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紅裙子（七）這倒是一件稀奇事

    可是這樣一場短暫又美妙的夢境，還是被打碎了。

    葉言失蹤了。

    周旭找到他的時候，葉言正在被一個男生壓在身上，表情痛苦且絕望，但是掙扎不了。

    並且，那個陌生的男生在他到來之後，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下一個來了，那我該走了。”

    周旭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跟他說，如果不這樣做，那葉言很快就會死。

    因爲他被下了藥。

    周旭看着他迷迷糊糊看過來求助的眼神，腦子裏的一根弦忽然崩掉了。

    ……就一次。

    一次就好。

    反正他是被迫的……不是嗎？

    於是在面具男人帶着嘲弄和快意的眼神裏，周旭看着自己懷裏的太陽一點點黯淡。

    最終，化爲灰燼。

    他才終於像是如夢初醒，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再次確認他的溫度，手卻顫抖得不行。

    他死了。

    死在了一場又一場歡愉裏。

    ……也死在了他手裏。

    一滴、兩滴冰冷的液體從眼眶掉落，心裏有什麼東西崩潰掉了。

    就好像幼獸瞬間被一雙大手硬生生地從蜷縮着的殼里拉了出來，被堵上了嘴，遭受了慘絕人寰的虐殺。

    於是連求救都是靜悄悄的，無人知曉。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我不知道會這樣——”

    “我好噁心，我真噁心！！！”

    周旭難以抑制地嘶聲大哭起來，腦子一片混亂，無能爲力的絕望讓他頭痛欲裂，連面具男人何時離去都不知道。

    於是被仇恨衝昏頭腦的他拿着水果刀衝了出去，就好像這樣就能爲他報仇，償還自己衝動下犯的罪孽。

    可惜。

    他什麼也沒有找到。

    在極度自厭和恐懼的情緒裏，周旭忽然朝自己的手腕劃去。

    一下、兩下。

    似乎這樣就可以趕上他的痛苦，追隨他的背影。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

    所以啊。

    他早就死了。

    成爲一隻孤魂野鬼，在一次又一次輪迴裏尋找贖罪的辦法。

    然後，殺了罪魁禍首，找到那個骯髒的視頻，銷燬掉——

    *

    被怨氣撐大的身體慢慢將房間門撐開。

    頭有點像人類頭蓋骨只包了一層皮，眼睛是沒有眼珠的白眼球，每次轉動都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詭異感。

    頭頂連着背部都長滿了堅硬而鋒利的骨刃，四肢修長而健壯，還帶着清晰可見的黑色血管，爪子有着長且黑的指甲，彷彿輕易就能劃開人的肚子。

    最可怖的還是它的身體，肚子的位置像是一個大大的肉袋，不知裝着什麼東西，隨着走的每一步而晃動。

    蘇意看着周旭變成的怪物，內心有一刻的崩潰。

    她知道有的npc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鬼物時，基本上算得上是好對付的。

    但一旦被人點破，那怨氣就會源源不斷讓他變成喪失理智的鬼物。

    原本是可以不用到這種地步的。

    誰知他對那東西的執念太強烈，想親手復仇的心太迫切。

    所以才會再次被矇騙。

    眼見着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蘇意咬了咬牙，往面具男人那裏撲過去。

    他一下子回過神來，下意識朝她打了兩槍，但都沒打中。

    蘇意乾脆利落地控制住了他，然後朝沈慕白大喊：“把那u盤給我！”

    他很聽話地照做了，在周旭將u盤踩碎的前一秒扔給了她。

    然後，她將u盤裏的東西播放了出來。

    雜亂的聲音過去後，黏膩的水聲響起，兩個男生的喘息聲瞬間傳遍了整個房間。

    鬼物突然發起狂來，而地上的兩個人也清醒了過來，來不及瞭解這是什麼情況，連滾帶爬地朝旁邊躲去。

    可鬼物的目標只有一個。

    在它攻擊過來的時候，蘇意迅速拿面具男人擋住了自己的身體。

    尖利的爪子穿過了他的胸膛，也差點戳到了蘇意。

    她鬆開手，就地一滾，離開了爪子的攻擊範圍。

    感覺到鮮血流淌的身體逐漸失去生機，鬼物愣了一瞬。

    隨後，它再度發起狂來，似是還沒找回理智一樣。

    “不是，兇手你都殺了，你還想幹嘛？！”

    蘇意吐槽了一句，再次驚險地躲開它的攻擊。

    見沈慕白看戲似的站在一旁，蘇意忽然生出了自己都想不到的惡趣味，直接撲倒了他懷裏。

    “救命——”

    於是他被迫接住了一個危險源。

    “……”從來沒有人這樣大膽。

    然後在鬼物遷怒過來的時候，他用那只沒被抱住的手，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張照片，輕飄飄地丟在了它面前。

    鬼物的眼睛頓時縮了一下。

    然後黑氣迅速褪去，偌大的鬼物變回了一個模樣清秀的男生。

    他呆愣愣地抓着照片，像是抓着從未得到過的珍寶，眼淚瞬間大滴大滴地落下來。

    危機解除，中年男子和黃毛繞過被破壞的物品，試圖詢問現在的狀況。

    然後下一秒，鬼物消失了。

    蘇意剛要回答，身體的熱意頓時涌了上來。

    艹，差點忘了這茬。

    她看了看沒有半點影響的沈慕白，艱難地咬了咬牙。

    “帶我去廁所。”

    根本不想理會的沈慕白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少女仰起了巴掌大的小臉，彎眉下是一雙漆黑澄澈的杏眼，一笑，臉頰上就露出了淺淺的梨渦，更顯得硃脣皓齒。

    只是說的話並不怎麼收斂：“不然別怪我餓狼撲食？”

    沈慕白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大手已經扶住了她軟下來的腰，並且非常善解人意地給她打開了淋浴開關。

    被冷水凍得腦子都清醒了一點的蘇意：絕對是報復。

    可惜這又是她自己要求的，於是只能一聲不吭地忍受着，等待體內的熱潮一遍遍過去。

    在她恍惚得差點跌落的時候，她被去而復返的人用比水還冷的手再給再次扶住。

    好似潛意識知道他不會傷害自己，於是少女放心地昏睡了過去。

    而沈慕白出於好心伸的手，給自己攬回了一個麻煩。

    但他還是默不作聲地將蘇意抱了起來，放進了浴缸裏。

    並且看着水一點點漫過她的鎖骨，衣服漂浮起來，露出雪白的肌膚。

    他就沉默地守在她身邊，什麼也沒做。

    房間外剛剛聽了解釋的兩人面面相覷等了一會，決定還是先去解救被囚困的兩人。

    畢竟在這裏……總覺得很可能會當電燈泡啊。

    *

    終於清醒的蘇意下牀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播——都是積分啊。

    然後最後拆的快遞是，額、讓人意亂情迷的藥。

    還有粉絲想讓蘇意嚐嚐看是不是。

    蘇意微微一笑，手動拒絕，並且下了播。

    畢竟還能怎麼介紹？

    介紹它讓你一晚上都能yu火焚身？

    不過話說回來，這副本估計得平安活到最後一刻才算通過。

    那麼……

    蘇意心下有了主意。

    就是在出門的時候，旁邊的房間門也被打開了。

    她萬萬沒想到都快結束了，沈慕白還要跟着她！

    像狗子一樣聞着味就來了。

    沈慕白像是沒有看出她的抗拒，斂着眉眼，慢條斯理地關了門，白皙修長的手握着門把，莫名顯得色氣。

    蘇意才反應過來，這人無論什麼時候都乾乾淨淨的，動作也總是不慌不忙。

    雖然要是穿個白大褂也不會有人覺得他不是醫生。

    但她覺得他可能更適合當研究人員。

    冰冷冷的眼睛能夠一直注視着數據，不會粗心大意，也不會覺得枯燥。

    神遊了一秒的蘇意又想到，他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守在她身邊，哪怕並沒有提供什麼幫助……但在這種副本裏，也很好了。

    於是她真心實意地衝他笑了笑：“謝謝你之前幫我。”

    她的皮膚冷白，像是一個乾淨無瑕的白玉，長睫微垂，笑的時候顯得顧盼生姿，一雙眼睛瀲灩着光，明媚無比。

    但沈慕白卻還是沒看出來她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副本的鬼物都爲她傾倒。

    要是這樣，那就真的太無趣了……

    蘇意也沒在意他的反應，畢竟早就習慣了。

    隨後她又來到了周旭的房間。

    也沒幹什麼，就是坐在椅子上等着。

    就好像篤定房間的主人會回來似的。

    於是等啊等啊，等到外頭的烈日變成大片大片的夕陽，窗簾被風吹起，夕陽的餘暉染紅了還在身邊遊蕩的白雲，於是它們就一起變成了玫瑰色的晚霞。

    等到副本開始倒計時，房間裏終於傳來了聲音。

    “你在等什麼？”

    “等一個可憐的人。”

    可憐地渴求一份明知道不可能得到迴應的愛。

    像飛蛾追逐着燃燒得無比熱烈的火焰。

    卻目睹了自己親手將火焰撲滅。

    於是一切都變成了一場空。

    美夢終於破碎，夢中人也將要醒來。

    “可憐麼……”他喃喃自語，“好像也的確是呢。”

    什麼都抓不住，可憐又可悲。

    “但是他又非常勇敢，所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少女的話好似喚醒了某種被刻意掩埋的細節。

    維護的話語，無聲的縱容，以及那句低到近乎呢喃的低語。

    “是你啊，太好了……”

    男生幾乎控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所以，他已經得到垂憐了的是嗎？

    可是太過短暫了，又讓他無時無刻不在恐慌之中，害怕那只是自己的臆想。

    蘇意打了一個哈欠，像是局外人隨意的點破：“你明明感受到了，不是嗎？”

    男生擡眸看向她：“你想要什麼？”

    他不信她會這麼好心安慰他。

    畢竟他們的立場並不相同，也不可能相容。

    少女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情緒平和：“我覺得，你應該活下來。”

    不是作爲一個渾渾噩噩的、一直在輪迴的怪物。

    而是做回自己。

    哪怕擁有的美好是短暫的，但只要你沒有忘記，它就永遠存在。

    所以——

    “帶着你和他的記憶，活下來。”

    “若連你也遺忘了他，誰又會記得他呢？”

    “若連你也不存在了，那你們曾經的過往，又有誰會相信呢？”

    話音剛落，副本漸漸塌陷，化成一片虛無。

    沈慕白幾乎是在副本崩塌的前一秒就心有所感。

    ……原來如此啊。

    他忽然勾起了脣角，像是明白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希望。

    她居然能拯救被放逐的靈魂，喚醒被禁錮的思想。

    讓這些早就渾渾噩噩的怪物重新擁有了希望。

    這倒是一件稀奇事。

    不過，有幾件麻煩事等着他去做。

    所以，就暫時讓次體來吧。

    希望下次見面，她還能給他帶來更大的驚喜。

    隨後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寸寸消散，回到了他原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