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拇指

    林默和南希一同走出櫻花的病房。

    南希停下腳步，下定決心對林默說：“414號，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幫你，以後不要再想用這個事情威脅我……”

    林默不去看南希躊躇交錯的手指就知道她根本不會對外說什麼，因此避而不答，反倒是直接問南希：“櫻花，爲什麼會被關在重病區。”

    果然南希很輕易地就被轉移了話題，她一臉心有餘悸：“因爲她瘋起來很厲害！半個月前就無緣由咬掉過一個女病人的小拇指。”

    在南希的回憶裏，事情發生得很快，所有醫護都來不及反應。

    那天在活動區，她只是看到女病人321號附在櫻花耳朵邊不知說了句什麼，櫻花就突然抓過她的手，兇狠地咬掉了她的小拇指。

    尖叫聲穿透了整個活動室和南希的鼓膜，南希看向櫻花，她像個惡魔似的的，嘴裏都是血，咀嚼着碎肉，蒼白的臉在血的反襯下更加發白。

    她不只是精神病，更是罪犯，是惡魔，是海妖！

    “然後她就一直被關押在重症區。”

    林默想象了一下畫面，注意到細節：“小拇指？爲什麼呢？”

    他想到剛剛被櫻花交代的任務，爲什麼都和小拇指有關，小拇指是這個女人瘋狂的祕密？

    南希搖搖頭：“誰知道，有原因就不是精神病人了吧……”

    兩人走回康復室，林默很隨意地問到：“我還發現件奇怪的事，爲什麼走廊裏沒有監控攝像頭？”

    南希想了想，平常她也沒關心這個，不過她知道答案。

    “公共區域才有，達明說需要保護病人隱私……414號，你管的可真多。”

    南希給林默打開了康復室的門，林默進去乖乖躺回束縛椅。

    南希重新爲他裝上束縛，林默看着南希動作，感慨：“你們天使療養院的祕密還真多。”

    等到束縛完成，南希才說：“還好你的要求沒給我帶來太大麻煩……”

    林默看着小小的窗戶，一點點月光透過來，他很思念外面的自由。

    “你現在還覺得我是個病人嗎？”

    林默重新轉頭看向南希，有些情緒在升騰，南希仔細打量着林默，搖搖頭：“確實不太像，但這裏很多病人不發病的時候都是看不出來的。你會發瘋嗎？414號？其實……你對我提出些別的要求，我也是可以考慮的……”

    林默閉上雙眼，414這個代號說出來又使他清醒不少。

    “……南希，你確實很迷人，但我今天只想好好睡一覺。”

    看着林默已經閉上的雙眼和憔悴的神態，南希也不再強求。

    突然林默又睜開眼睛，讓盯着他的南希嚇了一跳，但隨即又使她產生些期待。

    “可以在幫我一個忙嗎？”林默誠懇。

    “你改主意了？”南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高興。

    “幫我去弄一把手電。”林默感覺自己聽到什麼碎掉的聲音。

    “……”

    林默尷尬地補上一句“我會好好謝你的。”

    ……

    清晨，護士們帶着病人在晨間活動。

    雖然在重症區，林默也依然被帶到外面放風。

    呼吸着新鮮的空氣，鬱鬱蔥蔥的草木讓林默的心情舒暢，有些心曠神怡了。

    醫護們看着林默的表現，也都放鬆了警惕。

    實際上，林默一直在變換着姿勢，觀察着其他的病人。

    但是把每個人都確認了一遍，沒有誰的小拇指是缺失的，明明半個月前櫻花才出事，人去哪兒了？

    林默還在搜尋着，卻被護士長找上。

    彭西例行公事般地詢問：“414號，昨晚休息的還好嗎？”

    電擊室的感覺涌上，林默有些發怵，但隨即又控制了下來，他不能屈服。

    他誠懇道：“謝謝，我很好。”

    彭西注意到他皮膚下輕微的顫抖，她微笑：“不可以再給我添麻煩了，下次，我絕不輕饒你……”

    突然一陣爭吵聲傳來，兩人都望過去，在彭西身後有兩名病人正在撕扯，其他護士上前勸阻，卻難以分開他們，形勢越來越激烈。

    這才是精神病院吧，林默心裏終於吐槽出來，之前的祥和就很奇怪，怎麼可能維持住。

    沒想到彭西只是看了一眼林默，彷彿聽到他的吐槽似的，隨即便抄起自己的訓導鞭，大步走過去，用力抽打在撕扯中的一個病人身上。

    訓導鞭揮舞着的破空聲咻咻，和皮肉接觸的啪啪聲共振在一起。

    那病人很快便被抽倒在地，但彭西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彷彿是變態般發泄着，不斷抽打着。

    林默把一切看在眼裏，心裏也不再吐槽，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訓導鞭破空的聲音。

    ……

    一臺復古的黑膠唱片機，被一隻乾淨的手啓動，音樂從中流淌而來，撫慰着林默的身心。

    林默又來到心理診療室，安頌坐在他對面，看向時鐘。

    “今天的半小時，可以開始了。”

    林默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在教堂的告解室，他來到這裏心神都很安寧，當自由失去之後，只有這裏能讓他小小的放鬆，有種自由還在的假象。

    但他沒忘記自己的任務，於是他開口，對着安頌提出他想要聽櫻花的故事。

    安頌醫生在自己攤開的筆記本上重新旋好了鋼筆蓋，笑了。

    “我還以爲你是來聊你自己的。”

    林默放鬆下來，享受音樂的表情：“我沒什麼可聊的。”

    安頌把筆放在桌上，筆記本也收好：“可我要解決的是你的問題，你的心理問題。”

    “我心理沒問題。”

    “沒人心理沒問題……”安頌沉思了一下，決定換個思路，“這樣，就給我講一個你最難忘的故事，然後我也給你講一段櫻花的作爲交換。今天給你一小時，半小時給櫻花，半小時給你自己。”

    在音樂聲裏，林默感覺自己難以拒絕安頌的提議，畢竟這裏已經是整個療養院最讓他放鬆的地方了。

    “你很喜歡聽故事……”林默已經在回憶海里翻找了，最難忘的事情。

    “我只是喜歡人，說實話……”安頌突然有些羞赧，本就帥氣的面孔變得更加迷人，連林默都不由自主地傾聽而忘了回憶，“我一直在準備一本半自傳體小說，就是寫我們療養院的。名字都想好了——折翼的天使，怎麼樣？”

    安頌醫生看起來真的很不像這個療養院的醫生，他就像是這裏的天使，林默爲自己之前懷疑安頌感到慚愧，想到之前看到彭西宣泄般抽打病人，恐怕這裏有的人確實是在折斷別人的翅膀。

    “好，我最難忘的故事……是嗎？”

    回憶的大海里突然翻滾着，攪動着，一襲紅裙自汪洋深海中涌出。

    那個夏天，那家花店，那個女人……

    Ivy……

    不管是清道夫還是偵探的經歷裏，林默永遠都難以忘懷與那個明媚、豔麗女人最初見面的時候。

    那個女人，是林默靠着一張屍體上的名片找上門來認識的。

    他們因香水而結緣，林默靠着自己的狗鼻子辨認出了Ivy身上的味道和屍體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水調味正是Ivy獨有，也只有林默能辨別，巧的是那款香水就叫“一見鍾情”，這個蛇蠍一樣的女人，似乎一直靠丈夫的死來謀取錢財。

    兩人以香水到貨立下了再次相見約定，各懷鬼胎，一個要查案，一個則有自己的祕密。

    沒想到再次見面，兩人互相使出手段，給對方下套，卻遭到笑臉組織的殺手追擊，反而讓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捆綁在了一起。

    在林默的祕密基地，神祕的女人Ivy終於袒露了自己的身世，昔日她在遭受繼父侵害之際，母親的離世讓她的生活陷入黑暗，自此意志消沉，以出賣色相爲生，最後受人陷害落入笑臉組織手裏，不得不害人謀取錢財。

    兩個可憐人湊在了一起，結成了超過同盟的關係，甚至幾經周折，確認了關係。

    然而因爲被嫁禍，林默還是懷疑起了Ivy，卻沒想到自己的懷疑也不過是Ivy棋局的一環。

    世界不可直視之物，二者其一爲太陽，再其一，便是人心。

    就算Ivy楚楚可憐的表情讓人無比心疼，林默也知道“believe”中間還有一個“lie”，沒什麼是永遠的，但他還是因爲Ivy放棄繼承財產相信了她。

    可是，最後卻因爲汶頌不抽菸的細節，暴露了他也是受人操縱，而Ivy才是那個唆使女性謀財害命的笑臉組織幕後黑手。

    至於她和林默之間的情感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林默也無法看清，只在和她悄無聲息的離別時候，林默心裏剩下無邊的黑暗、沉淪。

    ……

    半小時倏忽就過去了，回憶如水般傾瀉，林默自己都不知道還能講出這麼多故事。

    只見得安頌眼含熱淚，林默反而收了心，有些吃驚。

    “我沒覺得這個故事很感人……”林默在心裏也自嘲，不過是被人騙了。

    安頌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我想到了我自己，活這麼大，還沒過一次這樣驚心動魄的戀愛，我真可憐，對不起，我失態了……”

    安頌帥氣的面孔沾染上淚珠，我見猶憐，連林默都這樣想，但心裏的偵探直覺告訴他，這間療養院真的很不簡單，恐怕還有好多祕密還沒被看到。

    “好了，剩下的該是櫻花的半小時了。”

    安頌打開自己辦公室的一個上鎖的櫃子，取出自己的筆記本，一邊向林默解釋。

    “這就是我的那本小說，櫻花也是作爲主人公之一存在的，她的故事不都是親口告訴我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她的檔案及我做的社會調查。”

    還有社會調查，林默有些詫異，櫻花到底經歷了什麼。

    安頌有些沉痛，告訴林默：“櫻花被送進來是因爲，她咬斷了繼父的一截小拇指。”

    小拇指啊，原來在這裏，林默皺眉，他是清道夫、是偵探，就這一句話他都能想到很多人倫慘劇。

    不負所料，安頌拿着筆記本坐下繼續：“美國小說《洛麗塔》看過嗎？櫻花的故事開頭很俗套，一個寡婦帶着她12歲的女兒，改嫁給了一個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