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輸不起！

    秦城。

    當江暮染總算看見記憶中瞭望所的輪廓時，立刻讓駕駛員降低高度。當她從直升機上跳下去時，一個雪白的身影就飛速朝她奔來。

    阿九。她的劍。

    阿九漂亮冰冷的臉上浮現出關切的神態，他快速地筆劃着手勢，那十根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翻騰出漂亮的弧度。

    “我沒事。”江暮染衝他微笑，緊接着問道，“所長呢？”

    阿九的手勢在空中變換着更快了，要說的事實在太多，難爲他了。

    江暮染認真地看着阿九的手勢，越看心裏越激動，幾乎是喜出望外，驚喜地問道，“你是說她沒死？”

    阿九點點頭。看着江暮染的笑容，不由也跟着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他喜歡看她笑的樣子。他也只對她笑。

    江暮染回秦城瞭望所，自然沒人攔她。她也駕車輕熟地往瞭望所醫務室走去。她走得很快，當走攏門口時，她透過門上小小的透明玻璃在裏看了眼，然後深吸口氣，調整了下表情————

    “姑姑，我就知道你會沒事。”江暮染滿臉關切和驚喜地推門而進。然後走向安靜躺在病牀上的人，說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傷口痛不痛？要不要我拿水來給你喝？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一從法院出來就馬不停蹄地往秦城趕，可還是沒來得及。對了，聞姨馬上就會來看你，我讓人通知她了。她很擔心你，你也別再推開她。她這麼些年也不容易————”

    病牀上的人瞪着眼睛，卻並沒有正眼看向江暮染。她的左手打了厚厚的石膏，整個人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像個死不瞑目的木乃伊。

    “是我的錯。我不該感情用事，我沒想到傅雲秋會泄露我的身份。也是我太自信，我以爲莫老道在秦城，秦家就不敢來這裏，二叔也不會出事————”

    江暮染細數着自己的過錯。但很快話鋒一轉，鬆了口氣似的說道，“不過，現在秦家總算不能動我了。我是江家人如何，我踏出了秦城又如何？我想做的事沒人攔得住，更沒人能決定我是生是死。”

    “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有個人叫江暮染，她來自秦城。我都能夠想象秦家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秦家，可笑秦家連江家的無名之輩也對付不了，以後誰還敬畏秦家？”

    病牀上的人還是一言不發。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吊扇，吊扇的年份太久，扇葉泛黃得厲害。

    江暮染見自己不管說什麼，江寒雪都不理她，臉上的笑也漸漸淡下去。

    “姑姑。你累了。好好休息。你放心，你的手我會想辦法，無論如何，也會替你保住，不會讓它成爲殘廢。”

    說完，江暮染接了杯水放在江寒雪的牀頭。放下後，才發覺這麼做無濟於事————江寒雪壓根起不來身。

    她只好將杯子又端起來。

    “你是不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江寒雪忽然開口問道。

    江暮染端水的手一顫。

    她就知道，她一定會知道的。

    “小妹是江家最聰明的人。大哥在的時候就常常這麼說。”江止戈喝醉時候說的話被江暮染記在了心上。

    “姑姑，你總算是說話了。”江暮染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不着痕跡地將手上的水甩掉，把杯子又放回牀頭後，關切地詢問道，“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你等着，我去給你叫醫生，讓醫生來給你仔細瞧瞧。”

    “呵。”江寒雪發出一聲冷笑，“你不敢說？”

    剛摸上門把手的江暮染動作一頓，卻沒有轉過身來。

    “你是不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江寒雪再次問道。

    她是吸菸的聲音，所以音色總是沙啞的，不會給人咄咄逼人的感覺。

    可是，江暮染卻感覺自己被逼得無路可退。

    “是。”她倏然轉過身來，咬牙

    說道，“在我算計中，你已經死了。所以我才會不惜泄露傅天真的信息，就爲了知道聞嫣然的下落，然後讓她趕來見你最後一面。”

    不然，她完全有把握自己能出來，何必利用傅天真去威脅傅雲秋什麼？

    “二叔和你，阿九只能救一個。”江暮染閉上眼又睜開，“我沒跟他說救誰。因爲我選不出來。”

    選不出來？江暮染派阿九來救人，難道真就沒選出來？

    阿九是把冰冷的劍，他只做對江暮染最有利的決定。所以，他救的人一定是對江暮染助力更大的人，這個人自然不是江止戈。那就只能是江寒雪。江寒雪選擇生，江止戈就只能死；江寒雪選擇死，江止戈才能活。

    可是，江寒雪怎麼可能讓江止戈去死？

    江寒雪諷刺一笑，說道，“倒成了我自己選擇去死了。”

    江暮染喉嚨乾澀，垂着頭說道，“我只是猜到了你的選擇。”

    “端水給我。”江寒雪受了重傷，沒辦法起身。江暮染悉心把牀頭調高，然後將水杯遞到她手上。江寒雪伸右手接過杯子，突然猛地潑向江暮染。滴滴答答。溫水很快在臉上變得冰涼，沁進衣服，冷得人發顫。

    “你竟虛僞到這個地步，現在還不肯說實話！”江寒雪沙啞的聲音像是礫石劃過江暮染心臟。她一時間僵在牀前。

    “姑姑，你再說什麼呢？”江暮染也只是稍許一僵，馬上滿臉無辜地擡起了頭。

    江寒雪失望至極地錯開了眼。望着天花板聲音沙啞而緩慢地說道，“在你心裏是希望我死的，對不對？”

    “因爲你發現，我在聞嫣然心裏的位置很重。僅僅因爲你是我侄女的身份，她就不惜把君臣一品送給你。要是我被秦家的人害死了，她又會怎樣？”

    “光拉攏她對你來說不夠，你必須把她，把聞家牢牢跟你自己綁在一條船上你才安心。你剛纔說，你泄露了天真的信息來換取她的下落，你可真聰明。犧牲自己的感情來讓她來送我最後一程，今後是不是她心裏還會對你懷有虧欠？會對你更加傾囊相助？”

    話說得如此坦白，江暮染滿臉無辜的神情漸漸變得陰鬱，她緊盯着江寒雪，口氣冰冷，“是又怎麼樣？事實是，你沒有死，我卻犧牲了我的愛情。”

    江寒雪轉頭看向江暮染，明明長了張真誠的臉，卻偏偏虛僞到了極點。“你的愛情？如果不是利用傅天真，你的身份會早早暴露？秦家會找到南珠？宋楚翹會對你下手？你布的這場置死地而後生的好局會上演得了？你的愛情從來沒有犧牲，你只是犧牲了傅天真。”

    江暮染眼睛猛地一眨，冰冷的表情出現一絲龜裂，泄露出些許難堪的落寞和脆弱。她是真的喜歡，也是真的利用。

    “可是，我能怎麼辦？”她像是忽然被擊中了七寸，情緒低落地喃喃道，“江家的希望全在我一個人身上。但我手上的牌太少，以小博大就只能有所犧牲，你以爲我不難過嗎？我只是沒得選，姑姑。”

    江寒雪似的心疼她般嘆了口氣，轉眼卻思維清晰的搖頭說道，“我阻止過你。我記得很清楚。”

    當初她給她打電話，讓她別闖進林萱生日的包廂。何嘗不是讓她就此收手，別在繼續利用傅天真。

    “你當時走了。之後卻變本加厲。”

    江寒雪平靜地敘述着事實，讓江暮染傷感落寞的眼神瞬間變得尖銳而冷酷，她忽的惡狠狠地盯着江寒雪，想是恨不得立馬送她去死！

    “你怎麼沒死在秦家手上？”

    兩人的眼神都寸步不讓地對視着，一時間空氣都爲之凝固。

    “如果你真要我去死的話。”江寒雪率先錯開眼，“我不抵抗。”

    “只是，別讓聞嫣然來見我。我能這麼多年不見，又怎麼會見她最後一面？”

    江暮染瞳孔猛地緊縮，背脊發涼。每個人之間

    都有特定的相處模式，而江寒雪對待聞嫣然無疑是剋制的，甚至冷酷的。

    她不會見她，到死都不會。

    若是江暮染真讓聞嫣然來見了她最後一面，聞嫣然一定會有所懷疑。

    可是，她這些年從不見聞嫣然，是她不願利用聞嫣然。爲什麼到最後，卻要幫她這一把？

    “因爲我是你姑姑。也因爲不想她繼續錯付。”江寒雪說道。

    江暮染沉默。

    她如何能不沉默？

    她甚至覺得自己在江寒雪面前像個跳樑小醜。

    她口口聲聲地說自己喜歡傅天真，卻又理直氣壯地利用她。而江寒雪看似對聞嫣然冷酷萬分，避而不見，卻是不願讓她捲入是非。

    她們明明都姓江，她們明明笑起來都有兩個酒窩，可爲什麼會成爲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所以聞嫣然才會對你死心塌地。”江暮染露出苦笑，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口氣裏是羨慕還是苦澀。

    她想起傅天真那雙黑白分明的大杏眼。她想起第一次見面她拉着行李箱一直跟在她身後。她想起她請自己吃的那個甜筒冰淇淋。她還想起她說“你也是女孩子，也會膽小，也會害怕”。想起她們吃涮羊肉躲粉絲追捧騎小綿羊在寒風中疾馳在大街小巷，然後她傻乎乎用後脖頸給她暖手……

    她記憶力一向很好。甚至記得每個微小的細節。

    可是————

    “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因爲我輸不起。”

    第 194 章 輸不起！