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還不清的女兒債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孑與2字數:5157更新時間:24/06/29 00:11:11
有了木牛流馬,李治就不再抓巨熊的耳朵了,進入了李思居住的小院子之後,眉頭就皺起來了。
這個院子很小,跟雲氏長安大宅一樣,這裏的院子都不大,這並不符合一個大唐公主的起居要求。
好在院子不大,卻非常的精緻,不看別處,僅僅是院子裏栽種的兩株紅楓,就足以說明雲氏在佈置這座院子是何等的用心了。
一株在院子中心,一株在窗前,窗子是小花窗,正中心蒙着一片琉璃亮片。
李治是一個非常雅緻的人,他當然知曉園林建造中的透窗道理,雖然院子裏只有兩株紅楓,可是,從軒窗上的亮片看出去,因爲角度的關係,眼前就會出現一片紅楓林……
李思熱情的邀請李治去她的閨房,雖然李治對李思居住這麼小的院子很有意見,不過,見李思絲毫不在意,也就勉爲其難的進了女兒的閨房。
才進門,就嗅到一股子澹雅的梨子的清香,這種香料叫做鵝梨帳中香,用料與製作過程都極簡單,難在沉香、鵝梨汁、花香等之間的微妙搭配,配置好了,香氣甜而不膩,柔而有骨,香韻婉轉有多層變化。
配置不好……就只有一股子爛梨子的味道,
所以,這種帳中香,有的價值極爲昂貴,有的則賤如泥土。
李思這裏用的鵝梨帳中香,明顯是最頂級的,一兩黃金都未必能換來一兩這樣的鵝梨帳中香。
李治抽抽鼻子,對李思道:“這香不錯。”
李思連忙道:“這沒什麼,調配蘇和香的時候,用油把砒霜煎一下,再把砒霜渣滓撈出來,用剩下的油調配蘇和香油,再配合梨子汁水,花香,就能調配出很好的鵝梨帳中香。
這種香最好的地方就在於驅蟲,驅蚊,驅蠅,就算是夏日屋子裏只要有這種香,百蟲不侵,父皇一會走的時候帶一些回去,這都是孩兒親自調配的,外面可沒有。”
李治聽到砒霜二字,就有寫不澹定了,兩條腿很想立刻離開這間房子,卻被李思牢牢地抱着胳膊走不開。
“父皇放心,砒霜用油煎過之後,藥性就有了變化,毒性雖然還有一些,卻對人無礙。”
李治看着供桌上放着的兩件做工,綢料都很好,卻顯得破舊的衣裙道:“爲何把這些舊衣服供在供桌上?”
李思低頭不語。
李弘在一邊道:“初到雲氏,思思惶恐,總是哭鬧不睡,於是,雲夫人就央求思思身邊的大嬤嬤回宮,拿來了父皇,母后的舊衣裳,用這些衣裳裹住,思思才肯好好喝奶,吃飯,這兩件衣裳,把思思包裹到六歲……”
李治怒道:“雲氏對你不好嗎?”
李思搖搖頭道:“除過不能經常見父皇與母后,孩兒啥都不缺。”
李治怒火高漲,回頭瞅着跟進來的雲初道:“你就是這樣照顧朕的女兒的?”
雲初苦着一張臉道:“陛下,對於安定公主,微臣夫婦除過不能給她,父親,母親才能給的東西,剩下的,微臣自認爲做的天衣無縫。
陛下,您在微臣這座寒舍裏養鳳凰,這是在爲難微臣了。”
李思眼中流着淚,卻笑着抱住李治的胳膊道:“孩兒在雲氏過的很好,父皇不必自責……”
李治長嘆一聲,撫摸着李思的頭頂道:“你是李氏公主,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擔當。”
李思用衣袖抹掉眼淚道:“父皇,孩兒帶你去看一些好東西。”
李治見女兒恢復了活潑的模樣,遂欣然而往。
穿過小院的堂屋,李治就看到了一座不算大的木屋,這座木屋的基礎原本是一棵老大的槐樹,如今,這棵槐樹的枝幹都被截去了大半,一座精緻的木屋矗立在幾人合抱粗細的樹幹上,離地不過三尺。
雲初見李治就要跟着自己閨女上去,就快走兩步來到樹下道:“陛下,還是不要看了。”
李治此時心情不好,看雲初更是格外的生厭,斜視雲初一眼,就隨着自己閨女進了木屋……
雲初沒有聽到李治的叫聲,覺得有些遺憾,李弘小聲道:“會不會把我父皇嚇壞?”
雲初將手插在袖筒裏澹澹的道:“屋子裏的毒物,是你妹子耗費兩千一百多貫錢才收集起來的,陛下這一次進去,估計能把大唐能找到的劇毒之物看個六成以上。
不過你放心,都是死的,害不了人。”
李弘皺眉道:“思思自己進去一次就怕的不成樣子,師傅,你說她這樣的佈置真的好嗎?”
雲初低聲道:“你妹子打死都不願意回皇宮,她更是知曉皇宮的禁忌,沒辦法,她只好正大光明的利用這些禁忌把自己隔絕在皇宮之外,也把自己弄成一個毒婦,如此,也就沒有多少人敢欺負她了。
反正在你皇族,都是一羣欺軟怕硬的主。”
李弘嘿嘿笑道:“跟我脾氣暴躁喜歡動手打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雲初點點道:“等一會,記得把這口黑鍋甩到孫神仙的身上,這口鍋太大,我們背不起。”
就在雲初跟李弘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鐵青着一張臉的李治從木屋裏出來了,李思則興高采烈地還跟皇帝介紹她來洛陽,才從藥材商人手裏弄到的孤山飯鏟頭。
李治的臉色陰沉的似乎能滴出水來,也不言語,就用兇惡的目光看着雲初。
雲初連忙施禮道:“微臣也覺得安定公主操弄這些毒物非常不妥,平日裏也嚴禁安定公主接觸這些東西。”
這個解釋明顯不能讓皇帝滿意,李治張張麻木的嘴巴,擠出來兩個字:“大膽!”
雲初無奈的道:“自從老神仙創出牛痘之後,他老人家就對這些毒物很感興趣……”
“閉嘴,休要拿孫思邈來作伐,來人,安定公主荒悖無禮至極,罪在不赦,念其年幼,責付西席雲初,入禮部勸戒場面壁十日,以思己過。”
皇帝口含天憲,出口就是法律,雲初自然沒有解釋的餘地,很快,身後就站着兩位護衛,就等着皇帝走了,再把雲初送去禮部勸戒場面壁思過。
皇帝氣休休的走了,巨熊慌不迭的爬起來跟着走了,快把雲氏塞滿的皇家護衛們也走了,雲初就瞅着李弘,李思兩兄妹道:“有你們這一對學生,真正是爲師的福氣。”
李弘笑道:“思思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大半,師傅面壁思過十天還是值得的。”
雲初抱着在他懷裏哭泣的李思,拍着小丫頭的後背道:“不要懈怠,事情只做好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你母后會不會中計了。”
李思擡起滿是淚水的臉,沒有嚎啕出聲,喉嚨裏卻發出一陣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響,看樣子已經悲傷到了極點。
雲初幫她擦了擦眼淚就用手指點一下她的翹鼻子道:“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後悔。”
李思哽咽着道:“我永不後悔!”
雲初見李思激盪的心情平復了,就提起虞修容給他準備好的換洗衣物,就出了家門,騎上馬跟着兩個皇家護衛直奔禮部勸戒場。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李治暴怒的聲音不斷地紫薇殿裏響起。
“不爲人子,不爲人子,這該死的二百五,朕把好好的閨女施恩交給他撫養,他竟然給朕教導出來一個毒婦,雲初,朕定不與你干休。”
匆匆趕回來滅火的李弘在殿外就聽到父皇的咆孝聲,中間還間雜着兩聲巨熊委屈的嗚咽聲,看樣子,父皇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連以往輕易不會動一根指頭的巨熊也遭災了。
李弘清楚的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進去,說不得就會代替巨熊成爲父皇的出氣筒。
不過,他更加明白,父皇生氣的是李思丟了皇家的顏面,而不是真正心疼這個女兒,畢竟,她還有兩個早就該婚配的該婚配的閨女正在長安掖庭宮裏當洗衣婦呢。
真正能平息父皇怒火的人只有自己的母后,這跟夫妻之情沒有多少關係,而是因爲他們兩個已經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同時也是對付天下臣民的最好的盟友。
兩年之前,許敬宗就教導他,皇帝與天下臣民其實是死對頭。
對於這個道理,他也是想了許久之後才明白,再回過頭看太宗皇帝那句着名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名言的時候,也就有了新的,進一步的領悟。
舟與水,本就不是相同的東西,如何能被稱之爲一體呢?
是水能感受到舟船的彷徨,還是說舟船能感受到水的痛苦呢?
沒有同理心的兩類人之間的差別,甚至要超越石頭與豬之間的差別。
不過,李弘沒有去母親居住的昭陽殿,他相信,父皇如此的暴怒,母后會在下一刻趕到。
果然,李弘才等了片刻功夫,母后就帶着一大羣宮娥,宦官趕來了,李弘還在人羣裏看到了孫神仙。
孫神仙此次前來,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保證皇帝可以有一個安康的身體把整個封禪泰山的流程走完。
武媚也看到了李弘,停下腳步道:“怎可如此的肆意胡爲?”
李弘一臉無辜的道:“沒想到父皇突然駕臨,而李思又過於孺慕父皇,就讓父皇看到了一些不該父皇看到的東西。”
武媚朝孫思邈施禮道:“李思所爲,孫神仙可否知曉?”
孫思邈皺眉道:“百毒也稱百藥,旁人收集百毒有諸多限制,老道見安定公主收集容易,就把這個事情交給了她,皇后,這有什麼不妥的嗎?”
武媚再一次朝孫思邈施禮道:“老神仙之說自然是百無禁忌,只是李思……”
孫思邈板着一張臉道:“這孩子魂魄不全,能活這麼多年,已經出乎老道預料之外了,與孩子活命相比,皇后還想要什麼?”
武媚臉上浮現糾結之色,她很想說李思乃是皇族血脈,怎麼可以接觸毒物,一想到在孫思邈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皇族,百姓之分,只能強行吞嚥下這口氣,匆匆走進了紫薇殿。
片刻功夫,孫思邈也進去了,李弘想跟着進去,卻被瑞春這個大太監給攔住了。
半個時辰之後,李弘終於進入了紫薇殿,卻發現自己父皇母後,與孫思邈正在一起飲茶,中間還談笑言歡的哪裏還有一星半點的怒氣。
李弘驅趕走了伺候的宮娥,自己親自幫眼前的這三位烹茶。
兩道茶水過後,就聽父皇問孫思邈。
“道長,在您眼中毒物乃是百藥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藥材,在旁人眼中,恐怕就成了害人之物了。”
孫思邈喝一口李弘敬上來的茶水,慢慢的道:“陛下多慮了,藥材講究配伍,講究製成,而陛下今日見到的那些死掉的毒物,其實沒有任何危險,死掉的毒物,在死掉的那一刻,毒性就會減弱八成以上,等到風乾之後,就成了食物而非毒物。”
李治哦了一聲道:“也就是說一條毒蛇死掉之後就沒有毒性了嗎?”
孫思邈笑道:“老夫曾經直接飲用過取自毒蛇的新鮮毒液,身體毫無不適之感。”
李治皺眉道:“真的?”
孫思邈笑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從裏面倒出來一絲晶瑩的拉絲液體,在武媚,李治兩人的注視下,液體掉進孫思邈的茶杯。
孫思邈一邊搖晃着裝了毒液的茶杯,一邊對李治夫婦道:“這本是今日新採的孤山飯鏟頭的毒液,原本要合藥用,卻被皇后召來皇城,現在,已然過了四個時辰,毒性已經消失大半,等到明日這個時候,就會腐敗,再無毒性。”
說着話,孫思邈就把混合了毒液的茶水一飲而盡。
李治喃喃自語道:“果然是老神仙。”
孫思邈瞅着李治道:“只要陛下口腹沒有傷口,你喝了也沒有任何問題。”
武媚隨即對李弘道:“如此說來,李思是不願意進駐皇城是嗎?”
李弘搖頭道:“她想。”
武媚道:“既然想,爲何幹的卻是遠離皇城的事情?還有,娜哈留在長安的人馬,現如今都歸李思統管是嗎?”
李弘點頭道:“普天之下,也只有李思可以接管娜哈留在長安的東西,哪怕是雲初取了,也有不臣之心。”
李治在一邊譏誚的道:“他想的還真是穩妥,然後,他在暗中操持一切?”
李弘乾笑一聲道:“李思乃是父皇母後血脈,如何會成爲他人傀儡?
既然李思接手了,拿主意的就是李思。”
武媚道:“李思卻願意招雲初之子雲瑾爲駙馬。”
李弘看看父皇跟母后滴咕一聲道:“我還不是想要娶娜哈的,你們不是也沒同意嗎?”
李治吧嗒一下嘴巴道:“娜哈的命不好,若是她的模樣與我們相同,朕說不得就會答應。”
武媚冷哼一聲對李治道:“娜哈產下一女,黑頭發……”
李治還沒有說啥,李弘卻像是遭受了雷擊,艱難的把頭轉過來看着母親道:“誰在娜哈身邊?”
武媚沒有看李弘冒火的眼睛,繼續對李治道:“陛下意下如何?“
李治不解的道:”什麼如何?“
武媚道:“該賜名,冊封的。”
李治瞅着神色一瞬幾變的李弘道:“這是你的長女,你不給取名字嗎?要是被娜哈那個笨女人取一個愚蠢的塞人名字,可有你難受的。”
李弘用雙手死死的抓住自己的大腿,強行收攝心神道:“封禪泰山之後,孩兒準備巡遊西域,可否?”
李治前不久還在爲李思的事情暴怒,讓李弘看了笑話,現在有機會看李弘的兒女緣,他自然是不同意的,笑吟吟地道:“你說呢?”
孫思邈自從喝了那一杯有蛇毒的茶水之後,就好像睡着了,雖然人坐在那裏,早就神遊天外了。
李弘鬆開抓着大腿的手,對武媚道:“我的兩位姐姐還在長安掖庭宮日日洗衣,如今年紀大了,早就到了婚配的時候,母后以爲如何?”
李治不自然的看了看武媚道:“罷了吧!”
武媚則雙眼冒火的瞅着李弘道:“孽畜!”
李弘攤攤手道:“李思這裏就如此吧,讓她自己選自己想過的日子。”
武媚冷笑一聲道:“你遠在西域的女兒呢?”
李弘搖頭道:“娜哈會照顧好她的。”
李治站起來盯着李弘的眼睛道:“很好,終於有點帝王的模樣了。”
三個人說了許久的車軲轆話,看似什麼目標都沒有達成,偏偏在李弘離開紫薇殿的時候,卻長出了一口氣。
李思的事情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了,雖然不明白母親爲何在李思的事情上很好說話,李弘還是爲李思感到高興,不必近距離接觸皇室,卻擁有一個公主可以擁有的一切,確實是好事一件。
不好的一點在於娜哈,很顯然,母后跟父皇對於控制西域佛國的事情還是很上心的。
母親的消息比自己的消息要快,母親在娜哈身邊安插了人手,這一點也是沒有預料到的。
不過,李弘還是想等娜哈的消息傳來,只有確定了自己這邊才好操持。
不過,現在就要派人快馬趕去西域佛國,將娜哈身邊有母後奸細的消息告知老猴子。
儘管從母親這裏啥都查不到,李弘相信,以老猴子的能耐,他一定會在西域將這個該死的奸細查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