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沉默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君陌殤，是君兆和認祖歸宗那天。

    他剛滿六歲。穿着一身英倫風的格紋小西裝，小臉稚氣未脫，那雙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清亮的彷彿能看透人心。

    當着一衆長輩，對着跟他個頭差不多，比他大兩歲的君兆和冷聲開口。

    “我的哥哥，只有一個，他叫君硯舟。”

    話音落下，衆人唏噓。

    君老太爺、老夫人和雲汐月皆都紅了眼圈。

    君硯舟。雲汐月與君修瑾的第一個孩子。名正言順的君家大少爺。

    若不是他意外夭折，君老太爺也不會同意君兆和認祖歸宗。

    往事上涌，霍明珠脊背發寒，風一吹，有些澀澀發抖。

    “她怎麼了？”

    君陌殤冷漠無情的聲音，把霍明珠拉回了現實。

    她怔了怔，攥緊了黏溼的手指，勾脣反問。“三少爺，她怎麼了，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君陌殤冷冷勾脣，陳述的語調，宛如冰塊鍛造的利劍，刺進心臟，涼徹心扉。

    “三少爺，你當真不知？”

    “……”

    君陌殤漫不經心地擡了擡倨傲的下巴，深邃的五官，線條愈發冷銳。如玉的手，優雅地解開鑽石袖釦。

    璀璨奪目的光芒從霍明珠眼前劃過，心，抖了抖。

    “三少爺，四小姐懷了……”

    啪——

    霍明珠話未說完，雲汐月揚手甩了過去。

    此時的她，滿臉怒意，目眥欲裂，氣得說不出話來。

    “雲汐月，你……”

    啪——

    護主的周媽，揚手，狠狠甩了霍明珠一耳光。

    “還有沒有規矩，夫人的名諱也是你可以叫的嗎？”

    裹挾着恨意的兩巴掌，掌摑的霍明珠連連後退，最後跌坐在沙發上。

    “你們……”

    圓潤的臉，紅腫的大了一號。

    “這幾巴掌，已是對你最大的仁慈。”

    君陌殤睥睨着她，沉冷的面色，宛如地府閻羅。

    霍明珠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極窄的視線，人影有些模糊。

    病房裏，明明暖氣十足，她卻感受到了初冬的刺骨寒意。

    “來人。”

    “三少。”

    保鏢進來，單手把霍明珠拽了出去。

    “夫人，你消消氣。”

    周媽走到雲汐月跟前，安慰她。

    “好久沒有打人了，感覺真爽。”

    雲汐月緊繃的情緒鬆懈下來，挑了一下眉頭，笑着說道。眼底，卻有苦澀的淚在翻滾。

    “這種女人，就是找打。”周媽繼續幫腔。

    “哎呀，兒媳婦……”

    雲汐月回過神來，急忙拉開圍簾，走到病牀前。

    -

    病牀上的人，呼吸淺淺，儼然睡着的模樣。

    “少奶奶……”

    “噓。小點聲。”雲汐月瞪了周媽一眼。“叫人把地拖一下，還有，沙發給我扔了。”

    凡是霍明珠碰到的東西，她都嫌髒。

    “媽，你們先回去。”

    君陌殤過來了，對着她們下起了逐客令。

    “我剛來……”

    “一來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君陌殤看着病牀上那張蒼白若雪的臉，眸光沉了沉。

    “這……我也沒想到她會來這裏……”

    雲汐月愣了愣，無奈道。

    “行，我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嗯。”君陌殤淡淡地應了一聲。

    “對了，陌殤，兒媳婦剛剛出了汗，你等下給她擦洗一下身子，然後再換身乾淨衣服。”雲汐月叮囑道。

    “好。”

    雲汐月不放心，但還是離開了。

    -

    病牀上的風凌煙，根本沒有睡着。

    她腦子雖然有些暈乎乎，霍明珠與君陌殤的對話，卻是一字不落地聽明白了。

    聰慧如她。

    反應很快。

    生性叛逆的君語嫣，竟然與“某人”有了孩子。

    這個“某人”，估計身份“特殊”。

    霍明珠知道這個人是誰。

    君陌殤和雲汐月，估計也知道。

    霍明珠如此痛罵君語嫣，很明顯君語嫣不是君兆和的親妹妹。

    罔顧人倫，即不顧及倫理道德，不顧及親人感受。

    難道是君……

    風凌煙手心直冒冷汗，溼噠噠的。雜亂無章的心跳，忽快忽慢，就像坐過山車一樣。

    她猛然想起了君陌殤的警告。

    “要想活命，就收起你的好奇心。”

    這樣的驚天大瓜砸下來，裝睡才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冰涼的額頭，突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嚇得她差點睜開了眼睛。

    身體體徵，卻是無法控制。

    血壓飆升，心率亂開。

    君陌殤看着監測儀器的數值，料峭的脣角不着痕跡地勾了勾，臉上的寒氣瞬間少了幾分。

    “三少，水打來了。”

    洛平川的聲音。

    “出去。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是。”

    吧嗒。

    洛平川親自守在了病房門口，生怕手下的人，一個疏忽，又釀下大禍。

    君陌殤拿過體溫槍，給風凌煙測了一下體溫。

    37°2。

    高燒總算是退了。

    他緊蹙的眉稍稍鬆了鬆。

    而後，將細軟的毛巾打溼，絞乾水分，給風凌煙擦臉。

    他動作很輕，好似生怕擦壞了她細嫩的肌膚。修長的指，隔着毛巾，輕撫着她的臉頰。

    白沁沁的小臉，沾染了熱熱的水汽，浮出一抹淡淡的粉色來。

    風凌菸捲翹的濃睫，顫抖得厲害。雙手快要把身下的牀單攥破。

    許是生病了，有些恍惚。

    她覺得他體貼的動作，蘊含着某種不一樣的情感。指端，似帶着心疼。

    熱乎乎的毛巾，伸向她白皙的天鵝頸，酥酥麻麻……

    呼——

    她再也裝不下去，扯開了發沉的眼瞼。

    “三少……”

    君陌殤襯衣袖口鬆鬆挽起，緊繃有力的手腕露了出來。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

    “不裝了？”

    風凌煙抿了抿脣。“三少慧眼如炬，想裝也裝不下去了。”

    微微嘶啞的聲線，像小貓一樣。弱弱的，又帶着無所畏懼的堅強。

    君陌殤掀開被子一角，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給她擦手。

    垂下的眸光，落在泛着青紫的掌背上，瞳仁縮了縮。

    他問她。“害怕嗎？”

    “怕。”風凌煙怔了半秒，盈巧的脣，蠕了蠕。

    君語嫣的行爲，簡直喪心病狂，想想都後怕。

    “……”

    君陌殤沒有說話，眼眸微垂，細細擦拭着她纖細的手指。

    他的沉默，就像是一根隱刺，深深剜進了風凌煙的心臟。

    “三少，事不過三……”

    風凌煙用力抽回手，小臉緊繃了起來。

    “三少，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