茗遺址的第二真身裏頭。

    ——這是唯一能在北槐眼皮子底下,讓自身意志保持不斷的方式了。

    代價就是,換個人哭……

    沒錯,此刻抱着麒麟痛哭的,正是盡人!

    以本尊和第二真身意志相通又互相獨立的情況看,徐小受已從切換出去的第三視角,瞧出了北槐的能力有多變態!

    盡人完全喪失了正常思維能力,只剩懺悔。

    他甚至無法給自己制定作戰計劃,比如是跑、還是留,他只剩下了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

    聖帝北槐,只一進場,如若沒有第二真身,徐小受知道,自己也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此刻心境,就如剛出新手村,在路上閒逛準備遊玩的時,遇到了終極試煉才得見的怪物,忽從天降。

    “我不能亂!”

    “我絕對不能亂!”

    “不就是聖帝嗎,我見過太多個了,還揍歪臉過一個呢!”

    染茗遺址內的徐小受本尊意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越是危險時刻,越需要沉着,越需要有條不紊。

    他的思緒有如電光,在一剎內綻開了無數分支:

    “首先,北槐的能力影響不到染茗遺址內——這是毋庸置疑的,斬神官染茗是十祖級別,聖帝北槐算個屁,他撐死了高境聖帝……”

    “……我日啊,高境聖帝嗎?這怎麼打?就算不是,怎麼會有聖帝的能力是這個啊,這麼變態……冷靜,冷靜,徐小受!你可是徐小受!保持思考!”

    “其次,八尊諳應該不知道麒麟早被北槐拿下了,否則他不會派我過來一探究竟,我的命畢竟可太重要了。”

    “……我日啊!連八尊諳都不清楚情況?他也受到了聖帝指引之力遺忘了?這特麼怎麼打啊草?冷靜、我得冷靜……天高一尺八尊諳,聖高一丈徐小受……阿彌陀佛,我佛快快賜我解決問題的辦法……”

    “是的,解決問題,不能亂!”

    徐小受習慣了在平日裏和盡人對話。

    所以哪怕此刻盡人哭成了淚人,他一個意志也好像分裂成了兩半,開始互相駁斥,試圖從中尋求生存之道:

    “最壞的情況,我就算要死了,也可以喊一聲‘染茗’接入染茗遺址——這是最後的保命手段,啊!斬神官!你真是個好人!你的遺址出世得太及時了!”

    “冷靜下來徐小受,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進去可以,出來呢?如果出來後還是停留在原地,那北槐只要不進染茗遺址,他是否就有了更多的時間準備,將你拿下?”

    “給我閉嘴!”

    “這是一個空間分配的問題:從哪裏來,往哪裏去,只需要要一個空間節點的標記;但通過染茗遺址集結天下不同地方的人,最終卻傳往同一個地方,要費勁更多,這甚至會涉及到一些祕地的規則,導致傳送失敗,吃力不討好。”

    徐小受知道忠言逆耳,但利於行。

    他至此已能九成肯定,所有在某地喊出“染茗”進入遺址的人,若能活着出來,大概率是回到原位。

    那麼問題就來了……

    在北槐眼皮子底下進入遺址,出來後,不也是死路一條?

    “此路不通!”

    “轉起來,腦子!”

    “你可是幹掉了封崆邵乙的人!”

    徐小受本尊意志幾乎要真的分裂了。

    聖帝北槐給他的壓力,比妄則聖帝大了太多,其中大部分來自“十尊座”。

    十尊座,十中有九,絕非酒囊飯袋!

    北槐能在如此年齡封爲聖帝……徐小受甚至不敢作出這個推測:他是否比八尊諳更強?

    “你在思考?”

    不遠處,一道淺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徐小受的思路。

    聖帝麒麟還在道歉。

    腦子裏鑲了盡人意志的狂暴巨人還在哭泣。

    徐小受終於意識到,自己其實該看一眼北槐。

    他於是循聲通過“感知”,看到了那從遠空踏着破碎世界,踱步而來的男子。

    他身材高大,樣貌極爲年輕,仿若二十五六,但要去細看時,卻發現看不清面容。

    他身着白衣,赤足而行,那深藏於朦朧的眉宇之間,帶着一股淡淡的悲意,細細去瞧時,又好似都是錯覺。

    徐小受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唯一能篤定的,只有這不是北槐的真身,最多最多,是他的一道聖帝意念化身。

    “如此,竟至於斯……”

    徐小受心頭苦澀。

    而北槐言語中的內容,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看得出來,你能在我的力量下,保持情緒的冷靜。”

    “道穹蒼說過,你有一個很特殊的分身,或許不止一個……是因爲這麼?”

    北槐並沒有靠得很近。

    他停在了很高的位置,以渺小的人類之姿,俯視下方抱成一團在爆哭的麒麟和狂暴巨人。

    破碎的世界下起了無形的雨,彷彿連天地大道都開始哭泣。

    “都不重要。”

    北槐自我搖頭,輕聲說道:“我並不是爲你而來。”

    深藏染茗遺址內的徐小受本尊意志,只覺絕境逢生。

    不爲我來?

    那就是說,還有救?

    道穹蒼……是了,騷包老道只是半聖,如何催使得了聖帝呢?

    北槐做事,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是什麼?”

    徐小受差點換過來意志,讓狂暴巨人發出此問,但他忍住了這般衝動,繼續選擇無意義的爆哭。

    北槐眼神微微一含,天地便更加哀傷,他自言自語道:

    “我丟失了一個很重要的試驗品。”

    “爲此,我甚至恨不得殺上毋饒帝境,但這是不對的,因爲還有補救的措施。”

    徐小受沒來由心頭一咯噔,隱感不妙。

    北槐繼續說道:

    “我曾想過,以聖帝之力,直接碾碎戌月灰宮,將我想要的替代品拿來。”

    “這亦不行!”

    “其一,困獸猶鬥,必興反撲,我不希望發生太多亂戰。”

    “其二,聖帝於五域出手,必將生靈塗炭,我亦於心不忍。”

    “其三,其餘四大家,定不會坐看我一家獨大,吞併他們,必然處處掣肘與我。”

    徐小受茫然更甚。

    他聽不懂北槐在自說自話什麼。

    莫不成成爲聖帝之後,他太孤獨了,也跟自己一樣,學會了自言自語、胡言亂語?

    北槐一頓後,哂笑道:

    “道穹蒼的路子挺好的,很迂迴、也很婉轉,我決定學習,並且請他幫忙。”

    “我開始等待。”

    “我打聽它的行蹤,聽聞它離開了家,遠行上路,我沒有動。”

    “它作爲交換,陪伴到了別人身邊,已暴露行蹤,我沒有動。”

    “它出現在白窟、在八宮裏、在東天王城、在雲侖山脈、在虛空島……我都沒有動,我忍了許久、許久。”

    徐小受聽得頭皮發麻。

    他感覺這個“它”,代指自己?

    畢竟那說的,都是自己一路走來到過的地方!

    北槐望着掛在麒麟身上繼續痛哭流涕的狂暴巨人,緩緩道:

    “因爲道穹蒼跟我說……”

    “他說,不必心急,時間到了,它會自投羅網。”

    一頓。

    北槐對着前方,緩緩伸出了手。

    他模糊的面孔上,似是多了笑意。

    透過“感知”,徐小受看到了北槐手上多了一個畫面:

    那背景朦朧,只能看到雲端上一點金色天梯影子的畫面上,道穹蒼對着一個白衣男子,微笑開口:

    “時間到了。”

    毫無疑問,白衣男子,便是眼下赤足的北槐。

    毋庸置疑,道穹蒼說的“時間”,便是“此刻”!

    北槐甩袖一收,身前畫面便破滅消失,他由衷一贊道:

    “道穹蒼,確實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